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时鸢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神出鬼没。

她会出现在任何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拖着一副病弱之躯,却又活得出乎意料的顽强。

不仅安然从酆都鬼蜮出来, 还来到了这里。

宋小河跑到步时鸢的身边, 往她旁边一站, 说道:“鸢姐, 你总是一副要死的样子, 没想到还好好地活着。”

步时鸢手上拎了串墨白交织的珠子, 用拇指慢慢转着, 笑着摸了摸宋小河的头,“多日没见,你说的话还是那么不中听。”

她靠在步时鸢的胳膊上, 十分直白道:“我可想你了。”

步时鸢道:“承蒙厚爱, 也恭喜你渡过死劫。”

宋小河嘿嘿一阵笑,久别重逢, 让她心情骤然变得愉悦。

五个月的时光,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 她不止一次地想起步时鸢, 忧心她是不是葬身在酆都鬼蜮,只是当时情况有些混乱, 加之步时鸢太过神秘, 宋小河根本无处可寻。

如今再见, 瞧见她还好好的,宋小河心头的大石头可算是放下来了。

只是眼下并非叙旧的最佳时机。

“此人又是谁?”那秃头高声叫喊着, 将两人的对话打断,指着程灵珠怒道:“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我们这次是受雇于钟氏, 可不会听你仙盟的指挥。”

程灵珠约莫是鲜少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着鼻子吼,面色也变得尤其冰冷。

“智明散人。”步时鸢倒是从容,对那秃头微微一笑,说道:“你今夜恐有血光之灾,奉劝阁下谨言慎行。”

“你威胁我?”智明散人顿时大怒,凶狠地瞪着步时鸢,撂下狠话,“若非看你是病弱女子,光凭你方才的一句话,我便让你活不到明日。”

步时鸢道:“不知阁下在半年前于寿麟城埋下的东西,挖出来没有。”

智明散人一听此言,表情瞬间被寒霜冻住,眸光中闪过一丝惊慌,匆忙拂袖侧身掩饰,“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步时鸢扬了扬手中的珠子,语气平静道:“诸位,在下步时鸢,身无所长,唯有一手推算之术还算拿得出手,受仙盟之邀参与此次秘务。在下不喜吵闹,还望各位给三分面子。”

那秃头男子原本就是带头叫嚣之人,眼下却因为步时鸢的一句话哑火,其他人没了附和之处,自然也闹不起来。

程灵珠虚行一礼,下令让所有仙盟弟子回灵域门内。

妖尸也清理干净,人群很快散去。

宋小河缠着步时鸢叙旧,将沈溪山忘在了脑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中。

“鸢姐,你这几个月来过得可好?”宋小河说道:“没想到你竟然有那么大的面子,仙盟还特地将你请来呢,从前怎么未听过你的名声。”

“不过是虚名罢了。”步时鸢耐性极好,从不嫌她吵闹。

“我们今晚睡一起吧!正好我自己睡也很孤单。”宋小河跟在她身后,兴冲冲地提出请求。

主要是因为她又犯了那奇怪的毛病,总是在睡醒之后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沈策的**。

回想起之前在妖怪客栈里,苏暮临蹲在她房间门口拦住了夜晚跑出门的她,基本可以确定,的确是她在睡着之后不老实,自己跑去了别人房中。

可是偏偏每一回都是沈策,这就很怪异了。

宋小河喊着步时鸢同眠,若是她夜间再爬起来乱跑,好歹有个人能看顾,及时将她叫醒。

步时鸢点头答应了,“正好有些事要与你说。”

房中只点着一盏灯,微弱的烛光不足以照明整个房间,是以大部分地方都是昏暗的。

两人相对而坐,影子落在地上,随着火烛跳动。

步时鸢喝了两口茶,忽而说道:“何不多点两盏灯?”

“你不是有事要说吗?”宋小河道:“如此更有说大事的气氛。”

“不算什么大事,你将灯都点上吧。”

“哦。”

宋小河起身点灯,随着一盏盏烛光亮起,房间也变得敞亮起来。

“此行比上一次要危险得多,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你们这些队伍并不齐心,仙盟尤其被针对。”步时鸢缓声道。

“上次的队伍也不见得心有多齐。”宋小河倒不是很在意这方面。

毕竟一旦真正遇上危险,也根本指望不了别人,谁不是各顾各的门派子弟,且上回仙盟还在鬼蜮里大开杀戒,杀了不少其他门的弟子。

如此一想,她忽而愣住,“你是说……”

