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病最怕的就是症状消失又复发,因为这意味着病毒已经扎根,哪怕一时压住症状,只要下次再现,恐怕就要生死相伴。

张居正为了与高拱争权,重新放出了后宫政治这个封印半世纪的邪恶力量。真正可怕的是,徐有贞之后就是焦芳,丑陋的“阉党”症状也必随之复发。这一次,大太监是比“立皇帝”刘瑾更加鼎鼎大名的“九千岁”魏忠贤,党徒是比焦芳、张彩还要凶残百倍的顾秉谦、崔呈秀。不过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光耀千秋的士人集团——“东林党”横空出世。它似要划破阉党的万里污浊,却又更像是一次用尽生命力量的热血喷薄。

只是阉党的“铁腕肃清”与明太祖的“铁腕肃贪”遥相呼应,此朝已再不可留。

8.1九千九百岁

明世宗严禁后宫干政,将后宫政治封印了近半个世纪。但明世宗一死,高拱和徐阶争权,张居正和高拱争权,都纷纷祭出了后宫政治这个大杀器。这犹如一颗肿瘤被切除后,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又复发。这比新生的病症要可怕得多,像乳腺癌这样的病,治愈率高达96°%,但就有4%的概率会复发,一旦复发就再难存活。

现在,两百年大明王朝,太监参政这个病症己经出现了切除复发的症状。最初太监干政也只限于后宫,偶尔代表皇帝行使一下最高皇权,然而到神宗朝中后期,矿税太监四处激起民变,这就是一种全面扩散的表现。不过这都还只是重症的热身,真正的**在等一个人——魏忠贤。

其实《华尔街日报》将刘瑾列为世界首富五十人,从而捧红了刘瑾,很多人是不服气的,要说到明朝的贪官、权宦,代表人物不是严嵩、刘瑾,显然应该是魏忠贤。

魏忠贤,本姓魏,小时候是个无赖,沉迷于赌博,生活无以为继,最后只好阉割入宫去当太监,改名李进忠,后因与另一名太监重名又改回原姓,赐名忠贤。魏忠贤为人巧媚,善于逢迎,很快巴结上了司礼太监魏朝,继而又巴结上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得到了一个侍奉王才人典膳的差使。王才人是皇长孙朱由校的生母,皇长孙的奶妈叫做客氏。客氏本是魏朝的对食(太监、宫女在后宫结为没有法律保障的事实夫妻),但魏忠贤一来两人便坠入爱河,抛弃魏朝,与魏忠贤结为对食。

魏忠贤对食的命运转折来得出乎意料的快。明神宗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七月,明神宗驾崩。八月,皇太子朱常洛继位,史称明光宗,年号泰昌。仅仅一个月后,明光宗突然驾崩,明神宗皇太孙、明光宗皇庶长子朱由校理应继位。但这时几个后宫人员打起了小九九,明光宗最宠幸的妃子李选侍想立自己的儿子怀王朱由模,与心腹太监李进忠商量,把15岁的皇长子藏起来。群臣送别明光宗宾天,来请皇长子在灵前继位,却左右找不到人。文渊阁大学士刘一爆怒斥群阉:“皇长子应该在灵前继位,人呢?”太监们不敢回答,一哄而散,只有东宫伴读王安上前答道:“被李选侍藏起来了。”刘一爆大吼:“谁敢藏匿新天子!王安听了这话,知道朝臣还是支持皇长子的,有了底气,说:“别急,请稍等不要退去。”王安找到李选侍,请他把皇长子交出来。李选侍知道不行了,只好交人。眼看着皇长子离去的背影,李选侍突然又反悔了,拉住他的衣袖。王安突然抱起皇长子就跑。刘一爆远远看见,急忙冲上前山呼万岁,簇拥着上车。门里传来李选侍凄厉的叫声:“哥儿却还!”不断地有人冲出来想把小哥儿抢回去。刘一爆不理,赶着车疾速赶到文华殿,举行了皇太子册立仪式。之后虽然又经历了“移宫案”的风波,但皇太子还是有惊无险地继承了皇帝大位,史称明熹宗,年号天启。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明朝虽然宫人贪腐严重,但绝无干预大政,李选侍、李进忠企图玩弄皇权废立,恢复汉唐宦官干政的局面,将公权力退化为皇室的私权力。李选侍、李进忠的阴谋未能得逞,但魏忠贤对食却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明熹宗极其宠幸二人,登基不到一个月,就封客氏为奉圣夫人,魏忠贤自惜薪司跃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宝和三店(三个皇店),他们好几个兄弟子侄都授为锦衣千户。其实魏忠贤是不识字的,按理不应该进司礼监,但由于客氏的原因,破坏了这个政治规矩。明熹宗结婚后,很多官员奏请应该将奶妈送出宫,但明熹宗舍不得,说皇后还小,需要奶妈保护,不如等明神宗大葬了之后再说。这一拖就成了无限期,魏忠贤和客氏从此成为宫中的毒瘤,在后宫大搞宫斗,先是驱逐了旧老板魏朝。若说魏朝和魏忠贤是情敌,整他还说得过去,接下来他们却谋杀大恩人王安,原因竟然是王安太正直,不利于他们施展宫斗。魏忠贤和客氏怂恿明熹宗将王安名下的太监尽皆贬斥,但要杀王安时,魏忠贤还有点于心不忍,客氏劝他:“你我比李选侍如何?他连李选侍都能搞定,能留下做祸患吗?”魏忠贤总算下定决心,必杀王安。

魏忠贤整王安的方法很阴毒,他先唆使给事中霍维华弹劾王安,将其降为南海子净军(太监组成的军队),再任命刘朝提督南海子净军。刘朝本是李选侍的心腹太监,因为在移宫案中获罪下狱,现在故意把他放出来去当王安的上司,想让他来整死王安。刘朝到了南海子,果然第一件事就是把王安关起来绝食,王安取篱笆上的芦片吃,三天都没死。刘朝等不及了,扑杀王安。魏忠贤和客氏,这两位一个残忍,一个阴险,是宫斗中的绝代双骄,史书称客氏“**而狠”,魏忠贤没读过书,但记忆力很好,“猜忍阴毒,好谀。”。

整治了王安,后宫群阉大惧,深知魏忠贤即将成为新的刘瑾,纷纷投效,司礼监的王体乾、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等大太监都成为了魏忠贤的羽翼。终于等到了明神宗定陵成,明熹宗按约定将客氏送出宫去,结果不久又召回。文官们很生气,纷纷上疏劝谏,都被明熹宗责备。给事中倪思辉、朱钦相、王心一反复劝谏,被贬出京。不过此时大家的火力主要还是对准客氏,尚未来得及攻击魏忠贤。

其实魏忠贤蛊惑明熹宗的方法和刘瑾蛊惑明武宗没有太大区别,可能是跟前辈学的。魏忠贤先是把倡优声伎、狗马射猎的一套引进来,明熹宗虽然没有明武宗那么爱玩,但毕竟是少年心性,很快玩得不亦乐乎。继而魏忠贤精选了大量太监,操演火器,在内宫搞军事演习,明熹宗玩得也很起劲。这支太监火枪队后来扩张到上万人的规模,魏忠贤每天带着大队披甲持枪的护卫出入,非常威武,文官们见了无不胆寒。这相当于是在腾骧四卫这支皇帝私军之外,又设立了一支魏忠贤的私军。当年曹吉祥阴蓄私兵,毕竟是暗中蓄养,魏忠贤这是手持皇帝令旨,公然养兵,中外无不震慑。

