“臣等身为臣子,理应忠君之事,为陛下分忧解难!也该为陛下纠错,规正自身啊!”依然有臣子跪地高呼。

有人当了出头鸟,臣子们开始大胆起来。

人总有从众想法,一旦有那么多人张了嘴,众人就会觉得法不责众,那么多人就没事了。

“陛下!万万不可如此啊!”

“是啊陛下,如此行事,是自古以来都没有的事情,有悖祖制啊!”

“先皇和陛下准长公主上朝为官,手握兵权,又准其开设女子学堂,设立女官,如此殊荣已经足矣!如此还不够吗?贪心不足蛇吞象!”

“长公主手握兵权,党羽门生无数!如此已然威胁到了皇权,唯恐外戚掌权,陛下如今竟还要给公主如此殊荣,简直不可理喻!”

“先不说长公主身为女子,可否如此荒谬,此事换作任何一个人来都不可啊!”

“陛下对长公主如此宠爱,恐怕来日必有大患!”

“长公主骄奢**逸,气焰嚣张,楚乐上下怨声载道,陛下怎还可对其如此嘉奖?”

“陛下如今便已然准长公主头戴冕旒,高坐龙椅,身穿龙袍,与帝无二!那来日呢?岂不是楚乐就有二主了!”

他们越说越激动,一个个唾沫横飞,恨不得扒下萧玉融层皮来。

“好。”萧玉歇拍了一下扶手,“好得很!”

“退朝吧。”萧玉歇拂袖离去,“朕给诸位爱卿一日时间考虑,看看一夜过后,爱卿们还是不是这个想法。”

啊?什么意思?有后招吗?

这一夜难道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但没人敢问萧玉歇,他们一群人**澎湃地讲了那么多,萧玉歇就轻飘飘的两个字退朝。

群臣目送萧玉歇出去,心里犯起了嘀咕。

总不会是拖延计吧?毕竟算上今日,三日后就是萧玉融的加冕礼,到时候什么也来不及了。

这可不行啊。

有几人面面相觑,眼神传递,暗暗下定决心。

是夜,一封信函流转于玉京之内各个家族府中。

最终,在信函上签下姓名的人都齐聚于夜晚的相国寺。

以至于夜晚本应该冷清的相国寺异常热闹,而且还是压抑的热闹。

凡是在信纸上写下姓名的人,都意味着他愿意参与到这场对昭阳长公主的反动之中。

这除了是盟约,也是约束。以防万一哪一个人背叛了他们,将他们的名字告诉别人。

夜色深沉犹如凝固的墨水,浮动在这个供奉了近乎整个玉京达官显贵香火的寺庙里的,是不安定的因子。

相国寺内,在夜色遮掩之中行色匆匆赶来的众人面色凝重,就连气氛也压抑得令人窒息。

“陛下待长公主素来亲厚,比起先帝对长公主的宠爱过犹不及,你我如今如此行大不韪之事,说句谋逆都算轻的。”

“是啊,这事儿若是被扶阳卫发现了,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去,长公主知晓了,岂不是要将你我碎尸万段?”

“行此事,官职仕途、人头性命都是轻的,只怕是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你我家人乃至族人都无一活口啊!”

“且,怕了就直说,至于这么冠冕堂皇的吗?”

“怕事的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滚出去,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诸位,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位老者突然出声道。

他一出声,方才的声音都安静了一些,可见他是个有资历和地位的人。

他目光炯炯,“扶阳卫不断可以可以收集情报分析,还杀人灭门,先斩后奏,无非是仰仗着背后有个权势滔天的昭阳长公主。”

“你们可别忘了,花部几乎无孔不入,镜部又阴魂不散,监督着朝廷各部门的运作,以确保官员们尽职尽责。他们近些年来可没少发现并揭露官员们的贪污腐败、任人唯亲,徇私舞弊和仗势欺人。”他越说,在场的人就有不少脸色越难看。

老者自得一笑:“诸位大人难道手里很干净吗?就算真没干过什么,如今长公主可是连尸位素餐者都容不得了。”

