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有此事。

萧玉融瞥了一眼易厌,“嗯,然后呢?”

“然后?虽然说他打进楚乐来已经是很后面的事情了,但是早在一开始,北国就有南下的野心了。”易厌说,“柳品珏那种人居然会愿意与独孤英并立,我怀疑他们早有牵扯。”

“这些,难道你的史书上没写?”萧玉融问。

易厌摇了摇手指,“史书可不是什么都写的。”

“那你得到了什么消息?”萧玉融又问。

易厌咧嘴一笑:“伤成这样,再得不到柳氏密报,那可就太丢人了。”

萧玉融弯起唇角,“说来听听。”

“独孤英对楚乐恨之入骨,但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易厌道,“柳氏密报之中,独孤英向柳品珏提出过他不插手楚乐内乱,但他自己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希望柳品珏干扰。”

这也还算合理。

萧玉融点头,“那柳品珏怎么说?”

易厌说:“柳品珏没有回复。”

他想了想,“密报上,独孤英提了宣城,但他想做什么,不得而知。”

“宣城?”萧玉融拧着眉。

前世这个时间段有宣城什么事吗?好像都没有,变了,全变了。

而且宣城是她之前杀文王平乱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也有所不同。

独孤英在宣城能做什么呢?

只能先早做准备了。萧玉融叹气。

易厌幽幽地说道:“他虽然打进楚乐的时候杀了不少氏族,但是后续在他的统治之下,也是相当强盛的哦。楚乐对他做的那些事,也难为他会不恨楚乐呢。”

萧玉融愣了愣,“楚乐对他做了什么?”

“楚乐都把他阿塔阿娜全害死了,还害得他很长一段时间里提心吊胆,差点死掉,他不恨楚乐才奇怪吧。”易厌耸了耸肩膀,“据说他来楚乐换粮草的时候还被羞辱了呢。”

“换粮草?”萧玉融捕捉到关键词。

“怎么?”易厌挑眉。

不会吧?不会跟她猜测的一样吧?萧玉融的掌心一片濡湿。

她试探着问:“独孤英……他是不是北国四十九部族盟主?”

“啊?他能统领那野狼一样一大群的四十九部,也就只能是盟主吧。”易厌捏着下巴,“我记得野史说,他的名字叫祖巴来着。独孤英……只是用楚乐的语言翻译的吧?”

“祖巴……”萧玉融失神地念了一遍。

易厌顿时警觉起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萧玉融,“不是吧?你该不会是跟他都有一腿吧?”

他被萧玉融凉嗖嗖地瞥了一眼,又闭上了嘴巴。

萧玉融问:“明明说他阿塔是战死的,死于其他部族围攻,阿娜是病逝,为什么说他阿塔阿娜都是被楚乐害死的?”

“你还真以为他阿娜是病逝,阿塔死于与敌对部落之战吗?”易厌嗤笑出声,“那只是楚乐的遮羞布罢了,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他说:“他阿娜是因为昔年文王看中她的美貌,非要她为妾,她不堪其扰,不堪其辱,服毒自尽,对外宣称是病逝。”

“至于他阿塔,楚乐对北国憎恶已久,巴尔曼部虽不曾劫掠楚乐边境,但凡是胡人,派遣下来镇压的楚乐军队见之必报复。”

“当时前来骚扰的部落见到皇军之后立即逃窜,将追击的皇军引至巴尔曼部扎营处,独孤英阿塔也是在此战中重伤,不治而亡。”

“此战中死的,还有他的叔伯婶姨,无一存活。”

“他兄弟姐妹,才是确确实实死于与敌对部落之战之中。”

“阿塔阿娜都死了,其他能主事的也死了。其余部落见巴尔曼部幼主孤苦贫瘠,早不知道劫掠了多少回。”

易厌说的这些,萧玉融一点都不知道。

她坐在原处,有些僵硬。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祖巴……不,独孤英与楚乐可谓是血海深仇。