刘瑾巧寻明武宗游玩时进献奏章的做法也被魏忠贤学去。明熹宗是一位著名的木匠,具有建筑学与城市规划、土木工程、材料结构科学与工程专业博士同等学力,木材加工与制造专业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职称。这不是开玩笑,明熹宗的木结构工艺堪称一代宗师,尤其擅长宫殿类建筑,在穿榫挑梁方面有重大理论贡献,一些作品流传至今,俱为无价珍宝。当然,这么高的水平自然是集中精力狠下苦功钻研出来的,这比明武宗游玩的时候专心致志多了。魏忠贤便专门寻这种机会去进献奏章,明熹宗不是像明武宗那样顽皮地跑开,而是头也不抬地哼哼应付,后来明确地告诉魏忠贤:这些事你处理就得了,不用来烦我。

看来,魏忠贤邀宠擅权的一应做法其实都没有突破刘瑾的框架,甚至可以说是亦步亦趋。他只是遇到了一个更加腐败的时代,成效更加卓著而己,称其为刘瑾的学生并不为过。所以,刘瑾在《华尔街日报》上出了风头,盖过魏忠贤,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不过当时的人没看过《华尔街日报》,认为魏忠贤更甚刘瑾,不断有人上疏弹劾。魏忠贤这种没读过书的人对舆论并不重视,对于雨点般的弹劾,只要没有短期影响,他只视作毛毛雨。为了巩固客氏的宠幸,魏忠贤和客氏大肆戕害后妃。首先是魏忠贤矫诏赐死了明光宗选侍赵氏,然后杀死了有孕在身的张裕妃。甚至皇后有孕,客氏都想办法使其流产,这也是明熹宗一直没有嗣子的原因。另外还有很多宫妃、太监都疑似他们用计铲除。

明熹宗天启三年(1623年)冬,魏忠贤兼掌东厂事,权力更大,行事更加骄横。文官们纷纷向明熹宗劝谏,熹宗一律不听。第二年开春,魏忠贤兴起了一场大狱,准备尽灭文官。魏忠贤的做法是抓住一位获罪的中书舍人汪文言,中书舍人是内阁的低级文员,虽不执掌高层权力,但经手了内阁许多重要文件。魏忠贤准备以他为线索,顺藤摸瓜,把内阁九卿全部牵连进来,将其逮入诏狱,严刑拷打,逼他诬供一应高官。中极殿大学士叶向高知道魏忠贤的阴谋,指示御史黄尊素找到锦衣卫镇抚使刘侨,让他控制案件,止于汪文言,不要再扩散。魏忠贤大怒,矫诏罢免刘侨,另以私党许显纯代替。这种行为激起了文官们的愤慨,御史李应升上疏弹劾魏忠贤在内宫操练军队之事,给事中霍守曲弹劾魏忠贤为自己建祠堂,御史刘廷佐弹劾魏忠贤滥封荫官,给事中沈惟炳弹劾魏忠贤私设刑堂。魏忠贤当然不会让这些奏疏到了明熹宗手上,一律以矫诏诘责。这时,都察院的长官出面了,左副都御史杨涟一向痛恨魏忠贤,将这些弹劾的内容汇编成一道奏疏,并加上了魏忠贤戕害宫妃,导致明熹宗骨肉被堕等事,共二十四条大罪,直接递到了皇帝面前。

这下魏忠贤害怕了,他先是找到建极殿大学士韩煻帮忙,韩煻表示爱莫能助。魏忠贤只好赶紧跑到皇帝面前哭诉,并且主动辞去提督东厂事,客氏也从旁帮腔,王体乾等太监纷纷帮他说话,明熹宗懵然不知所措。最终,明熹宗经不住一大帮太监、宫女围着求情,选择了相信魏忠贤,温言安抚。第二天,明熹宗驳回杨涟的奏疏,严旨切责。不过文官的攻势并未就此停歇,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立即上疏追论魏忠贤,引发了一波更大的狂潮,抚宁侯朱国弼、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等七十余名高官纷纷上疏弹劾。其实当时的首相叶向高非常有斗争经验,他假装和事佬,与礼部尚书翁正春一起觐见,请明熹宗也不用重罚,只需将魏忠贤遣出宫闲住,就能“塞谤”。这其实是各给一个台阶下,很有政治智慧的处理。但可惜十来岁的高级工程师却并不理解,没有采纳。

魏忠贤勉强顶住了这一轮攻势,恨得咬牙切齿,开始酝酿毒计报复,要杀尽异己。当然,文官也不是铁板一块,恰如刘瑾有阉党宰相一样,现在文官中也有人趁机投效魏忠贤。礼部尚书顾秉谦正值入阁的关键时期,竞争对手非常多,觉得这是个借力铲除异己的好机会,于是找到与魏忠贤同乡同姓的南京礼部侍郎魏广微,通过他把自己忌恨的人列成名单,悄悄给了魏忠贤,让他依次铲除。魏忠贤果然将这些人——铲除,还助顾秉谦、魏广微二人同入为东阁大学士,这一届的阉党宰相采取了双螺旋结构开端。

赏你们入阁,当然就要为魏老板做事。魏老板痛恨叶向高,必须得挤掉他。不过叶向高德高望重,又极具政治智慧,没那么好搞。但有顾秉谦、魏广微的智慧,加上魏忠贤的残狠,很快就有了办法。顾秉谦、魏广微最清楚文官的秉性就是受不了侮辱,可以先用侮辱打掉文官的骨气,再行论罪。太监王体乾建议用廷杖恫吓文官,撞上枪口的是工部郎中万爆,上疏弹劾魏忠贤,立即被廷杖打死。叶向高力救不逮,非常难过。不久,御史林汝翥也被责以廷杖,但魏忠贤却故意事先泄露消息给他,林汝翥惧而逃到遵化(今属河北唐山)巡抚所避难。魏忠贤派了许多人去把巡抚所围起来,大声鼓噪,声言林汝翥身为御史,又是首相的侄儿,怎么这么不要脸?他丢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舅舅叶向高的脸呀!其实林汝翥根本不是叶向高的侄儿,但这对造谣的人不重要,只管造。叶向高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再加上之前确实己经心力交痒,愤而辞职。明熹宗优诏特加太傅,叶向高也辞而不受,退休回家。

文官们这下知道魏忠贤的厉害了,紧接着,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侍郎陈于廷、左副都御史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等纷纷被免职。韩煻大为伤感,进谏明熹宗稍止。明熹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可能确实也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韩煻更加心痛,最终知不可挽回,于是也辞职退休。韩煻走之前,排名其后的武英殿大学士朱国祚、文渊阁大学士史继偕就己经退休,武英殿大学士何宗彦病卒,少傅兼太子太师、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兼掌兵部孙承宗出镇山海关。韩煻走后,少保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朱国祯补为首相。魏忠贤指示自己的干孙子御史李蕃弹劾他,朱国祯未多做抵抗,老实上疏请辞。魏忠贤说:“这倒是个老实人,不像之前那些老坏蛋。”于是奖励他先升少傅再退休。顾秉谦则总算如愿以偿,攀上首辅宝座,双螺旋结构的其中一端率先测定基因组序,选育出硕果。