“不错。”步时鸢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上回仙盟屠戮两个宗门的弟子,此事早已传遍各个门派,众多仙门之中,本就敌视仙盟,如今更是让他们有了团结的理由。所以仙盟此番要面临的危险不仅仅是鬼国之中的种种,还有那些现阶段被称作盟友的人。”

“那也只能时刻警惕,离他们远点咯。”宋小河道。

“这自然是个办法,但光靠仙盟这些人的力量,不足以在鬼国之中完成任务并活着出来。”步时鸢道:“所以,这才是你们要面临的麻烦事。”

一旦进入鬼国之中,仙盟极有可能面临腹背受敌的情况,其危险远远要比一开始预估的要多得多。

还没开始任务,他们的各种针对就如此明显,毫不掩饰,等进了鬼国,还不知要如何明刀暗枪地算计。

一听步时鸢的分析,宋小河顿时也有些发愁了。

她撑在桌子上,两手托着脸,苦恼道:“这可怎么办,我本还想着这次下山能多交几个朋友,看来这下是没机会了。”

步时鸢也想不明白她的小脑袋里在愁什么,安静听了一会儿她的絮絮叨叨后,才又出声说:“还有一件事。”

宋小河看着她,“什么?”

“你先前可听说过业火红莲?”

“听说过。”宋小河如实道:“先前在鬼蜮的时候,听苏暮临说了,业火红莲是上古神器,因为一场动乱,阴差阳错在鬼蜮落地生根。我上回还看见了,就是一朵小小的红色莲花。”

“不错,那场动乱持续了很久才平息,等冥界的人察觉之后,业火红莲已经在鬼蜮生长,再无人能够将它取走,多年来一直存放于酆都鬼蜮。”

“但是前段时间,业火红莲自鬼蜮消失了,冥界察觉之后已经派人来到人界寻找,你可知道那神器去了哪里?”

步时鸢盯着她问。

宋小河回答得很快,“我不知道。”

“你果然不知。”步时鸢笑了一下,伸出手往她心口一指,说道:“在这里。”

“啊?”宋小河惊讶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拽起衣襟往里看,“没有啊。”

“被你吸收了,现在就生长在你的体内。”步时鸢说。

宋小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大吃一惊,手掌贴上心口,惊讶许久才说出话来,“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可能跑到我的身体里了呢?”

“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说的救出你心中之人的方法吗?”

宋小河点头,下意识道:“拔掉红莲,方能救人。”

“你便是拔了红莲救的人,所以业火红莲被你吸收进了体内。”步时鸢道:“这些日子你应该能感觉到自己与从前的不同,慢慢的,这种变化会越来越明显。”

宋小河知道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变化,不仅能够在体内凝聚灵力,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轻盈,学东西很快,不再像从前那般不论学什么都相当吃力。

原本以为是那次死劫让她身上的封印有了裂缝,所以才让她进步飞快,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业火红莲蕴含着八寒炼狱之力,在你体内已有一段时日,你可以尝试着学习如何运用这股力量了。”步时鸢说。

宋小河却是满脸茫然,“什么是八寒炼狱?”

“八层寒冰之力,每一层都各不相同,威力也分强弱。”她道:“不过从未有人真正掌控业火红莲的力量,所以没有前人之训,你得自己摸索才行。”

“可是没有人教我,我如何会呢?”宋小河尝试着运气体内的灵力,却压根感知不到业火红莲的存在。

她在修炼上本就没什么天赋,若要她自己去摸索,那还不知道摸索到猴年马月去了。

更何况,宋小河不知道这个神器究竟给她造成什么伤害。

步时鸢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笑道:“业火红莲乃是庇佑之器,只不过因为其力量太过强大,向来没有认主的前例,是以六界之中还未曾有人能够收服它化为己用,你算是头一个。”

她站起来,两步走到灯下,望着跳动的烛心说道:“世间万器有灵妖仙魔神之分,越往上则越是稀有,其蕴含的力量也越强大。若是别的宿主,只怕早就被业火红莲侵蚀,但你不必担心,因为你体内的东西会保护你。”

“若你实在无法掌握八寒炼狱的力量,可去询问沈仙师。”

“你是说……”宋小河眨眨眼,疑问:“沈策?”

