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在每一次醒来时候, 都会委托手下去往人界,搜寻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子。

——奴隶的孩子,就算转世来生, 也依旧还是个奴隶。

仿佛一句亘古千年的不破魔咒, 在女孩生活着的年代,足以将人死死禁锢。

“公子所说过的幸福,和关于山庄以外,有江河, 有大海,有草原沙场。有许许多多的大人物们, 他们早已经开始放眼天下, 放眼天底下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是如此的辽阔, 如此的美丽。我全部都相信。”

女孩伏趴在血魔长满蛰毛的脸上, 她浑身颤抖着,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半点的温暖。

“可我越是相信,就越是明白自己的无知。明白了即使我再怎样的努力, 都不过徒劳而已。我的丈夫,我将来的孩子,孩子和孩子的孩子们, 他们也将会和我一样,生生世世被困在一个名为‘奴隶’的身份里。”

“而卿大人和夫人,她们往日来对于我的称赞和欣赏,揭开表象, 一切都像是在讽刺。一切都成了笑话。”

到底也还只是个软弱无知的可怜幼崽啊。

血魔在心底暗暗想到。

或许伤势过重, 也或许失血过多。濒死之际, 身体上的疼痛也早已经不重要。

女孩逐渐止住了抽泣。

“血魔大人, 你说,人类会有转世来生吗?”

“或许吧。”

人类死后灵魂究竟会去往何方,血魔其实也不知道。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

“但奴隶的孩子,就算转世来生,也依旧还是个奴隶。”

“外面的天下是怎样的,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在我转世来生后,依旧作为一个奴隶出生。不想我的孩子,孩子他们的将来,也被困在这样一个无知蒙昧无法挣脱的枷锁中。”

“血魔大人既然可以毫无痛苦,毫无感觉的将我吞掉。”

女孩说道:“那就拜托血魔大人,若有来生,一定要赶在我长大成亲之前,寻找到我,将我吃掉。”

“转世来生后,本座…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血魔问。

“血魔…山神大人的怀抱里,很温暖。”

女孩静悄悄地趴在血魔脸上,一动不动。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

“就像我阿爹生前,在世的时候。我阿爹,我阿爹他…死了,因为不小心碰掉了卿大人最爱的盆栽花瓣…”

“若有来生,我一定会叫你一声…阿爹。”

黑漆漆的洞窟中,再也没有一丝半点的声响。

迟疑片刻。

血魔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

人类的血肉,即便濒死之际的生硬肢体,都是鲜美中透露着甘甜。但不知为何,吞下女孩的身体,血魔从中却咀嚼出来一丝苦涩。

故事终了。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这片高原峰顶,苍穹中有鸟兽掠过的踪迹。

“你,骗了女孩子吧。”

白咕咕垂下眼帘:“且不说转世轮回,投胎再来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虚无之谈。”

“根据我们浅薄将就的历史知识。‘奴隶’这种制度本身,在那个时代,那个女孩大致生活着的时期,也已经在这片土地上,逐渐开始废除了。”

“早已经没有奴隶了,全天下的奴隶都被解放了哦。”

慕青果两手叉腰。同时挺直了身板,“可你竟然还想人家女孩子,生生世世都被你个老血魔吃掉。你这明明白白,就是欺诈啊!”

但在那之后,近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

这片美丽宽广的土地上,也依旧是一个无边漫长的、漫长的,在半梦半醒中等待着期盼的岁月……

两个女孩心照不宣,共同将这些事实,都压在了心底里。

一个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太坏的时代。

“要么说怎么是讨厌的魔族呢。”

权利在旁补刀,嗤之以鼻。

“想要得到食物,居然依靠欺骗和蒙昧,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像我们龙族,想要的东西,向来都是直来直往,光明磊落……

一回想起前不久这条龙,他才刚刚往Q省的原始森林边,武力威逼强行夺抢了一窝精灵族的幼仔。

“……”

白咕咕:……

你俩一个明抢,一个暗骗,谁都好不过哪里去吧?!

