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越敛从罗困出来的门进去，回到了最开始进门的大厅，另一边有道门里灯光明亮。
罗困跑到前面带路说：“大哥，快点，不然要被他们吃完了。”
庄越敛觉得他好歹也算是顾客，应该不至于，但走进去发现没有人把他当“外人”。
一张破败陈旧的长餐厅，桌面上有着不知陈了多少年的污迹，澄黄的灯光下，摆满了一道道并不精致但分量够大的菜，香味不断飘出来。
20多人挤坐在一起热闹又嘈杂，有一股说不出的融洽氛围，没有一处像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暴徒。
他甚至怀疑这里还是不是衡北四，是不是赤岩城的下城。
“土豪，快来！”
凌千瑾发现庄越敛热情招手，还把一旁的人推挤开，给让出了一个位置。
庄越敛在军校时的食堂也没这么拥挤过，他往刚刚能容下他的位置坐下去，桌对面就有一人喊起来。
“土豪大佬，感谢你让我们今天吃到了肉！我可是好几年都没这么吃过了。”
他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菜，大部分都是大块大块的肉，一桌子人都吃得满嘴油腻，连罗困也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角落大吃起来。
接着又有一个人喊：“土豪，你要是一年病个几次，我们就天天儿有肉吃了！”
凌千瑾随即往他面前的碗里夹来一大块肉，“你失血过多，应该多补补。”
“你真的学过医吗？肥肉不补血。”
“你还挑食！”凌千瑾不服地说，“你一定没有经历饿三天只能吃沙子的生活。”
庄越敛没回答凌千瑾的话，他确实没经历过，因为庄锐宁愿自己饿三天也会把最后的吃的留给他。
他想到了房间里的小豹崽，问凌千瑾：“还有没有干净的碗？再给我一个。”
凌千瑾反问他，“还要碗做什么？我们的碗就这样，换了还是这样。”
庄越敛觉得凌千瑾大概被之前罗困说他们“混得惨”刺激到了，他接道：“给小崽子留。”
“把他忘了。”
凌千瑾眉头一抖，不禁又打量起庄越敛，觉得他对那豹崽子还真挺好，难道沈棘要装小孩了。
他暗暗地啧了一声，叫人去拿了一副碗筷。
被叫到的人满脸不愿，去拿的过程赶着投胎一样着急，把碗筷扔到庄越敛面前立即回去继续大吃。
庄越敛有些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拿起碗筷往里挑菜，只是动作慢了点就要抢不到了。
凌千瑾忽然从桌下面淘出来一瓶酒，拧开盖子就仰头往嘴里灌，被另一边的老大一把按住了手。
“好不容易有钱买的好酒，你想一个人独吞？”
凌千瑾就这么被抢走了酒瓶，接着桌上的人都纷纷喊起来。
“我也要喝。”
于是，一瓶酒在桌上传了一圈，一人喝了一口。
传回凌千瑾手中时，瓶子已经见底了，他顿时哭丧着脸仿佛已经没了活着的希望。
“小凌乖，奶奶下次赚了钱再给你买。”
老大站到凳子上才够到了凌千瑾的头，像哄小孩一样摸了摸。
庄越敛本来专心地再给小豹崽抢菜，忽然听到小女孩般的老大自称“奶奶”，转眼看过去。
老大接到他的视线，昂着下巴高傲地说：“没有听见过别人叫奶奶啊！”
他好奇地问：“高寿？”
凌千瑾顿时又“活”过来，抢答道：“这位奶奶今年已经89了，因为退化症永远只能保持这样，没办法再长回去。”
庄越敛听到这话首先想的是，小豹崽是不是也永远都是小孩的模样？没法再长大了？
老大突然一只脚踩到了餐桌上，手撑着膝盖，愤愤地说：“想当年老娘驰骋星际的时候，整个星际听到老娘的名字都要瑟瑟发抖。”
庄越敛问她，“什么名字？”
“莫姽。”
角落里的罗困本来专注地啃着肉，猛然听到这个名字抬起头来，惊讶地说：“魔鬼？是挺让人瑟瑟发抖的。”
庄越敛注意着莫姽，脑中找到了相关的信息。
星盗在星际横行了数百年，也出过一些响彻星际的人物。
莫姽就是多年前被联盟通缉的星盗骨干之一，最出名的事迹是被联盟抓住过18次，逃脱了18次。
莫姽毫不掩饰地承认，“没错，老娘就是那个魔鬼！”
她说起来像是想起了往事，一脸不想回首地回忆，稚气的五官全都皱起来，一手抓到了凌千瑾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老娘大好的人生，要不是被卢战那个猪头搞成这个样子！我早干掉他了！”
听到卢战，庄越敛停下了给小崽子抢菜的动作，思忖地问：“你的退化症，是因为星盗还是拍卖场？”
