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尚魏笑道:“怎么可能,这东西害人太毒,我哪里肯沾染它半分……”

富千金稍稍松了口气,缓声劝道:“你既然知道这毒物害人,我们又怎么能做这样伤天害理的生意?况且,一旦被官府发现,是要掉脑袋的!”

郁尚魏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那就别让官府发现呗!咱们家店铺里正好有香熏香烛,咱们把这东西混入其中,客人买回家去一烧,不知不觉就把毒物吸进了身体里,但他们不会知道其中的关窍,只会觉得越来越离不开咱们家的货品,久而久之,那钱还不得像海水似的往咱们家门里灌啊!”

富千金脸色阴沉,“咱们家还不至于缺钱到如此地步!绝不能做这种没有良心的勾当!”

郁尚魏冷笑一声,“是你不缺钱!我缺!”

富千金一愣,“你这是什么话?自从你进入我富家,我几时亏待过你?你天天游手好闲,我一个人苦撑家业,你的吃穿用度,甚至狎妓寻欢的钱,哪一文不是我辛苦挣来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郁尚魏提高了声音怒吼,“可我是个男人!让你一个女人指着我的鼻子说三道四我就不满意!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你打心眼里敬重过我吗?”

富千金也高声反问:“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你的所作所为值得我敬重吗?”

郁尚魏仰天大笑,带着哭腔,“对!不值得!我郁尚魏在你富家眼里就是一头买来传宗接代的种驴,就连生了女儿也要跟你姓富,但我是个男人!告诉你,这种花一文钱都要看别人脸色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我郁尚魏这辈子要么做官,要么变有钱,变得像你一样有钱!所以,这桩生意我做定了!”

富千金从牙缝里冷冷迸出两个字,“你敢!”

郁尚魏眼中闪出一丝狠意,“你是怕我有钱了,你就不能再欺负我了吧……”

富千金咬了咬牙,沉了口气,“你若再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念夫妇情分,报官处置!”

郁尚魏捡起地上的黑色药膏从窗口扔了出去,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挑衅地向妻子扬了扬,“你有证据吗?官府要问,我也只说是吃多了酒胡言乱语,他们能奈我何?”

血月的光芒顺着敞开的窗口铺进来,染红一地……

富千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同床共枕十余年的男人是如此陌生,一向拔尖要强的她此时却不堪打击,一阵眩晕,险些栽倒。

她忙伸手去扶桌子,却摸到了一片冰凉。

桌上还摆放着郁尚魏送她的那只石算盘,当初,他为了将一块块顽石打磨圆润,磨到十指渗血,多年过去,那热情的余温一直还停留在上面,但唯独今日,却冷到刺骨。

郁尚魏把腰探出窗口,去捡刚才扔的“极梦之舞”,这东西价比黄金,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他也舍不得轻易丢掉。

她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否则受害的不仅是自己和女儿、整个富郁庄的雇员,还会有整个长安城的千家万户!

趁丈夫从窗口起身之际,她猛地抄起桌上的石算盘砸向他的后脑!

她高举着石算盘警惕着丈夫的还击,不想只是一击,他的身子已经软软地挂在窗口,一动不动了。

“真是个……废物!”

她手一松,那自以为千年不朽的石算盘应声落地,碎成几块,石珠四处滚散……

今日一早,她便雷厉风行地让人置了灵堂,买了棺材,因为她曾经在长安和万年两个县都报过案,为了给两方一个交代,便让女儿去把蒋沉和胡升都请了来,自首认罪。

不良人匆忙赶来,富千金却恳请他们让自己为丈夫办完丧礼再将自己带走,蒋沉与胡升心软答应,于是,便有了眼前这场妻子盛装在夫君的灵堂上狂欢的怪异场景。

听了富千金的陈词,白镜却沉不住气了,不由喝问:“既然有了‘极梦之舞’的线索,你为什么不来报告我们?”

富千金苦笑连连,“有什么用呢?你们没有证据,又能把郁尚魏如何?”

白镜正色道:“即便我们暂时无法处置他,至少可以从他身上摸到与毒物有关的线索!”

富千金摇头道:“清剿毒物是你们官府的职责,我只是一名妇道人家,管不了天下大事,只能守住自己的清白底线罢了!”

蒋沉皱眉,“可郁尚魏毕竟还没犯罪,老板娘却要了他的性命,只能算是滥用私刑了……”

“对,我认罪!”富千金坦然承认,“可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难道我明明知道他要用毒物戕害百姓,还要若无其事地等到他罪行确凿再出手吗?倘若那样,我自己是全身而退了,可那些被他戕害的百姓就活该被白白搭上一生吗?”

众人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富千金热泪盈眶,“富郁庄是我用一生心血经营的产业,我把它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十数年来,富郁庄就是靠着良心经营才深得长安百姓的信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渣把这个招牌毁了,更不能让他毁了那些信任富郁庄的老客户的人生,我只能提前出手,阻止他犯下滔天罪行!”

席间一时沉默,富千金招了招手,内厅走出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富千金斟满一杯酒,递给少女,让她恭敬地敬向孟得鹿。

“在整个长安城里,我最信任的就是得鹿娘子,这是小女元宝,自幼跟我学经商营生,还算机灵,我此一去,必是死路一条,这偌大的家业就只能交给小女了,还望娘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多提携照顾!”

富元宝脸上虽然稚气未脱,但眉眼间已经具备了几分她母亲的精明与爽利,举杯便躬身下拜。

孟得鹿立刻上前搀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她的双目被酒辣得通红,郑重承诺,“老板娘放心,得鹿一定竭尽所能!”

座下的男妓们早将灵堂上的对话尽收耳底,暗暗停下手中才艺,个个吓得小鸡崽似的耸肩缩脖,噤若寒蝉。

得了孟得鹿的应承,富千金最后的心愿已了,广袖一挥,命令众男妓,“挑最欢快的曲子演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