见有顾大学士投效魏公公,得居首辅的示范效应,想升官的文官纷纷投效,很快形成了一个比刘瑾更强大的阉党。完成权力布局后,魏忠贤阉党开始大肆戕害直臣,铲除异己。阉党御史梁梦环再论汪文言案,己经免职的赵南星、杨涟等二十余人被追论,遭到削籍、流放等重处。这二十余人每人又都牵出一条线,穷加追宄,吏部尚书张问达、户部尚书李宗延等五十余人受牵连获罪,“朝署一空”。空出来当然就是要用阉党分子来填,从此“忠贤之党遍要津”。阉党掌权后还要继续寻仇,早就免官的韩煻、张问达、何士晋等高官纷纷被追论罪名,遭到削籍、充军,就算人己经死了也要抄家追赃。魏忠贤的仇人何其之多,他又不识字,不会记笔记,有些仇人渐渐就忘了,但阉党分子一定会帮他记起来,提醒甚至激怒他,去穷追这些人的罪责。

阉党分子向魏忠贤邀宠主要的手段就是冒功,很小一件事情就说成大功劳,借此邀赏。编成一本书,是文盲魏忠贤的功;修成一座宫殿,魏忠贤的功;边镇修一座堡垒,魏忠贤的功;抓到一个间谍,魏忠贤的功……归功于上级是奸党邀宠的一大法宝,因为魏忠贤这种权阉,你只要归功于他,他可以给你比应得功勋更大的激赏。向魏忠贤归功的这些人后来都得到超擢,正常情况下他们恐怕还升不了官,这就是加入阉党,向权阉献功的好处。更何况,献这些功劳也不需要什么代价,无非就是昧着良心动动嘴皮子而己,再说有些人本来就没良心,就不需要昧了。

魏忠贤立了这么多功,朝廷当然也要奖励他,形式主要就是荫及家人。魏忠贤掌权之初,其叔魏志德授都督佥事,外甥傅应星授左都督,侄魏良卿任锦衣指挥佥事,署南镇抚司。之后随着不断“立功”,荫及的范围和程度都不断加大。天启六年(1626年),半年之间,魏忠贤家族就获荫锦衣指挥使四人、指挥同知三人、指挥佥事一人。至天启七年(1627年),魏家己经累计有十七人荫及锦衣指挥使,同知、佥事、镇抚使不可胜数。他的族孙魏希孔、魏希孟、魏希尧、魏希舜、魏鹏程,以及一大帮姻亲均官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等军职。侄子魏良栋、侄孙魏鹏翼尚在襁褓之中,竟然己经得授太师、少师!魏家荫封最高的人还得数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魏良卿一开始就是魏忠贤的左膀右臂,堪称阉党的秘书长,初任锦衣指挥佥事,署南镇抚司,为魏忠贤打理东厂,屡封肃宁侯、宁国公,后来甚至代天子主持祭祀,至此天下人开始怀疑魏忠贤恐怕是打算窃取神器了。

确实,魏忠贤的权力之大,早己不在普通皇帝之下,天下人对他的谄媚远甚正常的君臣之仪。这跟明熹宗自身也有很大关系,当年汪直、刘瑾擅权时,大家不敢直呼其名,但也只是称一声“汪太监”“刘太监”,现在明熹宗要求“魏、忠、贤”三个字都要避讳,大家只能称“厂臣”,连“魏太监”都不能叫。阉党宰相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在内阁为明熹宗代拟的文件上自称“朕与厂臣”大家立即明白了两层意思:一是要尊称他为“厂臣”二是皇帝与“厂臣”俱为一体。于是大家更加疯狂地谄媚厂臣,但又确实不好称其万岁,于是略打折扣,称作“九千岁”后又有人称“九千九百岁”趋近于万岁。

山东巡抚李精白奏称当地出现了麒麟,黄立极等立即拟旨“厂臣修德,故仁兽至。要给魏忠贤加九锡。所谓加九锡是古代君主赐臣最重的礼仪,历史上加九锡的名臣有:王莽、曹操、孙权、司马昭、石虎、尔朱荣、高欢、侯景、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杨坚、李渊。没错,这些人(或儿子)后来都当了皇帝,诸葛亮拒绝了蜀后主(刘禅)加九锡的诏命,所以就没当皇帝。明熹宗还算脑子清醒,没有批准这道草诏,不过之后皇帝发给魏忠贤的制诰都用九锡文的格式。

既然不能假黄钺、加九锡,那就建生祠,以示我对厂臣一片赤诚犹如张居正对冯保。浙江巡抚潘汝桢率先奏请为魏忠贤立生祠,但没有找到很好的理由,户部仓场总督薛贞马上跳出来说,前几天草料场大火,全靠魏公公救,才无害。大家一起歌功颂德,建生祠的行情从此大兴,**时一年就建了四十余座。其中,右佥都御史、辽东巡抚阎鸣泰一个人就建了七座。其实建生祠也不光是为了谄媚,其中也有生意可做。建工程嘛,都是有利可图的,尤其是这种国家重点工程,拆迁和工程款都非常顺畅。不少人借机强夺民田,斩伐墓木,大肆中饱私囊。有些生祠建在风景名胜区,毁坏古迹甚至古圣先贤的祠堂,成为永久的伤疤。到后来愈演愈烈,国子监生陆万龄说九千岁这么伟大,干脆奉入孔庙算了。还好这个倡议没有得到实行,不然儒家社会当场崩溃给你看——虽然实际上也只剩不到二十年了。

魏忠贤遍揽大权,四海谄媚,到底有谁能制?其实要制他也很简单。明朝的太监毕竟不是汉唐权宦,只是皇帝私权力的衍生品,这个性质始终没有改变。魏忠贤只不过是遇到了一个特别腐朽的时代,显得特别夸张而己。这个文盲对刘瑾专权的方式亦步亦趋,可见也没什么创新能力,他自己就跳不出历史的制约。

天启七年(1627)八月,明熹宗驾崩,年仅22岁。明光宗第五子信王朱由检继位,史称明思宗庄烈皇帝,年号崇祯。

信王一直很痛恨擅权用事的魏忠贤,厂臣最怕的就是他继位。明熹宗突然驾崩,魏忠贤极力试图阻止信王继位。似乎明熹宗无子,谁继位值得讨论,魏忠贤可以从中作梗,甚至行废立之事。但是,礼法的作用在此显露无遗。根据礼法,明熹宗驾崩,那就由他最年长的亲弟弟继位,不需要讨论。汉唐权宦找些小孩儿来当皇帝的伎俩在宋朝以后就行不通了,魏忠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讨厌他的信王坐上皇位。

明思宗登基后,立即有御史言官上疏弹劾魏忠贤及其阉党。明思宗好整以暇,留而不发。直到浙江嘉兴举人钱嘉征上疏弹劾魏忠贤十大罪,明思宗才召魏忠贤入,让内侍读给他听。魏忠贤大惧,重金求明思宗身边的太监帮忙,毫无作用。十一月,明思宗诏魏忠贤去凤阳守陵。途中,又下令逮捕调查。魏忠贤刚刚走到阜城(今属河北衡水),听到消息自缢而死。明思宗诏磔其尸,悬首河间。又令在浣衣局打死客氏,魏忠贤之侄太师、宁国公魏良卿,客氏之子锦衣都指挥使侯国兴、客氏之弟都督同知客光先等被斩首弃市抄家。

但这时一个意外出现了,大家肯定很关注魏忠贤的赃款有多少。明思宗一辈子以缺钱著称,我相信他不会看不起这点钱。他之前迟迟不肯对魏忠贤下手,很可能就是在部署调查他的赃款,好等抄家时吃个饱。但魏忠贤抄家的结果是——赃款为零。

你没有看错,魏忠贤一分钱赃款都没有。追寻魏良卿等人的府第,也没有!唯一抄到有价值的就是客氏家里养了八位美女,供称是客氏蓄养准备进献给明熹宗,行吕不韦之事,生下皇子继续当皇帝,永保他们的富贵。但现在明熹宗人都死了,这些己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钱!钱哪!钱到哪里去了?万历三大征都花那么多钱,我崇祯九大征要花更多的钱哪!

