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到底想要什么?”谢老宗主疲惫地问道。

萧玉融说:“本宫只要谢家做好一个臣子的本分,本分二字,需要本宫教谢氏吗?”

“啊。”她笑了一下,“或许我舅父和驻守在乘川郊外的两万皇军,可以更令老宗主忌惮些呢。”

威胁到了这份上,再说什么也已经没有用了。

老家主沧桑地叹息一声,挥了挥手。

围在厅外的那些谢氏私兵全都收起了兵器,有素地离开。

年迈的老人拄着拐杖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萧玉融面前,“我只有一个条件。”

“讲。”萧玉融负手而立。

“我不求别的什么,只求做一个本分的臣子,长公主就能在柳氏迁怒之后愿意出手,护住谢氏根基。”老家主说。

这个要求不是很难,所以萧玉融同意了。

老家主又看向一边,面无表情地提着枪立在萧玉融身前的谢得述,“另外,既然这孩子跟了长公主,还请长公主待他好些。如果哪一日长公主不得不对谢氏下手,也还请不要迁怒这孩子。他只是一把刀,刀是没有思想的。”

这也是以防万一,为谢氏留下最后一丝一毫的退路。

“得述在我身侧是左膀右臂,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他。”这个要求,萧玉融也答应了。

老家主颤颤巍巍地在萧玉融面前跪下,“谢氏,愿受长公主差遣。”

萧玉融还算愉悦地弯了一下唇角。

至少在她弄死吴氏之前,在柳氏和萧氏的天平出现明显倾斜之前,谢氏会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起来吧。”萧玉融虚扶了一把。

她环顾四周看着并不心甘情愿,但还是勉强行礼示忠的谢氏子弟,笑:“我这个人还是很好说话的,诸位不必多礼。”

萧玉融前前后后两副面孔,谢家人都不想说些什么。

“绍兖,别那么没礼貌,快叫人把刀兵收起来。”萧玉融转头对李尧止说。

李尧止从善如流地示意士兵们收起武器,自己也将剑插回剑鞘,神色平静。

“是尧止失礼了。”李尧止道。

谢家人更不想说什么了,这两个人搁这儿搭戏台子呢。

自始至终一张面孔的,只有站都没站起来一下,就在旁边吃东西的易厌。

添酒回灯重开宴。

等到宴席结束,谢老宗主说要留萧玉融一行人在谢家住一晚。

萧玉融也没客气。

萧玉融回了厢房,谢得述本来是随侍萧玉融左右的。

萧玉融要睡觉,他就在外边守着。

李尧止处理完了手头事务之后,来找萧玉融,看见门前守着的谢得述,就临时改了主意。

毕竟方才散席之后,谢得述跟着萧玉融走出来。

有不少谢家的人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骂他走狗、叛徒。

但是谢得述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谢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尧止含笑问。

“不行。”谢得述摇头,“守护公主是我的职责,我不能擅自离守。”

李尧止无奈,“想来易先生在里头,不会叫人伤到了殿下。”

谢得述还是摇头。

下一刻门就被打开,露出一个脑袋。

易厌不耐烦的漂亮面孔出现,“喂,不高兴,咱们小公主叫你跟着那个有头脑去聊。”

“不高兴”的谢得述:“……”

“有头脑”的李尧止:“……”

谢得述还是跟着李尧止走了的。

也没走多远,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二人就都止了步。

李尧止即使是开门见山,也显得没有太咄咄逼人,而是相当温和有礼:“谢大人武艺超凡,留在殿下身边,可会觉得屈才?”

“刀只需要自身足够锋锐,使用的主子是谁,能力如何,那都不是一把刀能左右和猜测的。”谢得述刻板地说道。

“谢大人此言可真是有意思。”李尧止弯起了眼眸,“只是名器容易易主,我不得不为殿下多思多虑些。”

谢得述终于看向了李尧止,“你是什么意思?”

“无意指摘,我身为世家之人自然也能懂些,家族和真主在前头,总是难以抉择一二。”李尧止笑,“谢大人面对谢氏,可还会动摇?”