“千百年前曾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管,你与你女孩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我们现在也管不着。”

慕青果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但是,尊敬亲爱血魔先生,你,还有你的那名手下,名为‘枯无’的那个妖怪。在我们人界,我们华国,买卖人口加故意伤害、杀人罪。”

“届时,希望你和你的得力手下,会对那些无辜被你吃掉的女孩、以及她们的父母亲属,能有一个合理明确的交代吧。”

明明没有风,空气中却察觉到异样气流的涌动。

权利默不作声将幼崽往后护了一护。

螺旋桨轻微轰鸣的声音,从背后远远传来。

直升机上搭载的高音喇叭,清楚向这边在喊话,是妖管局的驻灵界分局。

“我们的人到了。”

慕青果伸了懒腰,笑得开心。“收工,回家,洗洗睡觉。”

“叫爸爸…或者就,吃掉你们。”

一坨焦黑的血魔本体,就地翻滚转了两个圈,那扁塌丑陋的肉坨,向上逐渐坤直拉长,大有重新站起恢复原状之势。

“还来?”

白咕咕简直难以置信。

“我们都已经浪费时间,听你鬼扯这么久的故事,为什么还非得叫爸爸?”

“叫爸爸、听我讲故事,或者…被本座吃掉。”

血魔不介意地重复了遍。

“‘叫爸爸’、‘听你讲故事’、‘被你吃掉’。这不是三选其一吗?”

慕青果一一掰起手指头数,绝对抓住了重点。

“三选二,三选二。”

血魔坚持道:“并且,前两个选项,是合并一起的。”

“……”

喂喂,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你这明明白白的耍赖啊!”

白咕咕气到嘴角抽抽。

“小人类,难道就没有人教育过你说,永远、永远不要从表面上对待一只魔族的话?”

八爪血魔他被那岩浆大火狠狠一烧,满脸黏着的蛰毛被烧没了。

现在恢复原貌,光秃秃的脑门上,滑溜溜地顶着一颗章鱼大脑袋,嗓子不沙哑了。说话声音也不呼哧了。

甚至带着几分魅惑男子特有的磁性。

蛮好听的。

可惜好听也不过是个欺诈吃人的坏心眼魔族。

血魔向外张开了八只触手,长长灰褐色带着无数吸盘的触角,几乎快把天空都要遮蔽住。

从直升机上紧急赶来的救援团队,和特勤叔叔们,慕青果一路小跑。正在简单说明,汇报情况。

“我血魔章华被困无底洞窟,三千年了,近三千多年了!”

近乎贪婪地享受这数千年来,难得美妙的阳光。

八爪章鱼他面朝远方。标准反派桀桀狂笑,大声宣告道:“当年的仙族狗贼,我血魔又回来了!”

“若非我一时大意,岂会中了你的阴毒手段?卑鄙无耻、可恨龌龊的无礼仙族。来啊,出来啊,再战一千年我都全力奉陪!”

“啊,这是自由的味道!”

“还自由?”

白咕咕呵呵冷笑,真的很想飞起给他一脚。

生吞吃了那么多人。还想要自由,回头可吃花生米蹲局子去吧你!

“或许…还有一种办法。”

注意到幼崽神情紧绷,始终在关注那群从‘飞行法器’中走下,全服武装着的人类——

个个身高马大,精神抖擞的强壮人类士兵,他们整齐划一,举起来了一杆又一杆黑洞洞的木仓口。

木仓,这是现代人类所制造出的,专门用来对付恐怖敌人,一种杀伤力十分强大的武器。

之前被怀疑在幼崽家厨房,杀人分尸搞生化活动时,人类臭虫的管理机构找上门来,手中所持有的武器,也是这种黑洞洞的木仓管。

事后咕崽还曾严肃认真的跟他教育说过,身为妖灵,行走在人界,不可以吃人,不可以伤人。

其它损毁建筑,破坏房屋什么的,还都可以通过事后协商,赔偿道歉什么的来慢慢解决。

但唯独有一点——

绝对、绝对、绝对的不可以吃人!