临近丑时,外头所有闹声皆已平息,众人各回房间。

吴智明并未立即回房,先是召集了几个同盟的人,一起商议明日之事。

他们本是修行的散人,未拜任何山门,只受雇佣。今次接了钟氏所雇,得到了针对仙盟的命令,这一来就抓住了仙盟的一个把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于是几人便聚在一起商量着明日如何用此事大做文章。

不过也并未商议太久,以免惹人猜疑。

吴智明独自回了房,开门的那一刻却想起那病弱女道所说的话。

“你今夜恐有血光之灾,奉劝阁下谨言慎行。”

他一边嗤笑一边开门,当然是不相信什么血光之灾的鬼话,却清楚那女道不知如何抓住了他的把柄,思索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悄无声息将她除掉才行。

进了房,他抬手甩出一道灵力,想点亮房中的灯。

回身关上门,一转头,房间还是暗的,他疑惑地再次弹出灵力,尝试点灯。

但接连两次,都未将灯点亮。

吴智明立即察觉了异常,灵识往房中一探,然而却什么也没察觉到。

灯点不亮,则必有蹊跷,但他却无法在房中探查出任何不寻常之处。

这并未让吴智明放松警惕,反而提心吊胆,万分戒备起来,他僵住身体,不动声色想要退出房间。

只是脚步刚往后挪了那么一下,面前忽然亮起一抹微弱的光芒来。

是一盏再寻常不过的烛灯,置于桌子上。

而桌边却坐着一个人。

暖色的烛光映在那人的身上,勾勒着极其俊美的眉眼,眸中像是被这点微光点亮,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极为好看。

眉间一点红痣,尤其晃眼。

“好生警觉啊。”他弯着眸,轻轻笑了,缓声道:“智明散人。”

吴智明惊恐万状,眼睛瞪得仿佛要裂开一般,“你……”

“认得我?”他饶有兴趣地问。

“三年前的百炼会有幸见过少侠的无量风采。”吴智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敛了脸上的表情,行上一个平礼,拜道:“在下散修吴智明,仰慕沈少侠已久。”

沈溪山太好认了,就算是没见过他本人,也能从这惊人的相貌,眉间的红痣,和印着仙盟徽文的衣裳上能够认出他。

只是吴智明恰好又在三年前见过他一面。

彼时他尚年少,稚气未脱,在百炼会上一举登顶,万众瞩目。

仙门百家,如今敢在沈溪山面前称一声长辈的人已是不多了,至少年过三十的吴智明不敢。

沈溪山笑起来格外好看,尽显纯良无害,像是那种尊老爱幼,知礼节守规矩的榜样弟子,完全一副好相处的模样。

“智明散人,可知我来寻你是为何事?”他问。

吴智明岂能不知?

小半时辰前方寻了仙盟的麻烦,沈溪山便找上门来,能是为什么好事?

但传闻中的沈溪山是谦逊恭谨的少年君子,脾气温和,想来是想上门与他讲讲道理,最不济也冷声敲打两句,更何况现在仙盟与他们还是明面上的盟友,应当闹不出什么来。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吴智明扬起个笑来,颇为热情道:“先前怎么不知沈少侠来了此地,难得一见传闻中的少年天才,合该让大家一睹你的风姿才是。”

沈溪山拢着衣袖缓缓站起身,声音温和道:“听说智明散人今夜有血光之灾呀。”

“什么?”吴智明诧异地扬眉。

话音还未落下,只见眼前光影一晃,虽未察觉什么危险靠近,但万分警惕的吴智明还是下意识捏出法诀,幻化出一个光盾来抵挡。

然而下一刻,光盾就完全碎裂,一股猛烈的力道正正砸在他的脸上,连带着整个鼻子到眼睛,都涌出了钻心的痛楚来。

吴智明痛嚎一声,整个身体飞出去,撞在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再摔落在地。

一切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反应,脑中闪过数个念头,想不明白他的光盾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温热的血从他的鼻子奔腾而下,流的非常多,很快就染红了整个下巴,淌到脖子上,滴在地上。

这一下,鼻梁骨指定是断了。

沈溪山就站在他对面几步远,右拳头沾着血,还是在笑。

他压根就没用什么武器,一个拳头就把吴智明给撂倒了。

这一点,让吴智明根本无法接受,满脸的不可置信,淌了满鼻子的血都无暇去擦。

“你……”他一动嘴,痛苦就铺天盖地,只得运气灵力缓解伤痛,“你竟敢对我出手?你可知我们现在与仙盟是盟友!若是让他人知道,这支队伍里谁还会信任仙盟!”

沈溪山缓步走过去,眼睛就像没看见似的,一下就踩住了吴智明撑在地上的手,死死地压住。

吴智明惨叫一声,如受酷刑。

沈溪山居高临下地看他,“不让别人知道不就好了?”