对不起,真的没有。负责抄家的锦衣卫官员推说:“听说魏忠贤走的时候,装了几十车行李,想必是把赃款都打包带走了吧。”明思宗不是傻子,追问:“那他在阜城死了,那些车呢?”锦衣官:“可能死前就都转移了吧。唉,要怪就怪皇上您不果断,要是一登基就抓魏忠贤他肯定跑不了,给了他三个多月时间,还把他放出去,再多的财宝都转移了呀!

明思宗服气了,他知道这钱他再也别想见到了。魏忠贤的赃款最终成了一粧悬案,甚至有人据此为其翻案,说他是个大清官——不然怎么一分钱都没贪墨,海瑞还有十几亩薄田呢?事实上魏忠贤的赃款有可能确实是他自己提前转移了,也有可能是去抄家的锦衣卫吞了。但锦衣卫吞一部分还可说,全吞了也没法交差呀?但也许锦衣官就是利用常人这种思维方式,故意全吞了,然后说您看我吞也不可能全吞呀!总之,真实的答案己经永远堙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个人——可怜的明思宗一厘银子都没捡到。

没事,不用真的等九千岁,还有十七年,你全家都要破产了。

8.2党争三国杀

有权阉自然就有阉党,这一次的行情,比刘瑾、焦芳时代更加火爆。

前文反复论证,伤痕最易病变,奸党要拉拢人,最好先在文官队伍中寻找裂痕。党争最容易产生裂痕,魏忠贤擅权之前,明朝其实己经经历过一次严重党争。神宗朝中后期工商业大发展,地方上的豪商大贾在政府中寻找代言人,形成所谓的“乡党”。宰相张居正、张四维等带头破坏科举,裁汰公立学校,乡党迎来了一个发展**。乡党既要跟皇帝斗,也要互相斗,几十年斗下来大浪淘沙,乡党主要剩下三个大党:齐党、楚党、浙党。需要指出的是,这不是一些正式的政党,这种党称亦并非他们自己取的名,而是政敌攻击他们的蔑称。党称来源于主要人物的籍贯,比如齐党的领头人是山东人亓诗教,楚党的主要领头人是湖广人官应震、吴亮嗣,浙党的领头人是浙江人沈一贯。这几个人只是这几个圈子的学术带头人,未见得是官最大的。比如亓诗教实际上是他老师方从哲的代理人,方从哲当时己位居首辅,比较注意不参与小圈子,所以他的学生亓诗教仅以给事中就成为一党之领袖。而所谓的党徒们也并非都是这几个地方的人,只是打进了这几个圈子而己。

乡党这些名称的产生其实源于另一个大党——东林党。东林党在历史上相当著名,后来甚至成为清流名士的代称。该党的创始人一般认为是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被削职为民的吏部文选郎中顾宪成。顾宪成仕途早期就被贬黜过一次,后复官逐渐升至文选郎中,执掌二十四司之首的吏部文选清吏司,但在廷推内阁大学士时,顾宪成反复提出明神宗不喜欢的人选,被人告了黑状,明神宗将其削职为民。那一次入阁的人是陈于陛和沈一贯,经分析,应该是沈一贯入阁后捅了顾宪成,所以东林党和浙党的梁子当时就结下了。

顾宪成回到老家无锡(今江苏无锡),与弟弟顾允成一道重建了宋代学者杨时讲学的东林书院,邀请很多学识渊博之士讲学,形成了一股社会闲杂人等清议朝廷大政方针的风气。古代文化普及率不高,讲宄“野无遗贤”,贤明之士(稍有文化的人)都应该为国当官,尤其是科举体系成熟后,各个层次的文化人都被网罗进国家、府、州、县各个层次的公学,办私塾的一般是考不起功名,在公学找不到工作的人。但现在突然来了一个进士级别的人办书院,而且邀请到了大批进士讲学,这可以说是明朝建立两百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盛况!

东林书院纵论古今道德文章,更爱清议朝政,臧否人物,往往能发朝廷不能发之言论,深受士人学者推崇,一时名声大噪。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顾宪成与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叶茂才八人发起第一届东林大会,发布了《东林会约》,此八人被称作“东林八君子”。顾宪成搞东林讲学搞得有滋有味,官也不当了。朝中推荐他复职的奏章上百封,最后朝廷召他出任南京光禄少卿,他一律拒绝,坚持在东林书院讲学。

东林书院虽然只讲学清议,但其实对朝政是有很大影响的,被议论臧否的朝中人物也难以自安,必然要回击。一般人独力辩不过整个东林书院,于是渐渐形成合力,逐渐就形成了“乡党”的雏形。而参加东林讲学的文官一边参加学术活动,另一边自然也会升官,这些官

员渐渐就被政敌称作“东林党”。

东林党和乡党最初是在学术上辩论,东林党有一个很重要的立场,就是攻击王阳明的心学。当时满朝都是心学门生,自然会为之力辩。后来开始争国本,明世宗“大礼议”的很多事情也被翻出来再论。光宗朝的梃击、红丸、移宫三大疑案也被翻出来反复炒作,他们的辩论逐渐进入深水区,开始在时政尤其是当朝的人事、经济问题上展开了激辩。再之后,双方开始进入实质性斗争。张居正留下一个好东西——京察,即吏部、都察院每六年进行一次大规模官员考察,优秀的超擢,拙劣的贬黜。双方就利用这个互相斗,大面积超擢本党党友,贬黜敌党人员。可谓每年都有小动**,六年一次大动**。

党争到后来非常激烈,很多人意气用事,朝政几乎陷于瘫痪。首相叶向高有一篇非常精当的《宋论》,极论“天下之祸,莫大于人臣之求胜也。”指出宋代“新旧党争”是造成朝廷大撕裂,导致“靖康之祸”的根源。这不可不谓重重警告,他几乎己经把话说明——再像你们这样争下去,靖康之祸离明朝也不远了!但党争岂会因为一篇文章就停下来,大家斗得更欢,每天就只知道打嘴仗,基本事务谁也不管,叶向高谁也使不动,最后发出一句哀叹:“阁臣无宰相之实,而虚挂着宰相之名,造成这样(党争)的大害!”其实他这句话逻辑相当混乱,明代的内阁大学士恰恰名义上只是皇帝的顾问秘书,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但此时确实是有宰相之名,无宰相之实,所以造成极大的混乱。叶相,哦不叶秘,哦也不——唉反正就他了,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我们就不接着他的逻辑说下去了,且说这样的大混乱、大撕裂背后偷笑的只能是另一个党——阉党。