摊上人命的事儿。是所有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忽视的。

还有,木仓这种东西,也是十分、非常、极其以及特别危险的一种东西!

再精明算计,强悍体魄的妖,也不见得就能抵挡住这种东西的猛烈攻击。

权利咬了咬牙。

他家咕崽,总是这样的单纯善良。

看看吧,尽管那只满口谎言,令龙讨厌的八爪血魔,这东西之前,还口口声称地想要逼迫咕崽,吞掉咕崽。可他们家咕咕崽呢,还是这样的宽宏大量,以德报怨。

非但不曾出言讽刺,还在为这八爪血魔的境况,认真担忧着。

这样善良博爱,心性纯洁的优秀崽崽……

权利实在不忍心破坏掉幼崽心中,这片永远的美好。

于是给出提议:

“吃掉的,那就让他吐出来!”

“啊?!”

不光慕青果,白咕咕也震惊到难以复加。

“都吃掉的人了,还能再吐出来?”

那……

还能算是活着会喘气儿的吗?

“人类他们所要求的,不就是遵纪守法,不可伤人,不可杀人么。”

权利凝神片刻,“如果说,让他八爪章鱼,将之前生吞吃掉的人类,通通都吐出来…”

“这应该…算作我们人类史上的,奇迹了吧?”

负责指挥的行动队长,通过直升机上高音喇叭传话:“前提是原原本本,活着会动的那种。”

“听清楚了没?卑鄙无耻,欺诈成性的可恶魔族。”权利尊口一开。

“让你将之前生吞吃掉的所有人类,通通都吐出来!”

“奇怪,本座凭本事自己吃掉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吐出来?”血魔也不甘示弱。

“反倒你这万年老龙,生为妖灵,怎还站在他人类臭虫的立场上!”

“让他吐让他吐!”

白咕咕不免急眼,“早点搞完也好早点收场不是?”

“放心吧崽崽,爹爹打架,从来不会输。”

权利摇身一变化作人形。长着尖锐指甲的锋利龙爪,四指交握,拇指向上,比出来个‘赞’。

白咕咕:……

啊,这,虽然…但是…

略微迟疑的空档,这边场地已经空出来了大片。慕青果和白咕咕被一帮荷木仓实弹的特勤叔叔们,强势保护堵在了身后。

连瞧个热闹的缝隙都没有。

尖钻犀利的风,从山谷脚下席卷而上。上下拂动起血魔扬在半空中的触手,和权利金灿灿的袍角。

四周皆静。

数几十只人类锃光瓦亮的眼睛,排行列队,默默等待着,这场一触即发的龙魔大战。

晴天当头,一道雷霆霹雳,尤如千军万马,气势滔滔。怒号咆哮着,径直朝向血魔所在的位置疯狂劈下。

那是权利爪尖斜勾,术法召引来的天雷。

“呵,本座是不会中你的计谋…”

血魔则挥舞触手,歪嘴冷笑。

只见他猫腰下身,放低底盘,八只触手协同齐收。趁那天雷尚未抵达的瞬息,哧溜一声,溜出去了老远。

然后——

他炸了。

从远方地底喷出的灼热岩浆,压力减小,挥发分短时间内被急剧释放出来。

其威力……

火山喷发。

将这触手老魔,在半空中炸开一朵绚烂的烟火。

……

“只要你老老实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将那些被你吞掉女孩子们,原原本本的归还回来。”

血魔被炸,一时半刻也就失去了自主行动的能力。

白咕咕暂时担当起来‘思想教育’的任务。

“我们人类,都是爱好和平,勇敢正义的伙伴,是真的真的不会对你本人、本魔做出怎样恶劣的惩处…”

“当真?”

血魔本体黑乎乎的软成一坨瘫在地上,触手也被炸到个四分五裂。独剩两黑白分明的大眼,歪歪斜斜挂在那一坨黑乎乎上。眼眶里溢满了泪。

颇有旧社会农村受气包小媳妇的感觉。

“比珍珠还真。”

白咕咕承诺保证。

“我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