他这副模样,哪有半点传闻中那少年君子,谦逊温润的模样?

“你、你想杀了我?!”吴智明已然顾不得鼻子和手的疼痛,惊恐地叫道:“倘若我死了,明早必定会有人察觉,仙盟必然也——”

话只才说了一半,吴智明就觉得喉咙一凉,紧跟着强烈的疼痛传来,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脖子,掌心感受到温热的血液。

定睛一瞧,沈溪山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刃,刀锋上沾了些血迹,正是他脖子上的。

一切都太快了,这完全是实力上的绝对碾压,以至于吴智明连半点危险都察觉不到,反应不了。

这一刀割得不深,没有要了吴智明的命,但却夺走了他的声音。

“你太吵了。”沈溪山轻慢地说。

吴智明发出“嗬嗬”的声音,面上青筋尽爆。

灵力无法缓和沈溪山造成的伤势,他只能强忍着巨大的痛楚。

恐惧在心中蔓延,吴智明在意识到沈溪山杀他只需要动一动手指之后,终于放弃了用仙盟去威胁他,只用眼神央求讨饶,窝囊泪混着血液淌下。

“安静几日,现在还不是收拾你的时候。”沈溪山面上没了笑容,眉眼淬了寒冰,冷漠得很,“你大可告诉别人是沈溪山伤了你,但说完要记得赶紧逃命,我的心情好与不好,能容忍你活到几时,我也说不准。”

说完,他将短刃收起来,脚也从吴智明的手背上撤下,低着头冲他温和一笑,“得罪。”

话音随着人影消散在空中,房中燃着一盏烛灯,沈溪山仿佛从未出现过。

吴智明不知是恐惧过甚,还是伤势太重,身体软得没有力气,用了许久的功夫,才从地上爬起来。

丑时一刻。

宋小河敲响了沈溪山的房门,双手拢在嘴边趴在门上,小声喊:“沈策——,你睡了吗?”

沈溪山正脱着沾了血的衣袍,回头看了门一眼。

带他念起火诀,烧了衣袍,刚换上干净衣裳,门外就响起了第二声呼唤。

他将衣扣给扣好,挥手开了门。

宋小河本就趴在门上,这一开门她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两步,用鼻子一闻,立马就闻到空中有焚烧的味道,“这大半夜的,你在烧什么东西?”

“衣服。”沈溪山不动声色将沾了不少血的右手藏于背后,转头问道:“这个时辰了,又是拿什么事来烦我?”

“怎么叫烦你呢?这话我可不爱听。”宋小河反手关上了门,自顾自地走过来,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身子骨懒洋洋的,说:“当日酆都鬼蜮,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体内的东西?”

沈溪山并未想过隐瞒,“自然。”

她又问,“那业火红莲的事,你也知道?”

沈溪山微微皱眉,“谁告诉你的?苏暮临?”

“苏暮临也知道?那他为何一直瞒着我?”宋小河一拍椅子,气道:“这小子成天在我跟前点头哈腰的,还不知背地里瞒着我多少事呢?”

沈溪山见她这样,也知道不是苏暮临告知,只需一想,便猜到是步时鸢。

他沉着眉眼,面容无端有几分凝重,与宋小河直直地对视,“你体内有业火红莲一事,绝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后患无穷。”

太过郑重严肃,宋小河有点被吓到,缩了缩脖子道:“那这八寒炼狱之力,我还学不学啊?”

“什么?”

“鸢姐说,业火红莲没有前主,我只能自己去摸索寒冰之力。”宋小河托着脑袋,长长地叹一口气,“我上哪会啊?她说可以来问问你,你知道如何用吗?”

沈溪山大概明白步时鸢让她来找自己的用意是什么。

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况且沈溪山自幼接触无数灵器仙器,仙家百门千系,他大多有涉猎,再不济也有所耳闻。

宋小河在不将消息放给任何人的情况下,也只能来找他。

思索片刻,沈溪山问道:“你当真要动用业火红莲之力?”

宋小河反问:“它就在我身上,我如何能不用?”

“我未曾驱使过神器,不过仙器的用法,都大差不差,应该不算太难。”

宋小河顿时睁圆了眼睛,满是期冀地看着他。

“可是教你,我又能得什么好处呢?”沈溪山双手抱臂,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又是让我教你剑法,又是让教你术法,我可没收过你这般资质愚笨的徒弟。”

宋小河有求于人,自然也不会计较他说自己愚笨,站起来到他面前去,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这好处,咱们可以商量嘛,对不对?”

