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蒋沉亲自来蕉芸轩通知荷亦的案件已经了结,凶手正是桃若,蕉芸轩可即日领回尸首,自行下葬。

得知了案件的真相,漫香跌坐在凳上默默良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婵夕倒算镇静,吩咐轩内众人各司其职,其它敛尸选坟买棺等事自己一手包办。

墓穴与石碑很快完工了,婵夕又特意请算命先生认真地掐算了一番,算出次日便是合宜的时辰,可以下葬封穴,立碑上漆。

出了金光门便是西郊坟场,荷亦的墓地并不难找,但挖好的墓穴里面却陈列着两口棺木,右边是女子用的“坤棺”,左边是男子用的“乾棺”,两具棺木上横搭着一条宽布带,半红半绿。

“红男绿女”,这是男女成亲时的婚服颜色,也供夫妇合葬时搭棺所用。

眼下,“坤棺”已经封钉,里面躺着的应该正是荷亦,那口“乾棺”却敞着口,里面空空如也,似乎正在等它的主人前来安眠。

一个高挑的人影挑着小灯飘然而至,静静地在墓前拜了又拜,焚香烧纸,敬酒叩头。

两名身着夜行衣的人从树后飞扑上来,一人制住祭拜者,迅速搜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尖利物品,一人夺过小灯,照亮了祭拜者的脸庞。

灯光下,出现在孟得鹿眼前的是一张她预料之中的面孔,蕉芸轩的教习师父,婵夕!

被抽走了发簪,那一向被婵夕用来标榜身份的凤髻立刻松散,乌黑的长发披散了下来。

孟得鹿从没见过师父这样的放松,好像这一刻,她已经忘记了一切身价,而只是她自己。

“你们是为桃若的命案来的吧?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没错,是我干的!”

“你这样做是为了替荷亦报仇吧?”

“正是!”

“师父,你是如何发现桃若是杀害荷亦的真凶的?”

孟得鹿与蒋沉夜探鬼市,费了好一番周章才让桃若露出马脚,她实在想不通婵夕是如何先于他们发现案件线索的。

“我身为轩内所有舞乐伎的教习师父,难道还看不出那个小贱人的真面目?别看她整日装得怯声怯气的,背地里下手可比谁都黑,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崔国南寿宴那晚把你推进险境的人就是她!”

婵夕一提醒,孟得鹿才想起被推到崔半晟面前时她后背感觉到了一股从左至右的力道,而在整个蕉芸轩里,就只有桃若习惯用左手!

“她表面不争不抢,其实憋足了心气想争当头牌,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是荷亦的对手,便对她动起了歪心思!荷亦为了再现赵飞燕的‘掌上舞’,不但拼命节食,还从鬼市上买了消肌药,那种药长期服用极度伤身,轻则呕吐眩晕,重则产生幻觉,桃若便趁机使坏,花钱指使丐帮传出各种不堪的流言蜚语,中伤荷亦与人私通、吸食‘极梦之舞’,甚至还在‘鸾羡会’上迷晕了荷亦,将她……赤身**地置于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歹毒至极!”

蒋沉与孟得鹿闻言都大吃一惊!

孟得鹿追问:“什么?‘鸾羡会’上的意外原来不是荷亦因为过度服用‘消肌散’产生了幻觉,才自己脱掉了全部的衣物,而是桃若干的?”

“得鹿啊……你很细心,但又不够细心,你难道没有发现那天桃若虽然全身盛装,脚下却仍穿着平日里练功的旧彩履吗?那是因为她早就知道那一天她并不需要真的上场比舞,所以才忘了换新鞋!她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分明是想把荷亦往死路上逼,可荷亦并没有如她所愿羞愤自尽,她最后只好自己动手了!”

蒋沉沉声感叹,“桃若一生视容颜为性命,你便毁了她的容颜,她没有逼死荷亦,你反倒逼得她绝望自尽,也算是亲手为最看重的爱徒报仇了……”

婵夕与孟得鹿同时瞥了蒋沉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奈。

“蒋哥儿,这桩案子你算是破了,却又不算是全破了……”婵夕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红晕,转向孟得鹿,“还是你跟他说吧……”

孟得鹿深吸了一口气,“也许,荷亦并不是她的爱徒,而是她的……爱人!”

夜风呛得蒋沉干咳了好几声,做不良帅三年,他自以为已经看遍了人间的奇闻轶事,不料,还是险些惊掉下巴!

婵夕坦诚点头,“不错……刚认识荷亦的时候,我觉得就像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我们都是为了练习舞艺可以抛却性命的人,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当所有人都睡下了,我们便趁着月色溜到后院商讨如何排演出天下最精彩绝伦的新舞,凡是我能想出来的点子,即便再难,她也要下尽苦功帮我实现,不知不觉间,我们好像变成了一个人,我成了她的心,她成了我的四肢……但不知从何时起,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意变了,我早就不是因为舞艺精进而开心,而只是因为能天天和她待在一起才觉得幸福!为荷亦报仇之后,我本想马上追随她而去,可是,我的时机还没有成熟……”

孟得鹿接口道:“你早从邓先生口中听说过女子扎了耳洞来世就还要轮回做女子,于是便用银针豁毁了自己的耳洞,想让耳洞随着新伤口一起愈合,希望来世能托生为男子,荷亦与你心生默契,为了确保自己来世还能托生为女子,她不断地亲手为自己扎穿新的耳洞,以祈祷来世能和你结为夫妇,长相厮守。”

蒋沉无奈摇头,“怪力乱神之说,岂可当真?”

婵夕苦笑,“我们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只是我们心底的痛苦实在无法排遣,我们深知这样的情感绝不能为世俗所容,想过逃避,也想过了断,但心底那份感情却越压抑越浓烈……我们实在无计可施,最终只能借着增加肉身上的痛苦来转移内心的煎熬,这一世,我们注定无缘,唯愿我们死后同穴,来生同席!”

蒋沉心生怜悯,“你和荷亦娘子之间的感情在下虽然难以理解,但在下查案三年,倒见

过许多夫妇嘴上说着患难与共,实际上却同床异梦,恨不能你死我活,相比之下,你们的感情倒比世间许多真正的夫妻更为坚韧忠贞,只是,你终究不该滥用私刑,行凶献祭,你既然知道了案件的真相,理该早早来报官的……”

婵夕脸上闪过一丝阴狠,“桃若害死了荷亦,与我是有私恨,但她胆敢冒用尊道之名,

滥杀无辜,抹黑尊道名声,却是犯了尊道大忌,因此尊上下达命令,让我务必处决她,以儆效尤!”

“尊道?‘炽凤枢’?!”

孟得鹿失声大叫,上前一步,逼近婵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