先前在相国寺里,她教导独孤英那些诗句的时候,独孤英言辞莫名,让萧玉融担心了很久。

现在看来,独孤英是早就有心楚乐了。

萧玉融闭了闭眼。

她其实跟独孤英还是保持了书信往来,虽然并不多也不频繁,大抵是每一季度都有一封。

如此一来,一年之间差不多会往来四封信。

讲的也都不是什么,多数是萧玉融在教独孤英楚乐的文字诗句,而独孤英反馈给萧玉融自己的学习成果。

偶尔也会写一些互相关怀的话语,还有些生活中的琐事趣事。

要真论起来,他们也算是朋友。

萧玉融喜欢独孤英,喜欢他的眼睛,喜欢他说话的语气,喜欢他的认真和特别。

但这些不能建立在他岌岌可危的野性和凶性上。

“你打算怎么办?”易厌撑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宣城得有人先去守着以防万一。”萧玉融叹息,“至于余下的,再看看。”

易厌挑了一下眉毛,没说话。

萧玉融瞥了一眼他好像不再渗血了的伤口,“不流血了?”

“是啊,我这身体素质杠杠的,就算是在你的手底下,我也死不了。”易厌嬉笑。

萧玉融轻哼一声:“叫人来给你包扎一下?”

“这种小事还是交给明天吧,春宵苦短呐小公主,衣服都脱到这里了,不该做些什么吗?”易厌倾身压过来。

“你脑子坏了?”萧玉融又扇了他一下,“伤成这样还想着这些事儿,不怕伤口崩裂又流血?”

易厌脸色黑了黑,“我告诉你啊!别老扇我,打人不打脸知不知道?我也是有尊严的!你再这样……”

他还来劲了?萧玉融二话不说又扇了他一巴掌。

萧玉融下手分轻重,真气的时候下手重,这会儿没真恼,力道也不轻不重。

对易厌这样皮糙肉厚的来说,带点刮蹭的麻麻的疼,但也不是很痛,像是被挠了一下。

萧玉融问:“我再这样,你能怎样?”

这就是挑衅了。

“士可杀不可辱。”易厌伏低身子,在萧玉融侧颈咬了一口。

脸儿美,奚儿窄。

玉纤嫩,酥胸白。

易厌摸上萧玉融鬓边的金玉步摇,金玉珠宝都是冷的,但是萧玉融的体温是暖的。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易厌的伤口果然还是崩开了,但他愣是撑到了第二天早上。

叫来的不止是水,还有大夫。

谢氏的人看到染血的床帐,脸色苍白的易厌,还有进出的大夫,难免惊异。

啊?

不是吧?

长公主……玩得这么大的吗?

不过萧玉融倒是也不是很在乎谢氏的人怎么看她。

她吩咐李尧止带两千人去宣城看着。

她自己在谢氏又多住了几日,恭候柳品珏光临。

柳品珏来得很快,萧玉融坐在谢氏的主座上,桌前摆满了美酒珍馐。

粗略看了一下,柳品珏扯动了一下嘴角。

萧玉融不管在谁那,都是一副鸠占鹊巢的模样。并且接受良好,丝毫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不管也是,萧玉融眼里她是君,其余人是臣,很正常。

“先生可真是让我好等。”萧玉融托着腮。

旁边那些谢氏的人都识趣地退下了,易厌本来不大乐意走,萧玉融一个眼神,谢得述拖着他走了。

“往常都是我等你,如今好不容易,等等为师又何妨?”柳品珏负手走上台阶。

他没坐底下那些客座,直接走到萧玉融的主座旁边坐下。

萧玉融啧了一声。

她就知道柳品珏不会甘心屈膝人下。

萧玉融给了诚意,谢得述和易厌都走了出去,柳品珏也给了诚意,阿北一样走了出去。

看着姿态慵懒的萧玉融,柳品珏鬼使神差地问了个他从来不会问的问题:“那只猫呢?”

“猫?”萧玉融美艳的脸上划开一抹带了些嘲讽的笑意,“先生还会担心这些呢?”