莫姽回答：“有什么区别吗？都是卢战那猪头！老娘总有一天要杀了他。”
卢战就是联盟的头号通缉犯，星盗集团的最高老大。
庄越敛审视着莫姽，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能遇上和星盗高层有关的人，而且还被精神力核改造过。
他当即暗自打开了终端的脑内模式，搜索莫姽的资料。
莫姽最后一次被抓是在8年前，虽然逃脱了，但飞船被击毁，最后的记录是——死亡。
8年前的莫姽还是成年人的模样。
所以，莫姽在飞船爆炸后其实没死，还被改造了精神力核，变成现在的样子。
那么，至少在8年前，星盗已经开始精神力核改造的研究，也许那个时候就和沈家有关系了。
他思忖了片刻问：“夜幕组织的目的，是为了向卢战报仇？”
“没错！”
莫姽突然跳下凳子，走到他面前，审视着他说：“你要不考虑加入我们？我们正好缺一个投资人。”
“投资人？”庄越敛顿了片刻回道，“我有一个条件，你先告诉我关于卢战和精神力核改造的所有事。”
莫姽登时朝他盯来，“你到底什么人？知道这干嘛？”
“这个问题就不包含在条件内了，你要是接受，我就同意。”
庄越敛说完又回去往碗里抢菜，等着莫姽的回答。
莫姽转回去和凌千瑾相互瞪眼，不知眼神交流了什么，最终莫姽把视线转回来对着他点下头，“成交。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庄越敛没想到莫姽真的什么也不问就同意，反倒有些怀疑。
他看过去正色地回道：“庄锐，你可以叫我庄二少。”
对面的罗困听到庄越敛说的名字，又从大碗的肉里抬起视线，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叫罗困。”
他又指了指在旁边被挤的快掉下桌的服装店老板，“他叫许叶。”
然而，没有人在意他们叫什么。
莫姽对庄越敛的名字没什么怀疑，下一步就是直接对庄越敛开始提要求。
“既然你已经同意了，那就先给我们换几个大瓦的能源灯，还有去湿气。这地方太阴暗了，潮湿得衣服总是湿的。对！还有烘干器……”
庄越敛蹙着眉头，莫姽还在滔滔不绝提她的要求，他感觉好像被坑了。
“庄叔叔。”
门口忽然响起了小豹崽的声音，他回头看去，小崽子抱着尾巴站在门口，一脸仿佛被抛弃的可怜模样望着他。
“过来。”
庄越敛喊了一声，小崽子就朝着他跑过来，一下贴到他背后抱住他的脖子，“我一个人睡不着。”
他把小崽子抱着他的手摘下来，桌边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再挤下一个崽子，准备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小崽子却二话不说地往他腿上爬。
他制止地把小崽子按住，另一边的人十分有眼色地站起来。
“土豪大佬，这里。”
庄越敛也没多客气，他挪过去直接给小豹崽让了位置，“坐这儿。”
小崽子一脸不高兴，眼神凶狠地瞪了让位的那人，却还是乖乖爬到位置上坐好。
“头还疼不疼？”
庄越敛满眼关心，同时把抢的满满一碗菜推过去，再拿起筷子递过去，“先吃点东西。”
一桌子肉，他还能荤素搭配已经很难得了。
小崽子看了看他的碗，立即转身问他，“这是你专门给我留的吗？”
“不然你以为你现在来还有得吃。”
庄越敛看着小崽子笑了，果然这崽子很好哄。
小崽子拿起筷子挑了一口喂进嘴里，忽然又吐出来，“烫！”
“怎么可能？”
他怀疑地凑过去，小崽子立即喂了一口给他，他下意识张嘴吃了，“不烫。”
小崽子露着一嘴角微笑默默地坐回去继续吃，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崽子是故意的，他轻笑了一声没跟小孩计较。
这会儿，桌上的人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一半人都好奇地盯着庄越敛和沈棘。
他们在这个混乱肮脏的地方长大，哪怕刚出生的婴儿都没资格撒娇，看着庄越敛对沈棘的“宠爱”忍不住问出口。
“土豪，你这么疼他，为他花那么多钱！他是你儿子吗？”
凌千瑾又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沈棘立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火冲天地坐直起来。
“我不是。”