阉党最缺什么?人才!日本战国激斗,无数武士失去家主,成为浪人,倭寇正好把他们招入阵中。当年的焦芳、张彩都是因为在文官队伍中混得不如意,所以才另辟蹊径,投效阉党。现在文官们这样激争剧斗,loser如雨点般洒落,他们很多都会进入阉党的盘子。尤其是齐、楚、浙党在与东林党的斗争中渐落下风,合并成一党也无法和东林党抗衡,后来齐楚浙党的很多人就干脆加入阉党这个更大的党。

首先引爆这波重组行情的“阉党宰相”顾秉谦、魏广微和焦芳非常类似,也是庶吉士出身,学识很高,但人品卑劣。吏部尚书赵南星与魏广微之父魏允贞是好朋友,曾对魏允贞叹道:“你没有儿子啊!”这话传到魏广微耳中,非常忌恨。入阁之后,魏广微三次去赵南星家造访,赵南星都让门人拒而不见。魏广微很生气地说:“他人可以拒绝接见,我以宰相之尊,不可拒!”于是愈发痛恨赵南星。某些人就是不明白,别人看不看得起你,是在于你人品高低,官位再高也无法掩盖低劣的人品,尤其是通过投效奸党来换取官位,反而更让人看不起。

不过也不需要你们看得起,魏公公看得起就行了。

随后入阁的“阉党宰相”是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冯铨、来宗道、杨景辰等,都是靠巧媚奉迎取得魏忠贤的宠信,魏忠贤指示顾秉谦、魏广微召开廷推,如果推出别人魏忠贤就代表皇帝不批准,直到推出他们入阁为止。

顾秉谦、魏广微年龄都比较大了,入阁后不久退休。天启七年(1627年),黄立极、施凤来相继补为首辅,不过时间很短,没有太大作为。施凤来和张瑞图则堪称阉党双璧,也就是下面没有党的绝代双骄。两人同为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丁未科进士,施凤来榜眼,张瑞图探花,之后两人的仕途犹如量子纠缠夸克禁闭隐性传态:同授翰林编修,同累官至太子少詹事兼礼部侍郎,同于天启六年(1626年)七月以礼部尚书入阁,同授东阁大学士,十月同晋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十一月同晋少保兼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这两人又同以巧媚无节著称,张瑞图在会试策论中竟然有一句“古代看人本来没有君子、小人之分,都是孔老二自己发明了这样的概念。”时人以为狂悖,其实依我看更有可能是在作弊,这种惊世骇俗之语是他和阅卷人之间的暗号。

至于来宗道、杨景辰,堪称新版的刘宇、曹元,这类人拼命谄媚魏忠贤,只为求个待遇,入阁后基本也没干什么事。翰林编修倪元璐经常上疏争论时事,来宗道也不打击他,只是笑道:“渠何事多言,词林故事,止香茗耳。”(大侄子你何必多说,翰林院的老规矩,只有香茶而己。)因此人赠外号“清客宰相”。不过来阁老在文渊阁品香茗,着实比刘宇、曹元在同一个地方对着喝酒品味高多了。来,来阁老,再来一瓶!

新版的张彩也有,只不过长得没那么英俊,但加入阉党的动机却更典型,这就是崔呈秀。说他是新版的张彩是因为两届阉党事实上最受大公公宠幸的人都不是那几位“阉党宰相”,而是张彩、崔呈秀这两位尚书,因为太年轻,没来得及入阁而己。

崔呈秀是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癸丑科进士,初授行人,天启初年出任淮扬巡按御史。崔呈秀身为御史,却赃名狼藉。他查到霍丘(今安徽霍邱)知县郑延祚贪赃不法,准备纠劾。郑延祚连忙奉上千两白银,得免。郑延祚见崔大人这么好说话,干脆再送一千两,让他举荐,果然马上就升官了。崔呈秀一时名声大振,贿赂纷至沓来。但这样他也失去了另一边的支持,崔呈秀判断东林党即将得势,于是力荐暂时被贬黜在家的李三才复官,想通过他介绍“入党”。但东林党以正人君子自居,怎么可能收他这种人。相反,东林八君子之一的高攀龙当了都御史,尽发其贪污受贿行状。吏部尚书赵南星建议流放充军,先将其革职侯勘。崔呈秀大窘,连夜造访魏忠贤家,叩头乞哀,说高攀龙、赵南星都是东林党人,排挤构陷自己,求为魏公公养子,才能保护自己。崔呈秀一边叩头一边大哭,非常真诚,打动了魏公公。当时魏忠贤正好要杀辽东经略熊廷弼,并想借此构陷杨涟等人,就让崔呈秀试试。谁知崔呈秀很快拿出一整套方案,捏造了很多伪证,不但让熊廷弼被冤杀,还让杨涟等大批高官被免。魏忠贤突然发现这样的人才,相见恨晚,将其引为谋主,之后阉党的很多策划都出自崔呈秀。看来,魏忠贤选心腹是看才华人品(人品低劣),比刘瑾看相貌还是要高一个层次。

崔呈秀既成阉党谋主,大展才华,首先是作《同志》,标明东林党人名单,又作《天鉴录》,标明不附东林党的人,让魏忠贤照此贬黜或提拔,朝中“善类为之一空”。人们很快明白魏忠贤黜陟皆由崔呈秀,全都去巴结他,一时门庭若市。魏忠贤又提拔崔呈秀为工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崔呈秀便是在此时首开任何事都归功于魏忠贤的风气,每次一有任何工程完工,都上疏奏请表彰魏忠贤的不世奇功,还在疏末加一句:“臣不是谄媚宦官,只是现在的千讥万骂,臣都甘愿领受啊!”这封奏疏一出,满朝哄笑。

崔呈秀也不光是搞工程,还很注重文化建设,跟随顾秉谦编纂了《三朝要典》,将神宗、光宗、熹宗三朝的很多疑案按他们的意思下了定论,主要是为了打击东林党,吹捧阉党。很快,崔呈秀又因各种“功劳”不断升官,授太子太保、工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天启七年(1627年),崔呈秀以宁远大捷、三大殿等功授少傅、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世荫锦衣指挥佥事,一手同握兵权宪纪,权焰炙天。其弟崔凝秀授浙江总兵官,女婿张元芳授吏部主事,小舅子萧惟中本是个戏子,也得授密云参将。

魏忠贤阉党的体系比刘瑾阉党要庞大得多,而且素质很低,这从他们自称的名号就可见一斑。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五个文官称“五虎”,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五个武将称“五彪”,加入阉党比较晚的周应秋、曹钦程等称“十狗”。狗当时己经是骂人的话,但这些人为了显示自己是魏公公的忠犬,宁愿自取其辱,甘之如饴。之后还有人不断加入,又有“十孩儿”“四十孙”之流的名号,都尽显俗气。其实这些名字显然不是这些人的水平,只是他们为了迎合不识字的魏忠贤,故意取了些低俗的名称。

除了这些自称,这些贪官污吏还因为各种可笑的谄媚行为获得了不少丑陋的外号,其中最搞笑的莫过于“十狗”之首的周应秋。周应秋本是工部侍郎,受东林党攻击辞官归家,魏忠贤起用他为南京刑部左侍郎,不久改为刑部添注尚书。这个所谓“添注”是魏忠贤当时卖官的官位不够了,在编制外加了很多“添注官”,好安排他的党徒。周应秋有一手炖猪蹄的绝活,手艺颇得阉党秘书长魏良卿的喜爱,于是常请魏良卿到家,亲自炖猪蹄给他吃,魏良卿每次都大吃畅饮,非常欢心。魏良卿安排周应秋出任左都御史,人赠外号“煨蹄总宪”(古代御史台俗称“宪台”,御史大夫俗称“总宪”,明代都察院相当于古代御史台的一部分,所以也将都御史俗称为“总宪”)。一年后,煨蹄总宪又改为吏部尚书,与文选郎中李夔龙卖官分贿,配合得非常愉快。当时阉党尽逐清流,周应秋执掌吏部却说前任工作不用心,继续精挑细选,果然每天都能找出漏网之鱼,看来也不光会炖猪蹄,工作能力也很强,确实是贪官多能吏。

此外,还有霍维华、梁梦环、阎鸣泰、许显纯等许多罪大恶极的贪官,他们的事迹都比刘瑾版阉党有名得多。事实上,刘瑾阉党中的很多人只是巴结了一下阉党就被牵连,本身未必干了太多坏事。但到了魏忠贤的时代,不干尽坏事又怎么贴得上去呢?

