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芷年下意识连退几步,挥舞起手中拐杖去劈那飞来的茶盏!

茶盏应声而碎,失去了拐杖支撑身体的汪芷年却还稳稳地站着。

孟得鹿轻轻一笑,“果然,人的妆容是一本账,所有的亏心事都写在里面……”

伪装被揭穿,汪芷年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以为这几十年来一直拄着这么个累赘我不累吗?可我有什么办法,望鹏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对他寄予厚望,悉心栽培,可惜他自己是个榆木脑袋,又不求上进,我再不使些狠招他就要废了!”

孟得鹿却深深不以为然,“为人父母者,自然都会对子女有所期待,但为人父母者,又恰恰要学会接受子女会长成和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的样子,而不是像夫人这样疯狂控制,也许,夫人爱的从来不是令郎,只是一个能够让自己百般拿捏,耀武扬威的傀儡,说到底,夫人爱的从来只有自己,所以,刚才我送给钟侍郎的话眼下也同样送给夫人,愿夫人及早回头,否则,只怕会众叛亲离!”

汪芷年鼻孔中几乎喷出一股火来,“哼!别得意得太早!咱们走着瞧!”

大理寺狱中的夜晚格外宁静,往日此时,封迎木要么是在蕉芸轩内推杯换盏,要么是在“回头路”中挥金如土,但眼下,一切浮华退散,只有跳蚤与老鼠相伴,时光的流逝也变得格外缓慢起来,让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回忆自己的前半生。

他宦海浮沉半生,却落得身陷囹圄,儿子惨死,妻子和离,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女儿已经是自己在世间唯一的血脉,却又下落不明,天各一方……

门口传来轻微响动,他一激灵坐了起来——这么晚了,来者不会是官差,一定是有人买通了狱卒进来探监。

来者是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她撩开帽下的紫纱,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封迎木一喜,“是你!是苑东让你来的?”

月光照亮汪芷年冰冷的面孔,她并不答话,只是默默打开手中的一只小小布包,露出一只金璎珞,上面镶嵌着摩尼珠、火珠、金刚宝珠等华贵饰品。

隔着监牢的栅栏,封迎木只觉得那东西眼熟,又见那璎珞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分明是婴孩佩戴之物,猛然醒悟。

“这是……小女的东西?!”

“正是。”汪芷年面无表情,“我已经派人找到了你夫人和女儿的下落……”

欣喜的表情只在封迎木脸上停留了一刻,马上又变成了恐惧,“你,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希望你能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不说,我一定会保证你女儿一世平安,如果你要吐露出半个对旁人不利的字眼,我就把她卖入风尘,终生为娼!”

见封迎木吓得呆若木鸡,汪芷年又道:“我知道你向来不疼爱女儿,但此一时,彼一时,从前,你有钱,有权,有儿子,如今,你什么都没有了,死局已定,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也许,你可以重新想想该做何选择?”

封迎木搜肠刮肚,也没找到一丝可以和汪芷年谈判的筹码,最终只是一声长叹,算是接受了汪芷年的协议,也接受了自己任人鱼肉的命运。

他哪里知道,妻子离开时已经把自己和女儿的随身物品全部带走了,汪芷年也根本没有找到他妻女的下落,她手上的璎珞是花了重金让封府的小丫鬟依照记忆画出了花样,又命匠人连夜赶工仿制的,与封家小千金的那只只有八分相似,只不过他平日和小女儿并不亲近,又有夜色掩饰,八分相似也足以瞒过他的眼睛了。

他从不宠爱女儿,却被人利用女儿设下陷阱,倒像是那位自从出生便得不到父亲宠爱和关注的小女儿借着汪氏之手向他复仇了……

次日清晨,封迎木被发现在狱中撞墙而死,并在墙上留下血字遗书,将贪污舞弊的所有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消息传到钟府,钟苑东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了肚里。

自从封迎木入狱以来,他一直担心案件会拔起萝卜带起泥,把自己和封迎木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起揭露,如今封迎木畏罪自杀,便将那些秘密永远地带到了地下,他不由暗暗感谢苍天庇佑,让他躲过一劫!

封迎木一案告破,钱进岱却暗中提醒起蒋沉,“阿蒋啊,这桩案子牵扯到官场上太多关系,你破了此案,虽然是大功一件,却说不定也得罪了那些和封迎木交好的官员,所以不宜太出风头,免得日后遭到报复啊……这样吧,以后这不良帅的实权还是交还到你手里,至于其它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渐渐地,蒋沉已经看透了所谓的“百案之约”不过是钱进岱吊在自己鼻子跟前的一根莴苣,好引着自己像馋驴一样向前猛冲,也懒得追问自讨没趣,只苦笑着应承上司的“好心庇护”。

一日黄昏,孟得鹿应召去客人家中侍宴,直到夜色初降宴席散尽,她才乘着小轿赶回平康坊。

晚风吹开轿帘,孟得鹿无意中看到地上映着一把残月刀的影子。

“是野良……”

她心生好奇,悄悄叫住轿夫,顺着刀影的方向望去。

街角除了野良,还有一名女子的身影,眼下她正在苦苦哀求野良。

“求求你,带我走吧,离开崔府,无论去哪里都行……”

“崔府……”那声音很耳熟,孟得鹿仔细一听,马上辨认了出来,“是梅如!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和野良搅到了一处?”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男子的说笑和脚步声,今夜,是蒋沉带人巡街。

“坏了!有人来了,万一撞见我们,报到府上,我就完了!”梅如的声音急出了哭腔!

身后只有高墙,没有退路,野良只得将手摸向腰后的残月刀,“一会儿我一出手你就跑!”

眼前突然落下一顶小轿,挡住了野良的视线,野良一惊,却见孟得鹿飞快地从轿中下来。

“得鹿……”见了旧时的姐妹,梅如鼻子突然一酸,眼中也有了泪光。

孟得鹿却不由分说,赶紧把梅如塞进小轿,低声叮嘱轿夫将她送回崔府。

尽管三人轻手轻脚,声响还是惊动了蒋沉,带着几名兄弟迅速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