沈棘说完，一股精神力倏地冲击出去，桌上的人瞬间摔出去了大半。
餐厅里顿时人和饭菜碗筷和成一片狼藉，桌上一只端正的碗都没有，唯独沈棘稳稳捧着庄越敛给他留菜的那只碗。
摔出去的人撞在墙上又落下来大声痛呼，没被精神力震出去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沈棘，谁也没料到这小孩精神力这么强悍。
庄越敛扫了一眼前面的一片狼藉，扳着小崽子转过身来，像教训熊孩子的家长般冷下声问：“你做什么？”
小崽子瞬间眼尾一沉，委屈劲上来，“我不是故意的，庄叔叔，我头疼。”
看到小崽子瞬间焉下来的模样，庄越敛一时不确定刚才是不是豹崽子故意的，也没法责备。
他愣神的瞬间，小崽子凑过来靠到了他身上，细声细气地说：“庄叔叔，你不要生我气。”
他一时哽住了喉咙，面对完全依赖着他的孩子，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
“好了，我不生气。”
庄越敛极轻地回了一句，要对莫姽道歉，结果摔了一地的人都无事般地爬起来，谁也没当回事。
他们随便拍了拍身上的脏污，还把落到衣服上的肉顺势捡起来吃了，接着响起了一阵笑声。
“土豪，你家这小少爷可真厉害！”
“这还有块肉，别浪费了！”
“你别跟我抢啊！”
庄越敛一时反而不知说什么，看到莫姽突然站到桌子上，双手叉着腰，身后细长的猫尾巴来回的甩着，对着所有人大喊。
“小崽子们，别浪费，吃干净就去干活！”
“吼！”
一声应和，谁也没觉得捡掉地上的食物有什么可耻，把掉地上的东西全捡起来吃了，甚至连盘子也舔干净了。
庄越敛不禁又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的庄锐也不过是个孩子，总是把干净的食物都给他，偷偷一个人去外面捡垃圾。
这些人其实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暴徒，只不过在这个混乱的星球为了活下去，没办法讲道德。
吃完后，桌上的盘子已经差不多人工“洗”干净了，有人大喊了一声，两个已经生锈的人形机器人动作迟钝地走进来，像随时会停摆一样开始收拾餐桌。
其他人有条不紊地退出了餐厅，庄越敛也给本来就不灵活的机器人让路，一把将小豹崽抱起来退出餐厅。
走到外面的大厅，他才发现刚出来的人，在乱七八糟的家具中掏出了大包小包，一个接一个背着往外走。
他们看起来像是对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满，反而因为今天吃到了肉格外高兴。
其实一人的包有个洞，里面露出来的是像从垃圾堆捡来的餐具。
另一个的包里掉出来一件衣服，是小豹崽之前穿的，已经被撕碎得不成样子，但现在衣服已经被补好了。
那人连忙把衣服捡起来，小心朝庄越敛瞟了一眼，又塞回包里笑着走了。
“有什么感慨吗？庄二少没见过这样的生活吧？”
凌千瑾突然站到庄越敛旁边，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
庄越敛瞥了瞥凌千瑾，反问：“他们是去摆地摊？你不去？”
“作为经济支柱，我凭什么还要去摆地摊！”
凌千瑾不屑地一哼，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来时说要找凌千瑾，对方会说他死了。
大厅里的人走得差不多，庄越敛叫住了莫姽，“我们是不是可以聊正事了。”
莫姽赞同地点头，“确实，走吧。”
庄越敛感觉不对，问她，“去哪儿？”
“买抽湿器，烘干机，如果你愿意给我们的家务机器人也换两个呗……对了，还有净水机，快要到雨季了，一年就下这么几天雨。还有——”
“等等。”庄越敛打断地了莫姽，看到莫姽一脸你难道要反悔地盯着他，他回道，“你说的都可以买，但是——”
“没有但是，先买东西，只要你给得够多，我命都能卖给你。”
莫姽双手叉腰，猫尾巴翘起来对着庄越敛竖了个大拇指。
庄越敛得到了保证，同意了出去买东西，然后对脚边的小崽子说：“你呆在这里等我——”
小崽子立即抱住他的腿，“我要跟庄叔叔一起去。”
“你不是头疼？”
“我一个人害怕。”小崽子说着露出仿佛要被抛弃的眼神，他看了半晌最终同意地说：“不许乱跑。”
沈棘仰起头微微一笑，“庄叔叔，是你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