扶阳卫的存在是对某些权力过大的官员一定的制衡,某种意义上可以防止专权乱政,但是专权的人就是萧玉融了。

萧玉融建立了这一套流程,镜部和花部定期都会从楚乐上下收集官员的工作和行为表现。

但凡有了确凿的证据,先斩后奏。在萧玉融的默许和支持下,扶阳卫这一套六亲不认的铁面无私办案方法也的的确确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就因为头顶上悬着一把刀,这才能使得官员们唇亡齿寒,更加勤勉自律。

但他们也害怕哪一日这把刀就落下来了。

这才是触及了他们最核心的利益。

这也是这群人之中的一大部分人为什么来到这里。

“老夫丑话先说在前头,这信纸上可是都签了诸位大人的名姓,若是哪一日东窗事发,有谁连累了大家或是嘴巴不严的,那老夫就只能先下手了。”老者阴恻恻地笑了一下,“届时,可千万别怪老夫心狠手辣啊。”

除了循着利益而来的人以外,当然也会有一些真真正正觉得楚乐安稳社稷不能皆系于萧玉融一手。

“陛下被那长公主迷惑得七荤八素,早已失去了判断。我们此举乃是义举,这一切都是为了楚乐的江山社稷!”他们的声音充满了决心。

“可陛下那边……”有人仍心存顾虑。

“人生在世,终有一死!”有人高亢地说道,“我们行此忠义之事,死得其所,后世必然铭记我们的姓名!”

众人纷纷点头。

“好,那我们明日便再向陛下表明决心,联名上奏表示抗议!”他们都下定了决心。

老者摇头,“不止如此,做事就该斩草除根。我养了一批死士,再集我们各个家族之力,必然能将长公主拖下水。近日长公主称自己回避,今夜间我们就让死士夜袭长公主府。”

“什么?暗杀长公主?”有人面露惊骇,“长公主府能人辈出,一堆幕僚一堆武将,先不说那个谢得述,还有成日里阴魂不散的扶阳卫,长公主她自己也是会武艺的啊!”

“当然不是为了杀她,能杀她固然最好,但我们目的是逼她暴露出那些有违她身份的东西,叫陛下相信她是真的有了不臣之心!”老者说道。

今天必然毫无防备,他带来的死士全部出手,必然要在明天早朝之前叫萧玉歇知道,他们这些臣子的决定。

有人弱弱道:“陛下不会在意这些吧?他这架势,看着都像是愿意与长公主共享皇位了。”

“胡说八道!这天底下最高的那把椅子谁不想做?有谁会愿意真的将独有的权力分享?”老者怒斥,“就算陛下此事不起疑心,那以后呢?年年岁岁,他终有一日会起疑!”

那些人的声音更低了,“我们向那个人送了信,可是他拒绝了,没有签字,并且将信原封不动地送还。”

“他虽然是个正人君子,不能坐视不理这样的阴谋诡计和权势滔天,但是他也是长公主心腹,违背旧主估计也做不出来。”交谈声愈发低。

“他该不会将此事告知长公主吧?那我们可就都完蛋了。”有人咬牙。

也有人安抚:“放心,他不喜滥杀无辜。若是他告诉了长公主,我等都得死,他不会允许楚乐的内政动**成这样的。”

忽地一阵夜风吹拂而来的却是血腥气。

他们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守在相国寺外面的可都是他们自己的亲信。

朦胧见,仿佛鬼灯一线,露出一张玉面。

众人都直起了身子,听着“吱呀——”一声门扉打开,提剑站在门前的人。

月色清冷,竹影徘徊,两重影落在他身上,他的影子似乎成了修长挺拔修竹。

李尧止青氅白衫,容貌俊美,举手投足都展露出多年以来养成的雅致与平静,只是他现在手里提着一把正在淌血的剑。

玉骨做神,翠竹为魂。

揉碎了这天地间三分月色,才塑成了这么一个李尧止。

他的身后,是一批面容严肃,训练有素的死士,通通手执武器,杀气森森。

众人见这一幕,俱惊恐不已。

有人讷讷出声:“这……公子……”

