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把王雱之前的一切幻想击碎。

这次见到柳生阴严时他像个逃难的乞丐,并且孤身一人。显然遇到了什么大事,日夜不停的赶到了大名府来见王雱。

王雱命人给他拿了一杯茶水:“不急,慢慢喝下去,再说话。”

柳生阴严很感动的样子,把茶水喝光后道:“出事了,八月从九州岛长崎出发的一艘船,是我和我家小姐光子亲自押运。未进登州港就遭遇了海盗,混乱的形势下我方的船被攻陷,光子小姐被海盗劫持了,投鼠忌器下在下无法作为……”

王雱不禁大皱眉头。

柳生阴严接着道:“在下不想做浪人,作为武士应该一死了之。不过当时光子小姐示意让在下活着来见您,听您的指示。”

接下来王雱询问了多处细节,柳生阴严如实回答。

大抵形势是,很早时候藤原光子携带了日本太政藤原赖通的指令,来大名府找王雱沟通,意图解决问题。但那些问题不是王雱想做就能做的,王雱基本上算是尽力了,但几个月过去许多事情甚至连个说法都没有,同时从九州岛起运的白银损失却越来越大。

高丽人只有一个要求:但凡倭岛的白银都从高丽开京登陆转口,价值依照最早以前的协议算。则日本白银贸易船的安全交由高丽水军负责,高丽会帮助“打击海盗”。

迫于压力,太政大臣藤原赖通答应了高丽,承诺和宋国断绝白银贸易。

听到此处王雱大为不满,很想对藤原赖通破口大骂。但又忍住了,骂也没用,政客都特么这个尿性,就算相互很熟悉,也不存在什么朋友概念,何况是从未谋面?

柳生阴严接着道:“藤原殿下做此决定时,我家小姐仍旧心向大宋,为此她和藤原殿下据理力争。最后……他们父女达成了相互妥协,藤原殿下决定两线进行。用大量白银进开京,稳住高丽人。与此同时由光子小姐用少量白银进登州,由光子来维护日本与宋国的友好关系。希望取得相互谅解,维持盟友关系,最终一起谋求发展。”

到此,柳生阴严非常担心的观察着王雱的脸色,希望他不要发怒。

王雱迟疑少顷道:“好吧理解谈不上,我也是政客,也做过些不地道的事,也跪过低过头。她有难处我懂,好歹她还知道要面子,要维护和我的关系不想破脸,你接着说。”

柳生阴严道:“后面的事应该在相公预料中了,我们夹带一船最大数量的白银,打算伪装为其他贸易品进登州。无奈消息似乎提前走漏,高丽海盗人多势众,聚集在登州港外十里范围,几乎把路线封锁,他们要求对日本船只登船检查。”

大魔王铁青着脸拍案起身道:“丧心病狂!他们敢在我大宋登州十里海域搞封锁?检查进港物资?谁给他们的胆子!他是世界警察?”

柳生阴严急忙跪在地上道:“此点在下不敢虚报,确有其事。登州市泊司,宋国大人王拱辰都可以作证,登州港外十里,一直有海盗活动。”

就此王雱又缓缓坐了下来道:“妈的天下奇闻,高丽海盗充当世界警察,在我大宋领海缉查走私?”

柳生阴严道:“当时我方就在想,不妥协不行。料想已经和高丽达成‘盟约’,他们只是走过程不会认真,最多看一下我们覆盖在上面的伪装品就放行。于是无奈下只得让他们登船检查,谁料高丽人阴险,登船第一时间借助光子小姐上前磋商,他们就挟持光子小姐。我放投鼠忌器下未有交战,就被他们整船都夺走了。依据光子小姐的指示我跳海遁走,进大名府告知您这些事。”

王雱又道:“光子有说其他吗?”

“没有,在下只是带来消息,陈诉当时的情况和前因后果,至于该怎么做由您决定。”柳生阴严道:“现在没证据表明光子小姐遇害、高丽人应该会把光子小姐绑做人质,所以在下还不是浪人。希望光子小姐吉人天相,若她遇害,在下会自裁谢罪。”

王雱道:“这事急不了,你先在大名府安顿下来。我会从我自己的渠道去核实一些问题,耽搁一些时间是必须的。高丽人摆明了就是欺负人,摆明了就是不给面子了。但仍要耐着性子,有许多的礼节和程序。这是负责任的大国该有的胸襟和作风。我不敢讲一定能确保光子小姐的安全,但我承诺,会尽力迎接她回家。”

“谢大人!”

对此柳生阴严不说很激动,但遇到大事的现在心里多少有些暖意,在柳生的印象中,较少见过身在高位的人能这样的心思。

这个事件发生除了是武士的耻辱,更是一个国家的耻辱。先是被人逼着签署不平等贸易条约,不得已下都已经答应,其后竟是把宰相的女儿就那样的绑做了人质?

