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歇回归的事情自然掀起了不少的风浪。

原本闭上了嘴巴的一些朝臣开始死灰复燃,开始口口声声说要顺应正统,要萧玉歇复位,萧玉融退位让贤。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扶阳卫又挨家挨户上门了一趟,玉殊亲自领的头。

理所当然的,第二日一早基本上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自然也有一些勇者打算赌一把,毕竟谁都想要那把椅子。

谁料到萧玉歇气定神闲地表示自己并无意于皇位,说事已至此,萧玉融会当好一个皇帝。

要是皇帝换来换去的,岂不是跟儿戏一样,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萧玉歇这态度把几个支持萧玉歇复位的臣子气到呕血。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萧玉融顺理成章地让萧玉歇成了摄政王,毕竟先帝这听起来,属实有些引发歧义。

经过了这么一遭,最后的反对声音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萧玉融的统治已然固若金汤,除却可能会有异动的北国四十九部,楚乐之内,再无有人与争锋。

萧玉融闲了下来,可算是有时机问一问柳品珏献降的心理历程了。

要是换一个人,知道了敌军主帅主动献降,早就心照不宣好好安置了。

但她就是那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嘻嘻,先生是怎么想通了的?”萧玉融趴在柳品珏膝上问。

她笑得太猖狂,柳品珏不忍直视,点着她眉头,将她稍稍推远了一些。

萧玉融又贴回来,“说嘛说嘛。”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柳品珏默了默,说道。

正如他们先前下的那一盘棋,一盘和棋的局。

对弈双方通过黑白阴阳的争斗,获取生存的空间。

他们也在不断地斗争,获取的不仅是家族生存,也是那个位置。

但实际上棋是通过气的存在,感受天道变化,最终达成和谐共生,各安天命。

他的理想是那个太平安康的盛世,如果继续斗下去就和本意背道而驰了。

这盘棋他们已经走到了节点,不是共生就是你死我活。

他们局势均衡,率先破坏平衡者反倒是会输棋。

楚乐会因为这场内乱而陷入混乱,百姓困苦,北国还在虎视眈眈,无论最后谁胜谁负,在悔恨和自责中努力重建废土,都将会始终无法抹去对对方的复杂情感。

萧玉融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他相信在他辅佐下,萧玉融能做好帝王。

萧玉融笑吟吟地勾住柳品珏的脖颈,“先生真是假正经,说到底不过是为美色所困。”

“你先前教训我的时候,还说我是恃美扬威,裹着层画皮的红粉骷髅,里面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由此可见,美貌也是有用的。”她骄傲地扬起下巴。

柳品珏撩起她的一缕发丝,“美貌自然有用,配上你的头脑,你的手腕,你的野心,才会是利器。不然,它只会是刺向你的双刃刀。”

萧玉融切了一声。

“再者而言,放你身上,才对我有用。”柳品珏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萧玉融又笑了:“那你觉得放独孤英身上呢?”

柳品珏一顿,挑眉,“也有用。”

“怎么个说法?”萧玉融问。

“他喜爱你,因为你是楚乐盛世的象征,你是他心目中的世外桃源,远离风雪载途的北国,也破除败絮其中的楚乐,一个真真正正的桃源乡。”柳品珏说道。

“嗯,有道理。”萧玉融点点头,故作崇拜,“那先生觉得,我该如何用这好皮囊,迷得他神魂颠倒,乐不思蜀?”

柳品珏看出她的促狭,轻轻拧了把她的脸颊,“他并非昏君做派。”

“但要他和平相处,你让利,再给点爱,他或许也愿意暂时放下个人仇恨。”柳品珏说。

他停了一下,“还是说你想打?你若是想攻下北国,虽说吃力不讨好,劳民伤财,但也可以以绝后患。”

见柳品珏开始沉吟,思索着攻打北国四十九部的法子,萧玉融喊停。

“我要北国那块苦寒之地做什么?”萧玉融摆了摆手,“那倒不如和平相处呢。”

就连四十九部的人们,在那个地方都难以生存,冬季来临之时死伤无数,何况楚乐之人。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那么向往楚乐,向往不冻湾。

柳品珏点点头,“你生辰将近,叫你舅父当使者,去请独孤英来玉京参加你生辰礼?”

