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崔府,孟得鹿拖着一身疲惫回到蕉芸轩,桌上摆放着一张精致的喜帖,字体隽秀,墨迹幽香,正是富千金盛情邀请他明日去富郁庄参加喜宴。

孟得鹿随手翻了翻黄历,并没看出明天是什么好日子,只猜想是富千金生意又做大了,想请自己前去庆贺庆贺。

次日,孟得鹿特意盛装打扮,早早雇了顶小轿向富郁庄赶去。

孟得鹿赏钱给得足,轿夫脚下也卖力,一溜烟往长安县赶去。

估摸着快到富郁庄了,小轿却原地颠簸起来,孟得鹿坐在轿中觉察到了轿夫的脚步迟疑,隔着帘子发问,“怎么了?”

“娘子是不是交代错了去处?”轿夫声音颤抖,还夹杂着两声轻轻的“呸”,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很晦气的东西。

孟得鹿轻轻撩起轿帘,只见往日富丽堂皇、宾客盈门的富郁庄今日却布置得一片肃杀,黑色绸缎罩着店面招牌,斗大的“奠”字高高悬挂,冥币铺道,香烛引路,吓得过往路人纷纷绕路。

孟得鹿浑身一冷,但手中的请柬又写明了宴会的时间和地点,并没有差错,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进。

进了店铺,孟得鹿又眼前一亮,富千金似乎把全部的家底都搬了出来,各种名贵珍宝琳琅满目,将店铺装饰得犹如金銮殿。

两排矮桌从门口一路排开,美酒果品,鲜花糕点摆了满桌,两排少年跪坐在桌后,个个弱不胜衣,面容清秀,有的头上簪着鲜花,有的袖间掖着丝帕,还有的略施粉黛,蓄着指甲,正在琴瑟齐鸣,纵情歌舞,好不快活。

孟得鹿一眼便看出那些少年来自“南院”,“南院”是专门培养男妓,以供有龙阳之癖的男客人寻欢作乐的场所,便低了头,匆忙进入内堂。

绕过几重低垂的黑白纱幔,眼前又出现一口棺材,灵牌上写着“郁尚魏”三个大字。

孟得鹿早先也听说了郁尚魏失踪的消息,今日乍见了这场面,自然是一惊!

棺中郁尚魏的遗容倒还算安详,只是本该穿着寿衣的遗体上却盖满了形形色色的女子亵衣,臊得孟得鹿急忙别过头去,却又看到蒋沉和长安县的不良帅胡升各自带着一队不良人分成两列靠在墙边,严阵以待。

她从进门到这里,短短数十步已经见到了三重景象,不知道富千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喜也不是,悲也不是。

正在此时,富千金已经浓妆艳抹,华冠丽服,款款出场。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富千金先高举酒杯爽快地自饮了三盏,才将今日这场奇特的宴会的目的娓娓道来……

富家世代经商,家资丰厚,唯独生不出儿子,只能代代招纳赘婿,当年,她不嫌弃郁尚魏出身寒门,只提出“婚后不许纳妾不许狎妓”这唯一的条件,郁尚魏一口答应,并花费数月亲手打磨了一只算盘送给她当作聘礼,那算盘的边框和珠子全是石头打磨的,一来象征着富家的生意日升月恒,二来,代表着他对富千金的诚意水滴石穿,他的行为终于打动富千金,顺利入赘富家,从此麻雀变凤凰。

富千金头脑活络,在她的经营下,店里生意越做越大,但对于郁尚魏这种乍富的穷人来说,有钱了却不能挥霍的感觉如同被驾在蒸笼上点火,烧得难受,于是便将婚前的协定抛诸脑后,经常背着妻子溜出去寻花问柳。

初入平康坊,他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花花世界,与强势的妻子不同,在那里,

依偎在肩头的尽是一团团玉软花柔,萦绕在耳畔的全是温声细语,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大丈夫”真正的尊严!

富千金很快发现了丈夫的秘密,但与自己善妒的母亲不同,她从没把矛头对准那些与丈夫有染的女子,而是一掷千金,去鬼市雇佣杀手追杀丈夫!

第一次从杀手刀下死里逃生的夜晚,郁尚魏吓得魂不守舍,跪倒在地,若不是借着死死抱住妻子双膝的力量支撑身体,他整个身体简直要像被抽掉筋骨一样瘫软在地。

他涕泗横流,恳求妻子原谅,但每当身体上的伤渐渐痊愈,心中的空虚便愈发难耐,见妻子忙于生意,对自己的监管松懈,他便又溜去了平康坊。

自那以后,每当他偷腥完毕,必然有一位鬼市杀手赶来“追杀”他,但又屡屡“失手”,只将他打伤,却从没伤及他的性命,渐渐地,他明白了,妻子从来不是当真想杀他,只是想吓唬教训他,于是胆子越发大了,至于受到的那点皮肉之苦便权当是……“寻欢的代价”了。

胡升听得直皱眉,打断富千金的回忆,“但这一次,你是妒火难耐,终于对鬼市杀手下令杀死了你的夫君?”

富千金摇头浅笑,轻松得仿佛在对待一个猜错了谜语的孩童,“胡帅,你猜错了!”

“哪里错了?”

“哪里都错了!其一,郁尚魏是我亲手杀死的,其二,我富千金有偌大的产业,哪里值得为了区区一个男人毁于一旦,胡帅未免太小瞧我了!”

蒋沉接过话头追问:“那你究竟为何杀他?”

富千金知道这将是自己人生最后一场豪饮,嫌掌中的小酒盅不过瘾,索性拎起酒壶,仰脖痛饮。

昨夜,空中挂着难得一见的一轮血月,许久下落不明的丈夫突然悄悄摸回家来……

富千金急忙质问丈夫这些日子的行踪,丈夫却并不急着作答,只兴奋地道:“夫人!咱们的财运来了!”

听到“财运”二字,富千金暂且停下追问,示意丈夫说下去。

郁尚魏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药膏递到她眼前。

“夫人,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跟各位官员交际,本想求个一官半职,谁知官没求着,倒捡着这么个宝贝,这东西叫‘极梦之舞’,吸一口便会瘾入骨髓,再不能戒,谁要是吸上了这东西,就等于被人捏住了七寸,只有掏钱的份!不瞒你说,现在,就连一些朝堂上的官员都对这东西欲罢不能呢,倘若我们能抓住这条命脉,一来,能财源广进,二来,以后我又何愁没有官做?”

富千金在万年县廨听蒋沉讲过“极梦之舞”的危害,浑身顿时汗毛倒竖,抬掌一把打掉那药膏。

“你,你居然沾上这种毒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