“那不是我的家。”谢得述平静地说道,“我不在乎谢氏。”

他的母亲是谢氏贵女,他的父亲是入赘进谢氏的,获罪之后就被他舅舅逼着跟母亲和离之后离开了。

那会他连话都说不大利索,仅剩的记忆就是父亲离开的背影,据说后面是死了的吧。

至于母亲,在那之后不久郁郁而终。

他在家族之中没有人管教,只是吃穿用度没有落下。长成之后,因为武学上的天赋被请了老师教导,然后再为家族选择一位明主效力。

刀而已,自己的思想都不需要。

谢氏、宜王,都是他这把刀先前的主人。

而他现在的主人是萧玉融。

李尧止似乎能够明白他心中所想,顿了顿,“倘若有朝一日你再度易主,这回的主人将刀剑对准了你的旧主,面对殿下,你这把刀还会砍下去吗?”

谢得述微微皱起了眉毛,像在疑惑,也像在思考。

他好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萧玉融……主人不太一样。

谁会让刀有自己的想法呢?只有萧玉融会,她对小猫小狗有她自己的怜悯。

于是谢得述舒展开眉目,“我不会再易主了,你可以折断我,或者让我在杀人之中损坏,但我不会再易主了。”

李尧止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你愿意保护她吗?”李尧止问。

“我会守着她渡过难关,渡过破晓前的黑夜。我不求荣华,不求勋爵,只倾囊相助。”谢得述恳切地回答。

谢得述是个粗人,看不懂萧玉融晦涩不明的眼神,也读不懂萧玉融笔下生花的文句。

他只知道,自己要守好主君。

这是他的任务。

“那便好。”李尧止笑了笑。

对谈结束,谢得述要回去继续守着。

李尧止体贴地劝道:“今夜倒不如不必守了,有易先生陪在殿下身侧,无碍的。”

谢得述歪了一下头,“他在那能守住什么?”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李尧止笑道。

谢得述沉默了片刻,站远了点,“那我守着院子。”

李尧止也没有再多劝了。

那头的萧玉融收到了柳品珏的信。

“去吧。”萧玉融取下了信,就赶那只肥鸽子走。

这只肥鸽是易厌养的,也就他是这样的品味。

“干嘛那么嫌弃它啊?”易厌撇了撇嘴。

萧玉融没理他,兀自拆开信。

柳品珏的回信并不长。

卿卿如晤:

玉融吾徒,别来无恙。

诸事繁琐,才叫你我师徒有了嫌隙。纸短话长,思来想去,不若面谈。

允州如今仍在混乱之中,还请皇军驻守乘川,待我前来。

师柳品珏书

这是一封信,还夹带一张小纸条。

萧玉融展开,上面写——

你身边的人夜探允州,取我柳氏机密。再有下次,绝不留情。

“啧。”萧玉融咂舌。

柳品珏这信跟小纸条完全是两个语气两个态度。

面谈也好,那就是得在谢氏多住几日了。

反正吴氏她得照打,跟柳品珏谈谈也行。

至于这个夜探允州……萧玉融若有所思。

她自知允州是柳品珏的地界,还盗取柳氏机密,必然是层层把守的。

派弱的过去无异于送死,派强的过去她怕折损了强将而不敢妄动。

所以她暂且没有这种想法,而且目前也没有什么必要去盗取柳氏的机密。

既然她没有派人去盗取柳氏机密,那她身边的人到底还会有谁不听话,擅自去偷呢?

不听话的……萧玉融直接把视线转到了旁边的易厌身上。

接收到萧玉融的视线,易厌顿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干什么?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易厌往后退了一步。

萧玉融扬眉,“你心虚什么?”

易厌理直气壮,“我可没心虚,是你的眼神太渗人了!”