不过两届阉党覆灭的原因却大不相同,刘瑾版阉党其实是遭到文官们扼杀,魏忠贤本来毫无这个趋势,只是没想到22岁的明熹宗暴病身亡,这一届阉党才突然死亡。当然我相信,就算明熹宗不死,也不可能真的一直这样宠幸魏忠贤,某天一封奏疏见了效,魏忠贤及其阉党立即土崩瓦解。这也告诫后人:将自己的前途命运交给阉党这样的组织,就算能猖獗一时,但己经失去了一个人的立身之本,阉党这种祸害不可能长留人间,凡以身投效的贪官奸臣最终只能随之身败名裂。

天启七年(1627年)八月,明熹宗突然驾崩,廷臣入临接受遗诏,却见十几个太监无比急切地传唤崔尚书,廷臣都非常惊讶。崔呈秀急忙赶来,入见魏忠贤,密谋了很久,传言称魏忠贤准备篡位称帝,崔呈秀认为时机未到,制止了他。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他们可能还是在密谋继位的事宜,避免信王继位,另择他们控制得住的人选。只是明朝的礼法力量太强,再大的权力、再内部的便利也无法突破礼法束缚,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信王登基,再束手待毙。

阉党知道他们的魏公公必将覆灭,现在只能携起手来互相扶持,崔呈秀有望成为该党新的领袖。御史们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集中火力猛攻崔呈秀,崔呈秀压力也很大,上章请辞。明思宗偏偏还不允,不知道是想维持稳定还是留他戏耍。崔呈秀再三上章,明思宗终于同意,派公车将其送回老家。魏忠贤死后,崔呈秀情知不免,把所有的姬妾珍宝全部摆出来,呼酒痛饮,每喝一杯就全力摔碎酒杯,喝完自缢身亡。虽然同是阉党首恶,崔呈秀这种死法却比张彩那个大花瓶要壮烈许多。

明思宗剿杀魏忠贤,开始大举清理阉党,为此专门召回了被阉党排挤罢相的韩煻重任首辅,带领次辅李标、三辅钱龙锡组成专案调查组,拟定阉党名录。明思宗本来以为,韩煻被阉党排挤罢相,钱龙锡被阉党定为东林党时任“党魁”,他们应该对阉党下狠手才对,万万没想到,明末的罡风早己磨平了他们的棱角,即便大获全胜,开始惩治敌恶的时候,他们居然怕得罪人,不愿下重手。最初,专案组只报了四五十个人的名单,明思宗觉得太少,令再议。专案组又増加了数十人,明思宗有点生气,教他们做事,让他们以赞导、拥戴、颂美、谄附为目,分门别类地清理人选,并且加了一句:“太监也要清理。”韩煻等人立即回答:“我们跟太监不熟,不好清。”明思宗大怒:“什么不熟,分明就是你们怕得罪人!”明思宗又把他们请到一间堆满了奏疏的大殿,指着说:“这都是阉党称颂魏忠贤的奏疏,你们一个个查就行了!”韩煻等知道明思宗决心彻查,但还是推说:“臣等职责是撰写诏旨,不是很懂法律。”明思宗又诏吏部尚书王永光来协助,王永光也推说不懂法。明思宗只好又诏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加入专案组,这两位长期从事司法纪检工作,且获得过985法学博士学位,再无法推脱,只好用心勘察。

明思宗崇祯二年(1629年)三月,经过一年多的调查取证,魏忠贤阉党终于定案,朝廷颁布对阉党262人名录及其处分,《明史》不吝篇幅地穷举了名录。

首逆,凌迟者二人:魏忠贤,客氏。

首逆同谋,决不待时者六人:崔呈秀及魏良卿,客氏子都督侯国兴,太监李永贞、李朝钦、刘若愚。

交结近侍,秋后处决者十九人:刘志选、梁梦环、倪文焕、田吉、刘诏、薛贞、吴淳夫、李夔龙、曹钦程,大理寺正许志吉,顺天府通判孙如冽,国子监生陆万龄,丰城侯李承祚,都督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张体乾。

结交近侍次等,充军者十一人:魏广微、周应秋、阎呜泰、霍维华、徐大化、潘汝祯、李鲁生、杨维垣、张讷,都督郭钦,孝陵卫指挥李之才。

交结近侍又次等,论徒三年输赎为民者:大学士顾秉谦、冯铨、张瑞图、来宗道,尚书王绍徽、郭允厚、张我续、曹尔祯、孟绍虞、冯嘉会、李春晔、邵辅忠、吕纯如、徐兆魁、薛风翔、孙杰、杨梦衮、李养德、刘廷元、曹思诚,南京尚书范济世、张朴,总督尚书黄运泰、郭尚友、李从心,巡抚尚书李精白等一百二十九人。

交结近侍减等,革职闲住者,黄立极等四十四人。

忠贤亲属及内官党附者又五十余人。

崔呈秀当时己自缢,开棺戮尸,最终还是和张彩殊途同归。其实从判决可见,判得最重的除了崔呈秀之外,还是魏忠贤和客氏的一些亲戚,“阉党宰相”们无一被判死刑,最重的也只有魏广微被判充军。不过公道自在人心。顾秉谦被削职为民,回到昆山老家,当地百姓知道这个大奸贼回来了,聚众焚掠其家,八十岁的顾秉谦仓皇窜入渔舟保得老命。他深知不能再回别人认识他的地方,一咬牙,向朝廷献出四万两窖藏银,以求恩准寄居其它县了却余生。

魏忠贤的阉党其实还很庞大,恐怕远远不止这262人,这从后来很多人一直谋求翻案就可以看得出来。明思宗非常坚定,一直不许翻案,这些人又退而求其次,举荐涉案人员复官。明思宗重罚举荐的人,这些人才稍稍收敛。直到南明(清军入关后逃到南方的小朝廷),魏忠贤阉党才得以翻案,很多人复官,一直当到南明彻底灭亡之后——没错,这些人大多投降了清朝,继续当官。

事实上,真正令明思宗欲哭无泪的还是那个问题——赃银。

没错,这一次又没抄到一分钱赃银!我说的是又!快要穷死的明思宗彻底傻眼了,看来他真是天生与钱无缘,大明注定是要被穷死的。不过还好,这一次似乎再没有人像说魏忠贤本人那样,硬说阉党都是清官。