他们注意到李尧止的长靴之下很快就有一滩暗红的血在迅速流淌蔓延,以种令人悚然的模样扩散,映照着李尧止靴子上银丝绣成的麒麟都显得青面獠牙的可怖。

这位闻名遐迩的玉面公子,如今看起来却渗透着森然的鬼气。

已经有眼尖的人看见自己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心腹了。

“你、你!”他们明白了过来,瑟缩着后退,“李尧止,你这是何意!”

这位年轻有为的权臣,传闻中的弑君者露出一丝微笑。

“诸位大人,我本无意叫各位受惊,只是受命于主君,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他温声说道,“这里是佛寺,杀戮太重,血腥气太浓,只怕是会惊扰了佛祖。”

听了李尧止这话,群臣们的心稍稍放下了些,看来李尧止是不打算杀他们。

但这也意味着李尧止是代表长公主来的,来者不善啊。

有人硬着头皮站出来,“那公子是何意?”

李尧止笑了一声,他笑起来果真好看,“殿下要与帝共享这盛世,我自助主君一臂之力,成她大计。”

他手中的碧玉宝剑同他隽秀的面容一样,被月色镀上了一层浅浅柔柔的光晕。

但剑锋上的血却又撕裂了这些。

“如此,尧止得罪了。”他微微一颔首。

李尧止当先,提剑瞬间,最前边的臣子已经被割了喉咙倒在地上。

血花盛开,臣子们尖叫的尖叫,昏厥的昏厥,逃窜的逃窜。

相国寺大门却在此时此刻被关上了。

一片混乱之中,老者带来的死士一拥而上,而李氏死士也冲进之中。

李尧止剑术高超,身手矫健,在厮杀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挥舞长剑,便是一片血光。

在激烈的厮杀中,他往里的温柔都化作了凌厉的杀意,毫不留情地将人斩杀。

整个相国寺弥漫着血腥的气息,他的身上也沾满了鲜血。

李尧止站在堂前金塑的佛像之下,立于暗夜之中,他的眼神却依然明亮,仿佛熠熠生辉。

这里的厮杀声自然惊动了后边厢房的僧人和香客,不少人探头探脑来看,吓得魂飞魄散。

谁认不出来这李尧止?

厮杀稍稍平定,两边死伤都不少。但李尧止带来的人更多,也更精。

老者头破血流,气息奄奄地摔在佛像之下,他看着李尧止哆嗦,“你——你们李氏——”

“不是李氏。”夜风吹乱了李尧止的发丝,他神情平静道,“是我自己。”

“你!”老者怒极,“李尧止,你到底是想要什么?想要权势不必如此,你的家族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你此举,无异于将你的家族放在烈火中煎烤!”

他环顾四周,那些臣子全都被李氏的死士扣押着,不然就已经死了。

“昭阳长公主是雄猜之主,你功高盖主,她不会纵容你和李氏存留于世!你与以身饲虎无异!”老者深吸一口气,“你还不是家主,是!你父是丞相,是家主!你的堂兄弟对此虎视眈眈,你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做此事?”

李尧止轻叹一声:“此事,就不劳费心了。”

我心磐石,不可转也,亦如曾经。

他微微抬手举剑,垂着眼,似有悲悯,犹如白雪覆盖之下的翠竹苍烟一万根。

在佛像的注视下,李尧止再度杀了人。

血溅三尺,飚到了佛像的金身上,李尧止半垂着眼睛,血顺着他的剑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他面部的轮廓柔和,修眉秀目,可眼瞳间隐隐闪烁着浅浅的光华,迷离且温润的冷漠。

像玉石一样,漂亮,温润,但却是冷的。

“唉。”李尧止轻轻地叹息一声,点燃了火折子,投进佛堂之中。

他走出佛堂,面对出奇愤怒的主持和僧人,还有震惊骇然的香客们。

火烧相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