“你不愿意说,便罢了。”柳品珏神色淡淡。

他都怀疑自己刚刚为什么说这些。

“跑丢了。”萧玉融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我派人找,都没找到。”

柳品珏微微一怔。

“本来就是只野猫嘛,留不住,它心思野,爱自由,就由着它去吧。”萧玉融继续用那种释然又带些遗憾的口吻说道,“自在些,也好。”

谢得述还因为那只猫跑丢了这件事情,偷偷摸摸在被窝里哭了,第二天红着眼睛来上值。

跑丢了……柳品珏默然无声地攥紧了掌心,呼吸稍稍停顿了一下。

跑丢了的是猫吗?

他想起萧玉融把那只猫抱回去时候的样子,好像是生气了。

但是那只猫,只是一只猫而已。

还是意味着更多的东西?

“是,是啊。”柳品珏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望着空白的棋盘,“跑丢了也好,野猫都是爱自由的。”

“先生可要手谈一局?”萧玉融没有问什么直观的东西,而是先问道。

柳品珏顿了顿,“好。”

他们对弈了很多次,这只是他们数以千计的对弈其中之一。

对局来回拉扯。

如今萧玉融对弈愈发厉害了,观棋如观人。

先前柳品珏出了岔子,萧玉融才能跟他下成四劫循环而和棋。

如今即使是他全力以赴,萧玉融也能跟他你来我往,不落下风。

“我若是赢了,算不算出师?”萧玉融问。

“想出师?”柳品珏扯动唇角,“还早着呢。”

他见萧玉融撇嘴,又补充了一句:“但你能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当时少有之奇才了。群雄逐鹿,你也是英雄。”

“英雄?”萧玉融乐了,“我只能做他们口诛笔伐的恶人吧?先生这种圣人,可得千万紧着些,别被我拖下了水,惹了一身骂名。”

柳品珏微微翘起嘴角,“自古以来,从来英雄惜英雄。”

“英雄惜英雄?”萧玉融重复了一遍。

她倾身贴近了些,眼底含着薄凉的笑意,“难道不是英雄杀英雄吗?”

柳品珏动作在半空中稍稍停顿了半刻,“你这冠绝一世的孤勇,在这世道里,只会害了你。”

“我之圣通,不弱诸公。”萧玉融的神情冷了下来,她坐了回去。

她抬眸看向柳品珏,“若我当真凡庸无能,可能就甘愿安于一隅了。可是我读过史策,学过经文,挽过雕弓,骑过烈马。”

“而这些,恰恰都是你教给我的。”萧玉融说道。

柳品珏抬眼与萧玉融对视。

的确,萧玉融这一身本领,起码有一半是他教的。

“你若是不愿意让我沾染是与非,不愿意让我让我掺和进这些危险里,那你当初就不该教我这些,不该让我看到外面的天下。”萧玉融落子。

她的语气平淡:“你温养了我的野心,培育了我的能力,却不允许我跑出去看看,这是你的新乐趣吗?先生。”

“你会看史策,论军事,我也会。”萧玉融波澜不惊地说着。

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落下的棋子上划过,“我不比儿郎差,我不比任何人差。”

萧玉融站起来,走到谢氏主厅正中央摆着的天下地图沙盘桌边,“这是整个谢氏最好的宝物,我最喜欢的东西,我离开乘川的时候打算把它带走。”

她的指尖又轻轻拂过沙盘上的玉京,从玉京开始,一路划过楚乐一带上滑过。

“江山多娇,哪怕是再多的金银珠宝,再多的美人美酒,我也不换。”萧玉融笑了起来。

柳品珏长久地凝视着萧玉融,萧玉融也不躲避,笑着与他对视。

片刻之后,柳品珏收回了视线,“棋下到一半就走掉,像什么样子?回来坐好,好好下。”

“好嘛。”萧玉融笑着坐回来。

“那先生是什么?”她一面下棋,一面还要问,“江山换美人,换不换?”

萧玉融吟诵了一句诗:“到底君王负旧盟,江山情重美人轻。”

“还是……”她的笑容里多了些顽皮的恶意。

萧玉融在柳品珏落子之后,极快地把黑子下在了柳品珏的白棋旁边,指尖顺势勾了一下柳品珏的手指。

在柳品珏晦涩不明的眼神里,萧玉融笑得愈发灿烂了。

她说出未尽的话语:“今昔我做柳荣昌,不爱江山爱美人。”

后世柳品珏称帝,年号荣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