这人扯谎就跟喝水一样容易,脸不红心不跳的,所以萧玉融完全不信任他。

萧玉融冷笑,“柳品珏说我身边的人当中,有人夜闯柳氏,盗取机密,你猜猜看这人是谁?”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啊?苍天可鉴啊我去,我日日夜夜不是在公主府就是在你身边跟你出征,我哪有功夫去允州啊!就算是快马加鞭也来不及吧?”易厌喊冤叫屈。

“你当时自请去监视舒王,可不就是去了一段时间吗?这段时间里,到也够了。”萧玉融丝毫不好骗。

易厌说:“我又不是什么大罗神仙,柳品珏那种人的地盘,还是藏机密的地方,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毫发无损闯进去再出来?”

“孤身一人去闯,毫发无损确实不太可能。”萧玉融半眯起眼睛。

观察着萧玉融的表情,易厌稍稍放松了一些警惕,“我就说嘛,不可能。”

“但是如若有伤在身呢?”萧玉融毫无征兆地伸手攻向易厌腰腹。

易厌毫无防备,被萧玉融打到了腰腹。

萧玉融半点都没手下留情,指甲直接抠进了易厌未愈的伤口里。

“呃……”易厌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冷汗津津。

他下意识把手伸到了腰间的四棱锏上,又生生止住了,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不是吧?小公主,下手那么狠呢?”

萧玉融冷哼一声,收回了手。

易厌腰腹上洇开一片殷红的血迹,他扶着身后的桌子,硬生生抗住了,喘了口气。

“一日夫妻百日恩,好薄情啊——”到这种境地了,他还是没个正经。

萧玉融抬手扇了他一巴掌,“闭嘴。”

易厌看她脸色确实不好看,还是闭上了嘴。

萧玉融扯开易厌的衣襟,将他的躯体暴露在月色和烛火之下。

“不是吧?”易厌微微睁大了眼睛,“我都这样了你还想要吗?”

其实也不是不行。易厌的目光流连过萧玉融的脸庞。

萧玉融喜好奢侈,非金不戴,非玉不佩。

但她确实也适合这样,例如说现在这些金玉就衬得她光彩动人。

易厌咽了口唾沫,抬手摸到萧玉融的眼尾。

被萧玉融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打开了,并且又扇了他一下。

“精虫上脑的东西。”萧玉融冷着脸骂了一句。

易厌讪讪地缩回了手。

萧玉融打量着易厌的身躯。

他身上陈年旧伤不少,如今有几道伤疤还透着粉色,应该是刚愈合没多久的新伤,还有些才结了痂。

腰腹上这道伤最重,看样子是被刀剑洞穿了的,到现在都没好。刚刚被萧玉融那一下子,整得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伤上加伤。

看来他这去夜闯柳氏,确实也没捞着好。

难怪那会监察完舒王回来之后,脸色苍白许多,身上还有股血腥气。

萧玉融还以为他是舟车劳顿,并且路上遇到了几个不眨眼睛的杀了呢。

但那会应该是伤最重的时刻,亏易厌还能在那上蹿下跳地演舒王,还在那里编什么以雷霆之力击碎黑暗。

萧玉融的指尖抚上易厌胸前已经结痂的伤疤,轻嗤一声。

易厌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缩到了角落里。

“躲什么?”萧玉融被他整得莫名其妙。

萧玉融朝易厌招手,“你过来。”

易厌捂着脸,“你别扇我!”

“我不扇你,过来。”萧玉融无语。

易厌这才挪着步子到萧玉融面前,有些心虚,“我可不是故意瞒着你去柳氏的。”

“嗯,不是故意的,是成心的。”萧玉融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抱臂坐在**,“说说,为什么去柳氏?”

易厌见她似乎没那么气了,这才一只手捂着腰腹淌血的伤口,坐到了她身边,“验证历史的轨迹。”

萧玉融抬手拍了一下易厌捂着伤口的手,“验证出来了吗?”

“嗷!”易厌痛呼一声。

他看向萧玉融,“不就是没告诉你吗?你要不要那么记仇啊?”

“欺君罔上,我没把你剁了喂狗都是我仁慈。”萧玉融微笑。

“狠心的来。”易厌轻嘶一声。

萧玉融努了努嘴,“接着说下去。”

“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后来有个叫独孤英的,跟柳品珏二分天下。”易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