这除了让柳生心理蒙受巨大的阴影,同时也让柳生对大宋的羡慕到达了顶峰。

柳生阴严认为大魔王是个伟大的武士,大宋的崛起不仅仅是科技和工业的崛起,要说这些,早五十年大宋就已经无出其右,但仍旧无数次受辱。

分水岭正是大魔王出兵青塘,若不打那一战,从战略上看大宋也迟早面临现在日本的局面,会被人一步一步包围起来捏着卵,越来越多的不平等条约施加在身上,直至垮塌的一天。

然而正是青塘战略,大魔王一举打残西北狼的整个边防力量,兵至长城,占领西夏重镇西凉府和宣化府。没直接说,但强势威胁到了辽国广阔的上京道大部分地区,迫使驻扎南京的辽国珊军不敢动弹。

至今柳生阴严都记得,北川河口大捷时,就是整个天下战略的分水岭,同一时期,一直受到东海霸主高丽女真威胁的日本国中,藤原赖通的关注方向开始转移,想要适应由于宋国崛起带来的新形势,即再起对宋白银贸易。

但任何一次的改革,任何一次的战略转移,总要涉及传统既得利益群体的反扑。由此会有斗争,要流血牺牲。这就是日本必须承受的一个阵痛过程。

在这之前,东海以北的霸主女真人、东海以南以及渤海霸主高丽,就是决定日本命运的两个强盗。落后就要被日,打是打不过的,能守住本岛不被他们攻上去烧杀抢掠就是庆幸,何况这两个海域霸主背后还有真正的霸权支持。

于是只能妥协,把大量的白银以近乎铁的价值,送进开京换取微薄的物资。猪都知道把白银送到大宋可以多换三倍物资,但无奈不敢啊,这和市井里的帮派天天拿着刀在小店门口转悠,掌柜的卖东西给他们肯定不敢收钱,道理是一样的。

高丽辽国拿走日本的白银后,由他们从大宋购买充足的物资。这个简单的循环连柳生阴严都能看明白,但不论是否明白,只能承受,因为这个循环缩小在江湖上的话,辽国霸权就是官府保护伞,女真高丽就是敢杀人又不用付律法责任的亡命徒,宋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奸商、自身都面临官府的吃喝卡拿。至于日本就是食物链的最底层,拿起刀不代表拼得过,大魔王有名言这不叫防御叫送死。

而这一切的扭转,就从大魔王出兵青塘开始,此种负责任的行为让日本看到了“申诉”的希望。持续深入到现在,付出了极大阵痛,但是交锋只是刚刚开始。要说这是一场长久战争也可以,但其实可以看做一场官司,大魔王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状师,已经在研究案情,还没正式接手但是准备介入了……

这个期间,王雱让官媒把此番登州港事件持续宣传,想经由藤原光子一事,进一步宣传“落后一定被日”的道理,想宣扬国家主义思维。

大头百姓可以怂是因为还有官府为底线,但以小日本为例,国家一定不能弱也不能怂,除非天上真有天庭有玉皇大帝,可以上去打官司,否则被日了、也就被日了。

然而司马光不干了,王雱在北京这么宣传的时候,礼部特使来叫停,说“严禁挑拨民众情绪,严禁渲染登州港事件。高丽人并未侵犯大宋领海,且并非高丽官方行为。此系高丽和日本的问题,与大宋无关,并且高丽礼部提出了抗议。还要求:要照顾最大贸易伙伴、盟友辽国的想法和感情”。

妈的说的跟真的似的,高丽哪颗葱也能对大宋礼部抗议,不就是宣传口又开始恐辽了吗?不就是辽国特使进汴京,要求宋国礼部就按照辽国人的意志去宣传吗?

此番汴京才是重灾区,礼部发文后,各口子销毁了大约一百万份已经印刷的报纸。不论官媒私媒的总编都去礼部开会、接受新的指导。

礼部要求:不要提及关于日本和高丽在登州港外的事。

本着这个指导,各家自查后就矫枉过正了,鉴于工作量太大基本都是采用一刀切,但凡带有“登州港”三个字的就算敏感内容,不论上下文是什么,全部涂黑和谐,或者回收烧毁。

司马光厉害了。现在风头不是一般的强,上次利用福康劈腿事件,司马圣人把赵祯刚的不要不要的,俨然是不畏权贵敢说真话的领袖风范,是行的正坐的直的一代宗师。

谁敢不听他的呢?话说福康的公主爵位就栽在司马光和皇后手里。所以作为各家媒体报纸,大腿肯定没有皇帝粗,新闻权还需在礼部年审,谁敢不听呢?

传言民间有笑话说:但凡有“登州港”三字的地方都用笔涂黑了,于是登州官府都哭瞎。说登州海关(市泊司)进三司的文件,排头就被一团墨迹涂黑了,三司的人面面相视、不知这是哪里送来的文报?

当然这只是地摊文学茶余饭后的笑谈,但已然彰显了大家长司马光的牛逼之处有没有。

大魔王在大名府跳脚大骂,吩咐大名府官媒不许听礼部指导,尤其工业报的审批权在工业司,不在礼部。于是就怼刚起来了,礼部和工业司相互发文指责对方“搞运动”。

热闹是热闹了,眼见前三排相互狗脑子都打了掉出来,大家只管吃瓜看戏。

然而丢脸啊,作为负责任的黑暗骑士,大魔王现在半夜半夜的不睡觉,算钱粮,查进度,搞宣传,搞动员,一切都在为大约十五个月后出兵渤海做准备。但就有各种各样的幺蛾子拖后腿。这是让辽国看笑话,让高丽看笑话,让日本不信任。

总之,除了有黑科技且打赢了青塘战争,抛开这些看么,现在的大宋怎么都不像个负责任的大国,而是个神经分裂的逗逼。

“卧槽眼花啊,居然是这群棒槌、打残了西夏边军赢得了青塘战役,这到底是运气好呢还是老天瞎眼?”

这是在汴京辽人街和西夏街中、大家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的汴京有个辽人街,大名府也有,就像后世的爸爸国有个唐人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