“嗯。”沈溪山低着眼看她,端着姿态,“说来我听听。”

“首先呢,现在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萝卜。”

“是蚂蚱。”

“好,是蚂蚱。”宋小河说:“但是我更喜欢用萝卜自喻,因为比较稀少珍贵,是大补之物,符合我的特性。”

沈溪山:“?”

她掰着手指头,说:“前路危险重重,我多一分能耐,咱们这队伍就多一分力,且不说鬼国里的邪祟诡谲,单是这些聚在一起的人就已经心思各异,针对我们仙盟,况且咱们光是今日就已经结了三个梁子,日后谁寻我们的麻烦还不好说呢,我若学会掌控业火红莲之力,谁还敢欺负我们?”

沈溪山听而不言,显然这个理由并不能说动他。

宋小河窥一眼他的神色,又继续道:“其次,看在我们这一路相互扶持的份上,你也得帮帮我啊。”

“相互扶持?”沈溪山冷哼一声,还记着旧仇,“你的走时候甚至都没叫上我。”

“那我不是解释过了吗?”宋小河理亏,嘟囔了一句。

然后她安静下来。

沈溪山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再说话了,又转眼看去。

却见她微微皱眉,像是很凝重地在思考着什么,过了片刻,她才开口。

“你有所不知。十七岁之前,我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天赋低劣的弟子,不论我多么认真地修习,都无法取得,哪怕一成的进步,但是我从未想过放弃。”

宋小河如何不在意那些嘲笑呢?

说起这些往事来,平日里总是充满朝气的眉眼也染上些许落寞。

“可就算我嘴上说着一直想进猎门,想追赶上小师弟的脚步,一同成为天字级猎师,然而我心里清楚,那可能是终我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但现在我得了此等机缘,有了些微弱的机会,所以我真的很想学会掌控这力量。”

“你能明白我的心思吗?”

宋小河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无畏地去看对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

偏生她这双眼睛又是出奇的漂亮,包含着情绪,明亮而皎洁,沉甸甸的。

沈溪山低头与她对望时,不经意地,就这样听她说完了一句长话。

还不等他回答,宋小河就又自顾自道:“我觉得你能明白。”

她一边走去了床边,蹬掉了鞋子往上爬,一边念念有词道:“小河此生最为仗义,贤兄若是帮了我,自然好处无穷,贤兄若是真的狠心,冷血无情,不念旧义地不帮我,那便让小河自生自灭吧。”

宋小河摆出一个打坐的姿势,嘴上倒是宽容,行动却像是赖在这里了。

沈溪山低眸,看了一眼床下脱得杂乱的鞋子,忍了忍,没说,只道:“听好步骤。”

宋小河面色一喜,赶忙挺直腰杆,洗耳恭听。

“其一,先运灵气,流转周身,尝试寻找业火红莲。它蕴含着寒冰之力,一旦你灵力触碰,便会感觉有股寒冷,如此,便是你找到它了。”

“其二,尝试用灵力接触业火红莲,将你的力量与它融合起来,引导寒冰之力扩散,若是你催动灵力之时能够带动寒冰之力,那便是融合成功。”

“其三,你法力微弱,但业火红莲力量太过强大,你需要用口诀和手印加以辅佐,尽可能让力量的释放在一个稳定的范围之内,避免出意外。至于这口诀,你可以自己定一个,毕竟业火红莲也没有前主。”

沈溪山伸出手,做了个结印手势。

双手小指与无名指勾缠折于掌内,中指与食指竖直相抵,两个大拇指的指尖相对。

“记好这个结印手势。”

宋小河听得很认真,一条条记下来,然后模仿着结印。

手势刚成,她就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涌动,一股蓄势待发之势。

这是催动灵力的手势,再配上口诀,便可以施展法术。

按理说宋小河也学过结印手势,不过那时她无法凝聚灵力,学的都是十分低级入门的东西,学不了这种高等结印。

“你真厉害,分明是剑修,却会法修的把式。”

宋小河趁机谄媚。

沈溪山并未理睬,走到椅子边坐下来,“开始吧。”

宋小河就撇了撇嘴,嘀咕道:“也不说一些‘不要气馁,放心修炼我会为你看护’之类鼓气我的话,真是冷漠。”