这倒是个好由头,能请独孤英来谈和。

“他会来吗?”萧玉融问。

柳品珏道:“你过生辰,他会来的。”

萧玉融点头,“那为什么是我舅舅去?”

“难不成你叫崔明阳去?他去,保管楚乐和北国得打起来。”柳品珏似笑非笑。

这倒也是,崔辞宁和独孤英怕是巴不得砍下对方脑袋吧。

萧玉融觉得合理,但是提起霍照,却又有些发愁。

她本以为经历了那么多,霍照也该知晓自己心意,也明白她的想法才对。

谁知道现在霍照虽然对她处于一个失而复得的珍惜状态,但却非常地恪守成规。

无论是从君臣之礼上,还是从长幼有序上,长幼尊卑,方方面面都相当守礼。

仿佛是为了他们的情分,无论是舅甥是师徒是君臣,只要能守住这点情分,他能做到的最大退让和克制。

私底下,霍照现在是见了萧玉融就退避三舍。

“怎么?一直被霍照躲着?”柳品珏挑眉。

萧玉融啧了一声,不言而喻。

柳品珏笑,“那你想要他吗?”

“不讨厌。”萧玉融舒展眉目。

“那就是喜欢。”柳品珏说。

萧玉融不置可否。

柳品珏指尖缠绕上萧玉融的头发,“那就跟他说白了。”

“他现在对我避之如蛇蝎,我要怎么跟他说清楚?”萧玉融皱了皱鼻子。

“嗯,那为师来教你?”柳品珏一扬起眉梢,掌心贴上了萧玉融的腰侧,将她揽进了怀里。

萧玉融可真是奇了怪了,“先生还懂这些呢?”

“怎么不懂?”柳品珏跟她鼻尖挨着鼻尖,“男人最懂男人心思。”

“那来教我!”萧玉融兴致勃勃。

“叫我一句好的,我就教你。”柳品珏道。

萧玉融险些被这没脸没皮的老不知羞惊呆了,“男人果然越老越花。”

柳品珏黑了脸,“看来陛下胸有成竹,就不需要臣多说什么了。”

“诶诶诶!”萧玉融拽住准备要离开的柳品珏,“先生怎么越老气性反而越大了?”

她发觉柳品珏就是听不得一个老字。

也是哦,她身边除了霍照,就柳品珏年纪最大了。

因此,从不懂得如何如何体谅人的萧玉融愿意体谅一下柳品珏。

她勾着柳品珏脖颈喊:“先生?郎君?”

柳品珏眉目舒展,含了些笑意,“再喊一声。”

“郎君?”萧玉融歪了歪头。

从男人喉咙里溢出低笑,趴在他怀里萧玉融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颤。

“见了他啊,只管这样。”柳品珏抬起了萧玉融的下巴,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柳品珏吻得动情,眼尾微红,“好徒儿,学会了没有?”

萧玉融嘴唇红艳艳水淋淋的,风情摇晃。

她对于柳品珏的教学将信将疑,“真的吗?这能行吗?”

“你若不信,一试便知了。”柳品珏点了点她眉心,“去吧。”

尽管仍然不甚相信,但萧玉融还是去试了。

她借着有国事相商的名义,叫翠翠把霍照喊过来。

霍照还以为是什么急事,见了翠翠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还以为是萧玉融出了什么事。

“你家主子病了吗?”霍照以为萧玉融病了。

“陛下一切安好……”翠翠的话吐到舌头边,又改了,“就是有些心慌气闷,但恐出了什么事,这才来叫侯爷。”

话还没说完呢,霍照已经快步朝着御书房走去。

他是关心则乱,丝毫没有关心里边底细,病了怎么就不先去找太医呢?

禀报后进了殿中,一股幽香,霍照却是着急地进了内室。

见萧玉融双目紧闭,侧靠在床榻上。

他急忙上前去扶萧玉融,“玉儿!”

