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蒋沉陷入沉默,冰雪聪明如孟得鹿,自然知道他今夜兜来转去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回想前尘往事,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打相识的那天起,似乎连老天爷都在有意地撮合着她与蒋沉相互奔赴,如果说初相识时她与他之间相隔百步,那么眼下,他们之间已经仅剩下一步的距离了,但命运又偏偏最爱恶作剧,总是在她想靠近一步时让他畏缩后退,又在他想上前一步时让她顾虑回避,就这样,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便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一步之遥……
但对于孟得鹿来说,一步之遥,就是天隔地远,她绝不可以敷衍地打开心门,让彼此仓促错付,累人累己……
直到最后一支花焰化成一股灰烟从空中坠落,蒋沉也没有找到那个扪心自问的答案,但他想通了:世人爱慕飞鸟的翱翔之姿,又总喜欢大煞风景地将它们困在笼中,令它们废了双翼,再难企及高空,但他却不愿意那般自作聪明,他情愿将那飞鸟还给长空,而自己只要在想念的时候抬头望一望蓝天白云,便是足矣。
“离开了长安,你偶尔还会想起我吗……”
“当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想起我的时候,你都会想些什么?”
“在偌大的长安城里,你是我唯一绝对信任的人,无论何时,无论面对何等险境,我都可以放心地将后背交付给你!”
蒋沉心中忽又一热,身为不良帅,他阅尽人间悲剧,自然知道即使亲密如夫妇,也不少见同床异梦,离心离德者,他虽然无法拥有孟得鹿的柔情,却得到了她的信任,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更为宝贵,别无所求了。
于是,他也给出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最真诚的承诺。
“那有一天……你还会再回来吗?”
“也许……”
“无论何时,只要你再回到长安,这里永远会有一盏为你亮着的灯……”
人间的悲喜从不相通,这一夜,全长安的人家,无论贫富,都在饭桌前欢庆团圆,蕉芸轩的客人更是一直闹到天光大亮才意犹未尽地散席,却没有人知道,席间那些轻歌曼舞,言笑晏晏的少女们刚刚失去了她们最重要的亲人……
孟得鹿疲惫地算完账,把钱柜一一上锁,摸着那串冰冷的钥匙,想起漫香离开前随口的一句嘱咐竟一语成谶,她知道,现在整个蕉芸轩就要靠她支撑了。
她正在伤感,一名鬼市少年快步进店,神神秘秘地递给她一只信封。
少年悄声告诉孟得鹿这是漫香存在鬼市坊柜里的,并交代有朝一日万一自己离世,就将这封信取出来转交给她。
近日,野良也听说了蕉芸轩里发生的一切,虽然他也怀疑漫香生死未卜,但为防止误事,他还是擅自作主,让手下把信提前取了出来,给孟得鹿送了过来。
孟得鹿忙抽出信纸,屏息阅读……
自从孟得鹿来到蕉芸轩的那天起,漫香便感觉到这丫头心思不纯,明显是带着极强的目的刻意接近自己的,于是她将计就计,一边暂且把她留在店中,一边暗中请鬼市上的人去西阳镇调查了她的底细。
鬼市上的人很快带回消息:半个月前,孟得鹿的义母孟庆雪自尽,死时额头上烙有一只血色凤凰,孟得鹿却坚称义母是被人杀害,与西阳镇不良人争执无果,案件不了了之……
看到“血色凤凰”的字样,漫香一阵眩晕:不知从何时起,她发现姐姐悄悄加入了一个名叫“炽凤枢”的娘子会,从那以后,姐姐就变了,变得歹毒残酷,甚至,悄悄做起了害人的勾当……
从孟得鹿流露恨意的眼神中,漫香不难猜出她是把自己误当作了姐姐,她非但没有解释,还顺势把孟得鹿扣在身边,防止她找到姐姐,她甚至提前伪造了一份与庆雪的购店合同,以防孟得鹿觉察到破绽。
她幻想,通过年深日久的相处,她能慢慢感动孟得鹿,求她放过对姐姐的追究,她更幻想,有朝一日,姐姐能幡然悔悟,脱离“炽凤枢”……
然而事与愿违,姐姐不但在“炽凤枢”中越陷越深,前几日,她更是发现“炽凤枢”将魔掌伸向了孟得鹿,但在和孟得鹿相处的日子里,漫香早已经和她情同母女,实在不忍心眼看着她也堕入邪道,于是漫香冒险假扮成姐姐的样子,追去郊外银杏林阻止了“炽凤枢”吸纳孟得鹿的计划!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知道做完这件事后,自己一定会成为“炽凤枢”的下一个目标,于是提前留下遗书存在鬼市,她希望有朝一日孟得鹿读到这封遗书时,能放下过往仇恨,过好自己的日子,更能看在自己的情分上,饶过姐姐一命……
小时候,姐姐顶替了她的苦日子,这一次,姐姐的罪孽,就由她来代为偿还吧。
薄薄的信纸很快被泪水浸透,捧在手中沉甸甸的……
面前突然探过一只手掌,孟得鹿一惊,发现漫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眼前,向她腰间瞥了瞥,讨要钱柜的钥匙。
孟得鹿没把钥匙交还,却将漫香的遗书递了过去。
漫春一目十行,读完遗书,随手放在蜡烛前想要烧掉,但那信纸被泪水浸得太湿,反而把蜡烛闷起一股青烟。
“我义母庆雪是你杀的吧?”
漫春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阿娜依是被你毒死的吗?”
漫春淡然摇头。
今晚夜宴时,她已经换上了妹妹最艳丽的衣裙,又特意梳了一只乐游反绾髻,并佩戴上了妹妹最华贵的头饰,但这一切都掩盖不住她的发丝毛躁枯黄,所以只能将发缕拧成一股股麻花的形状,才能隐藏碎发乱发。
这一切,都与孟得鹿曾经的推演一模一样!
“但去狱中说服漫香顶罪的人一定是你吧?让我猜猜,你一定是一边帮她梳头,一边和她回忆着小时候帮她梳头时的姐妹情深,她便轻而易举地被你蛊惑,心甘情愿地放弃生命!”
漫春不语,目光冰冷地盯着孟得鹿,仿佛没有一丝人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