沈溪山眉梢一抽,不想动气,只佯装听不见。

宋小河便闭上眼睛,开始尝试运转灵力。

她已经知道业火红莲就位于心口的位置,所以运灵力流转周身时,会下意识细心探查心口之处。

然而不知为何,心口那块地方就像是被什么遮蔽一般,不论她如何去搜索,就是无法感受到业火红莲的存在。

她只得一遍一遍从头开始运转,持续着一圈又一圈,仿佛卡在了第一步。

沈溪山等了一刻钟时,就觉得她第一步应该差不多可以完成。

但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宋小河仍没有半点动静。

当初沈溪山三岁拜师,从第一日尝试往体内汇聚灵力开始,到结丹,只用了三日。

这才是他被称作天纵奇才的原因。

此前,人界仙门里最快的结丹纪录,也是九年。

为了不引起骚乱,青璃隐瞒实情,只对外宣称沈溪山用了三年的时间结丹,饶是如此,也足以让整个人界仙门震惊。

众人只道沈溪山天赋卓绝,却从不知究竟卓绝到如何地步。

所以沈溪山给宋小河的时限很宽松,思索着天亮前她应该就能稍微掌握寒冰之力的方法。

却不想宋小河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就往旁边一歪,直接倒过去了。

沈溪山诧异地看了又看,见她没再爬起来。

起初还以为是修炼出了什么岔子,晕过去了,谁知沈溪山走过去一瞧,她正呼呼大睡。

沈溪山站在床前久久沉默。

夜间闹过一阵,宋小河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天色大亮,村里也不知道是哪只鸡的嗓音无比嘹亮,一嗓子叫醒了宋小河。

她一下子从**坐起来,迷迷瞪瞪睁眼一看,认出不是自己房间。

她发出疑问,“我怎么又来这里了?”

随后,她就想起答案,“哦,是我昨晚自己来的。”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传进耳朵,宋小河转头望去。

就见沈溪山正盘着腿坐在宽敞的窗台上,低头看书。

她下地,也不穿鞋,赤着脚走到边上,探头去看,“你在看什么书?”

沈溪山往她脑袋上推了一把,说道:“在看又笨又懒之人的仙途自传。”

宋小河的眼睛还适应不了大亮的天光,一边揉一边问:“最后结局是什么?飞升成仙?”

“成了村头的乞丐,只讨饭,不讨钱。”

宋小河便是睡糊涂了,也能听出这是在嘲讽她,怒视着他:“你说谁会成乞丐?!”

“你怎么就知这又笨又懒说的是你?”沈溪山抬头看她,反问。

宋小河理亏,心虚地将视线移开,解释道:“那是因为最近赶路太累了嘛,我灵力运用过度,所以才不小心睡着的。”

“你睡了四个时辰。”

“师父说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修炼也一样,必须要循序渐进。”宋小河走回去,捞起自己的鞋子穿上,“左右我已经掌握了方法,回去再慢慢修炼就是,只要我坚持不懈,总有成功的时候。”

她似乎十分擅长给自己鼓气,走到门边又回头对沈溪山道:“多谢啦。”

随后一推门便出去了。

沈溪山:“……”

洗漱完走出灵域门,已是巳时,天色大亮,日头高悬。

冬日寒冷,宋小河里头穿了雪白的加棉宽袖内襟,衣扣老老实实系到脖子处,外头套了一件鹅毛黄的夹绒坎肩,底下是件墨色云纹锦缎长裙。

银织发带长长地垂下来,被风一吹,就轻飘飘地飞舞起来。

宋小河身上没有那股仙风道骨的气场,她更像是民间养在富贵人家的千金,面上更多的是不谙世事的纯真,眼眸干净而纯粹。

苏暮临早就在门口蹲着了,见宋小河一出来,他立马屁颠屁颠地迎上去,递上一杯热乎乎的牛乳,“小河大人,你醒了?”

“你一直等在这里啊?”宋小河对吃的向来都是来者不拒,接过来喝了一口,连连称赞。

苏暮临嘿嘿笑了,“反正我也无事,便在这里等你。”

宋小河问:“昨夜怎么没见你出来?”

他很是羞赧道:“我睡得太死,半点没听到动静。”

她应了一声,带着苏暮临往前走。

村中已然恢复了日常的状态,街上有不少人来回走动,或是推着马车,或是挑着担子买东西,路边也有着密集的小摊,吆喝声此起彼伏,颇有人间闹市之景。

昨夜那些妖尸,仿佛不曾存在过,只有灵域门前那一块墨绿色的痕迹,才彰显着确有其事。

这座村落看上去完全是人间最寻常的模样,男耕女织,安居乐业。

半点没有邪祟入侵的模样。

可宋小河很快就看出了村落中的诡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