8.3夜空中的东林向你闪耀

人性像星辰一样闪耀光华,正因历史的星空背景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魏忠贤在皇帝十几岁的年龄得宠,构筑起一个超级庞大的阉党体系,荼毒天下,这应该让时人深感绝望。然而正是在这种深邃的黑暗中,人性的光辉穿透历史的长河,闪耀在万卷青书之上,为每一位坚持正义和节操的人们照亮历史,也照亮前进的方向。就在似乎最看不到希望的黑暗深处,仍然有那么一群人,在坚守着高尚的清流。他们不为官,不为财,甚至不为什么希望,只为人间的高尚与正义,坚持要把手中的一束清流穿过这不管是污浊还是清澈的人世。

这群人,就是东林党。

事实上,“东林党”绝非自称,而是阉党对他们的蔑称——恰如“阉党”也是别人对他们的蔑称。不过东林党人似乎并不在乎坏人怎么称呼,到后来他们甚至并不羞于以此自称。因为他们很清楚,称谓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自己的心性——尽管他们的主体思想是反对阳明心学的。

顾宪成重建东林书院的本意是研究学术,但注定不会离开历史这个大舞台。东林党第一次被牵进政局是汪文言狱,后因杨涟、左光斗案达到**,重返政治斗争的中心,之后成为明末政坛的一支主力。

汪文言最初其实也并非什么正气大侠,靠行贿获得国子监生(相当于现在的党校文凭),积极参与党争,用计破齐、楚、浙三党,后来结交上大太监王安,与刘一爆等重臣都有结交。结果魏忠贤杀王安,将汪文言也视为党羽,所以汪文言开始投奔东林党寻求保护。首辅叶向高比较器重他,用为中书舍人,工作中与韩煻、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等东林高官过从甚密。当时魏忠贤一直想捣毁东林党,但苦于东林众人势大,找不到突破口。结果东林党内部出了叛徒,左都御史高攀龙的学生阮大铖、魏大中争夺吏科都给事中的位置,众人都认为阮大铖虽然才华横溢,但是人品不高,于是举荐了魏大中。其实大家也没亏待阮大铖,还是会推他为工科都给事中,品秩一样,只是排序稍靠后。结果阮大铖就不干了,去找到魏忠贤运作,魏忠贤代表皇帝否决了会推结果,另觅亲信官员重新会推,使阮大铖得偿所愿。东林党认为阮大铖依附魏忠贤,极为厌恶,合力攻忤,最终阮大铖正式投向阉党。

阮大铖向魏忠贤献计,汪文言不是什么高官名士,可以逮入诏狱恫吓,以他和东林党上层的密切交往,必能供出不少线索,如果他不招供就严刑逼供。阮大铖选择汪文言一是觉得他是个小人物,容易整治,二就是觉得这人不是什么硬汉子,容易攻破。没想到汪文言经过东林党的熏陶,也变得硬气起来,任随诏狱里严刑拷打,就是不同意诬陷东林党人。首相叶向高派御史黄尊素与锦衣卫镇抚使刘侨沟通,说明不能因一个小小的汪文言祸及缙绅,刘侨也表示认可。魏忠贤只好一直把他关在诏狱中,后来经常反复炒作,不断唆使阉党的御史言官弹劾东林党人与汪文言有勾结。锦衣卫内部,魏忠贤也借故将刘侨罢免,换上阉党的许显纯。许显纯非常狠毒,每日严刑拷打汪文言,逼他诬供。许显纯让汪文言诬供杨涟贪污,汪文言仰天大呼:“世间岂有贪赃杨大洪哉!”“大洪”系杨涟的字)。许显纯对他“五毒备至”,汪文言的外甥到狱中探视,见他遍体鳞伤,不成人形,难过得大哭。汪文言痛骂他没有出息!许显纯实在逼不出来结果,最后自己代其写了一份供状,让他签字。汪文言垂死中犹大呼:“你不要乱写!改天我与你当面对质!”许显纯大怒,当场打死了汪文言。

其实明朝汪文言案有点像宋朝的阿云杀夫案和清朝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都是最高权力层侵入小人物的案件,但在不同背景下却显示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阿云杀夫案发生北宋盛世,朝臣们尽管分成不同派系激烈争辩,但大多出于法治公心,并非为争夺私利,朝堂之上激烈的辩驳反而有利于促进法治建设。当然,朝臣之间的激辩仍然有一定的撕裂作用,为之后的“新旧党争”埋下一定的伏笔。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则发生在晚清慈禧太后(确切地说是八旗贵族集团)一手遮天的时代,比明末还要晦暗百倍。慈禧太后借此案一口气将百余名官员罢免,举手投足间就把战功赫赫的曾国藩湘军派系一网打尽,没有遇到任何阻滞,完全是借小案兴大狱,实现了宏大的政治目的。其实魏忠贤的想法应该和慈禧差不多,从一个小人物入手,实现摧毁东林党这样宏大的政治目标,区别仅在于慈禧太后轻易成功,魏忠贤却成不了。原因也不复杂,时代背景不同,明末虽然晦暗,但人们的底线尚在,魏忠贤阉党虽然强大,但坚持高尚与正义的人们也并没有完全消失。阉党的恶行甚至激起了强烈的反弹,连汪文言这样的老滑头也突然变成了铁骨铮铮的硬汉。这正是因为哪怕政治再腐败,但中华民族的血性尚在、节义尚在!

魏忠贤想借汪文言牵连东林党不但失败,反而激起了东林党人的激烈反抗,更多的东林党人参与到激烈的政治斗争中来,阉党和东林党的斗争进入白热化。阉党很多人为了表忠心,卖力地攻击东林党。从明熹宗天启四年(1624年)十月起,阉党对东林党发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

首先是编造东林党人名册。所谓东林党不是一个正式的政党组织,只是一个俗称,具体有哪些人其实魏忠贤一个人也未必能理清,据传顾秉谦曾向魏忠贤进献敌党名录,因此受宠,阉党分子纷纷效法,编造敌党名册以供魏忠贤从中挑选。魏广微不甘落后,作《缙绅便览》一册。谋主崔呈秀既作《同志》,标明东林党人名单,又作《天鉴录》,标明不附东林党的人。不过据说魏忠贤文化太低,太复杂了他记不住,这些干巴巴的书他也看不进去,于是阉党分子开动脑筋,要编些有趣味的东西,寓教于乐,所以就和阉党的“五虎”“五彪”“十孩儿”一样,敌党也要以通俗娱乐化的方式来编。监察御史卢承钦将顾宪成、李三才、赵南星称作“三元帅”王图、高攀龙为“副帅”曹于汴、汤兆京、史记事、魏大中、袁化中称作“先锋”丁元荐、沈正宗、李朴、贺烺称作“敢死军人”孙丕扬、邹元标称作“土木魔神”魏忠贤非常喜欢。阮大铖、霍维华、杨维垣、倪文焕四人呕心沥血,合著了一套《百官图》,图文并茂,也让厂臣爱不释卷。不过真正最成功还得数左佥都御史王绍徽所撰《东林点将录》,巧妙地结合了畅销通俗小说《水浒传》中的概念,将东林党人列成108人名单,与水泊梁山108将——对应,又好记又有趣,一时风靡无两,朝野尽传。而且该书收录108将并不以当前职位高低为凭,而是以党内地位排序。比如排名靠前的有开山元帅一员:托塔天王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水浒传》原著中为晁盖);总兵都头领二员: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宋江)、天罡星玉麒麟吏部尚书赵南星(卢俊义);掌管机密军师二员:天机星智多星左谕德缪昌期(吴用)、天闲星入云龙左都御史高攀龙(公孙胜)。至于刘一爆、韩煻、孙承宗这些大学士被安排到守护中军大将十二员之中,分别对应天寿星混江龙(李俊)、天微星九纹龙(史进)、地短星出林龙(邹渊)。至于汪文言,也名列捧把帅字旗将校一员:地贼星鼓上圣(时迁)。地位不高,但戏份颇重,可谓恰如其分。