谁料一靠近,萧玉融就抓住了他的手臂,贴了过去,吻上了他的嘴唇,撬开唇齿。

霍照错愕地睁大眼睛。

回过神后,他将萧玉融轻轻推开,“玉儿……”

“先前不是说了,你对我有这种心思吗?”萧玉融睁着眼睛问。

“可这世俗之见,这礼教之山,我不想你因我而……”霍照垂下眼睛。

“我早说了,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其余的我不在乎。那些声音,即使是没有你,我也能听得到。”萧玉融认真道,“何况你也不是我亲舅舅不是吗?”

她调笑般语调微扬:“你说是吧?表、哥?”

沉默半晌之后,霍照捧起萧玉融的脸,问:“真的想好了吗?”

更年长者有更多的顾虑。

萧玉融或许不懂,但他年长萧玉融这么多,他该懂。

“你确定这就是爱吗?”他的指尖从萧玉融的鼻尖下滑,然后停留在萧玉融的唇珠上,轻声问,“玉儿,你真的爱我吗?”

萧玉融朝他嘟起嘴。

于是纱帐便落下了,所有的事情便顺理成章起来了。

三日之后,霍照前往北境,与独孤英密谈。

不日之后,北国四十九部盟主起身赶赴玉京,为楚乐女帝萧玉融贺生。

萧玉融亲自迎接了独孤英。

二人进入安静无人的殿内,萧玉融款待独孤英,犹如款待一位多年未见的好友。

“公主,好久不见。”独孤英与萧玉融对视。

北面的酷寒携带春信的余韵,再一次来到了楚乐南境盛世的玉京。

独孤英来到这里,来到这片击碎他幻梦的真实痛苦之地,这一回是为了萧玉融。

他知道萧玉融如今是陛下,可他还是称呼萧玉融为公主。

当年那个他遇见的,代表着楚乐盛世的公主。

“别来无恙,祖巴。”萧玉融笑道。

此时此刻,他们仿佛只是故友重逢,而不是南北首脑会面。

萧玉融望向窗外海棠依旧,“海棠花下去年逢。”

“嗯,你教过我的,我记得。”独孤英低眸,似乎是在笑,神情有些缱绻,“我们现在是……海棠花下今年逢。”

“上回你来玉京,也是我生辰。”萧玉融目光也柔软了许多,“楚乐之文深奥,我想,我能教你的还有很多。”

独孤英望向她,“哪怕我离开这里,你也会继续跟我保持通信吗?哪怕我是敌主的身份。”

“所以我希望,我们能消抹掉这个身份。”萧玉融认真道。

她给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楚乐会开放全部的贸易往来,北国的孩子不会再饿死了,你们可以用皮毛、骏马、药材来交换粮食、茶叶、瓷器。你们的香料和珠宝,很受皇族世家追捧。”

“我可以给你们工匠和医者,带去种子和书籍,你能明白这样会为北国的将来与后代带去什么,这一切只要你愿意。”

“自然,北国也不可以再袭击劫掠楚乐的边境。”

“真是可观的条件。”独孤英安静地听完了萧玉融的条件,讽刺地勾起唇角,“我无法否认你的诚意,现在答应你的条件对双方都好,而这一切只需要我放下仇恨。”

放下血海深仇。

对这片他或许憧憬,或许憎恨,或许思念的土地。

萧玉融沉默了,她也不清楚独孤英是否愿意。

因为换了她,她不一定如此大度。

“你愿意吗?”萧玉融有些紧张。

“我无法忘记,这等于背叛。”独孤英说道。

萧玉融闭了闭眼,果然还是不行吗?

独孤英继续说:“但我愿意,给子孙后代一条光明大道,别再走我走过的路。”

他望向萧玉融绿色的罗裙,自嘲般笑了笑:“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这是萧玉融教会他的,他记到了现在。

萧玉融微微一怔,而后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你是一个好君王。”

正如易厌所说的那样,前世独孤英能和柳品珏南北二分天下,在以怒火洗劫这片土地之后又止手。

这些证明独孤英并非是只为了一己之私,而将两边都拖入泥沼之人。

“在我眼中,你也亦然。”独孤英弯唇。

萧玉融伸出小指,“和平相处,互不侵犯,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

“好。”独孤英也伸出了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