阉党和东林党斗争的**发生在天启五年(1625年),阉党从汪文言身上突破的企图失败,重新寻觅更大的机会。北方边镇传来败报,辽东镇的驻地广宁要塞(今辽宁北镇)被后金天命汗努尔哈赤袭破,辽东巡抚王化贞和辽东经略熊廷弼相互弹劾对方应负主要责任。熊廷弼与东林党也过从甚密,甚至有传言当初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条大罪的奏疏实际出自熊廷弼之手。阮大铖建议魏忠贤以此为新的突破口,指使侍郎梁梦环弹劾熊廷弼贪污军资十七万两,后熊廷弼冤死狱中,被传首九边。御史刘徽又上疏称称熊廷弼家财上百万,应极力追论。抄家的人在熊家抄出来一些财产,同时奏称熊廷弼之前向杨涟、左光斗贿赂了二万两白银。魏忠贤以此为由,下诏抓捕他最痛恨的这二人。

杨涟、左光斗等人被逮入诏狱,魏忠贤让许显纯日夜拷打,让他们承认受贿。许显纯己经是锦衣卫的进化品种,残狠不比过往,常在诏狱中活活打死人。杨涟、左光斗等人害怕会被活活打死,于是先承认受贿,希望移送法司后再行辩驳。谁知这一次情况变了,他们承认犯罪后许显纯仍不移送法司,继续在诏狱中拷打。他们终于明白过来——魏忠贤就是要在狱中把他们活活打死,受贿之类的只不过是为了污他们的名而己,顺便以追赃为名继续迫害家属。

杨涟情知不免,在狱中写下绝笔,继续批驳《三朝要典》,陈述“移宫案”的真相。魏忠贤大怒,让许显纯立即打死杨涟。杨涟咬破手指,写下血书一封,称“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只想以性命报效朝廷,不图妻子儿子环绕着哭泣!)许显纯用“土囊压身,铁钉贯耳”等手法残害杨涟,但都没有致命,最后用一枚大铁钉从杨涟的头顶钉入。人类颅骨顶部是全身最硬的地方,最难钉入,强行钉入也最痛苦。杨涟死后一天,左光斗也死于诏狱。

这一次被打死在诏狱中的共有杨涟、左光斗、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魏大中六位东林党人,被称为“前六君子”其中,魏大中被从家乡嘉善(今属浙江嘉兴)押往京师,路过苏州,被免职在家的吏部文选员外郎周顺昌听说,在苏州码头守候,上船拜访。两人握手痛哭,周顺昌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魏大中的儿子。押解的锦衣卫旗尉威胁说你不要自找死路,周顺昌痛骂:“若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的男子!你们回去告诉魏忠贤,我是原吏部员外郎周顺昌!’魏忠贤得知大恨,让苏杭织造太监李实诬告周顺昌,将其也逮入诏狱。但是,这一次又激起了巨大民愤。锦衣卫来苏州抓捕周顺昌时,数万苏州市民涌上街头喊冤,当场打死了两名缇骑。南京守备太监急调重兵镇压,才抓走周顺昌。许显纯将周顺昌牙齿全部敲掉,周顺昌将满口鲜血喷向厂卫,仍痛骂魏忠贤如故,最后受酷刑惨死。不久,高攀龙投水死,周起元、周宗建、缪昌期、黄尊素、李应升均死于诏狱,这七位被称作“后七君子”

更值得一提的是,带领苏州市民反抗暴政的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五人也被魏忠贤处死,复社(类似于东林书院的民间学术组织)领袖张溥发表了著名的《五人墓碑记》,热情讴歌以这五人为代表的苏州市民“激昂大义,蹈死不顾”的英雄气概,揭示了“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的中心思想,至今仍是高中语文教材的重点课文。

诚如叶向高《宋论》所示,党争确是国家之大害,甚至可以说是王朝覆灭的前兆。明末党争异常激烈,很多时候被视为明朝灭亡的直接原因。但事实上,这也是一种对乱世的反制,260岁的大明王朝,至此仍然保持着对贪官奸臣的反制机制,这己经足以令人感动。当然我们也毋庸讳言,东林党有些成员后来也投降了清朝,但无论如何,他们在一个严重腐败的乱世中,舍生忘死地和奸党搏斗,尤其是那种一个接一个挺身而出,捍卫正义的高尚情怀,无疑是我们这个民族最核心的价值观体现。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为什么我们这个伟大民族不靠封建人身依附,也不靠宗教情怀洗脑,却能在这个险恶的丛林星球上屹立不倒?正是因为这样的伟大情怀融入了全民族万世相承的精神血脉,即便政权组织一朝覆灭,亦终必复振。东林党,正是那污浊乱世中为高尚和节义坚守的一束清流,无论这乱世有多么污浊,多么漫长,只要这一束清流尚存,他必能将这个伟大民族最核心的崇高价值传递后世。有人说漫长的267年己经阻断了这束清流。其实没有,他只是换了一种传递形式。看!那黑暗深邃的夜空,高悬着一颗璀璨的星辰在向你闪耀。

8.4铁腕肃清

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大明王朝己经由最初的明太祖铁腕肃贪,来到了魏忠贤铁腕肃清的时代。

明太祖面对一切贪污腐败的苗头,毫不留情,铁腕肃贪。相应的,魏忠贤面对一切高尚正义的苗头,毫不留情,铁腕肃清。

明太祖并不因开国元勋们的盖世功勋就宽宥他们的腐败行为,连李善长、蓝玉都照样下得了死手。魏忠贤不因刚入宫时受到的照顾就宽宥老太监的正直清廉,连王安都照样必杀之而后快。

明太祖不怕帝国的根基受损,甚至敢于将肃贪的范围深入民间。魏忠贤也不怕自己的统治根基受损,甚至激起了普通市民的激烈反抗也在所不惜。

唯一不同的是,明太祖为了肃贪敢于杀自己的驸马,魏忠贤倒没有这样大义灭亲的表现。不过这仅仅是因为他的亲戚中没有清官,全是贪官,不然我相信他还是不惜下重手的。

276年的漫长生命拉过,一切都倒置过来,清与贪的颠倒,正是生与死的轮转。只不过,这个时间太长,如慢性病终成绝症,使我们徐徐看来,竟己忘了这个王朝的初心。时至魏忠贤的时代,谁都知道大明早己积重难返。叶向高以《宋论》暗喻当前的党争,并以靖康之难警告那些正在斗得不亦乐乎的人们,其实也悄悄泄露了一个历史的谜底——大明马上就要亡了。但这依然无法警醒大多数人,更何况,有些人的想法正是:如果真要改朝换代,那我更要抓住行情的尾巴,狠捞一笔,不然这花花江山留给谁呀?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来看一看,最终病发的那一刻,食腐者们是如何用尽生命的力量,在帝国的肌体上啃下最后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