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反绾髻需要先在头顶上梳拢一个发髻,再把剩下的头发分成几缕,绕着梳好的发髻多次缠绕固定。

蒋沉的画像画得十分细致,能清晰地看出那些缠绕在发髻下的发缕都一股股地拧成了麻花的形状,而且每一股头发都是右边粗左边细,这说明它们都是从右向左缠绕的。

“这……又说明什么?”蒋沉听得云里雾里。

“我和漫香朝夕相处,很了解她梳头的习惯,她习惯用右手,梳头自然就习惯把发缕从左向右缠,所以我才认定这头发不是她自己梳的,而且替她梳头发的人要么习惯用左手,要么是站在她的对面,才导致头发缠绕的方向和平常相反,还有,漫香盘头时,从来不把发缕扭成麻花形状,我猜,替她梳头的人会有这样的习惯,是因为那个人头发干枯毛糙,却因为生活贫困买不起头油护发,所以才把发缕拧紧,便于隐藏碎发乱发。”

蒋沉看看手中的画,又看看孟得鹿,不敢相信她仅仅凭一张画像就能推演出这么多信息。

“就是梳个头,有……这么多门道吗?”

“比如你们习武之人,习惯用右手持刀的人如果临时换了左手,肯定会觉得不顺手,发不出力道,同样,一名女子如果临时改换了梳头的习惯也一样会不顺手,你说,谁会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突然特意改变习惯呢?”

听了孟得鹿贴切的比方,蒋沉果然一下子就懂了。

“可是,就算你推演的都对,我们还是没有办法知道那个深夜探视漫香的人到底是谁,就算去牢里问看守,也一定不会有人承认……”

孟得鹿转念一想,又有了新的主意,“眼下,我们唯一能接触到的线索就是那块带着蒜香的‘见风消’,你能不能带我去殓房查看查看?”

“可是,眼下县廨的风声太紧了,我又失去了不良帅的实权,贸然带着一名舞伎进入殓房实在太惹眼了……”

“要不,你还是去给我找套吏服来,我改扮成男装,假扮成不良人跟着你混进去!”

“女扮男装自然是难不倒你,可是我手边没有多余的吏服,在这种节骨眼上,我也不敢问兄弟们乱借,免得节外生枝……哎,对了,我家里还有一套自己穿旧的,要不……你跟我回家一趟去取?”

“走!”

见蒋沉带回来一位妙龄佳人,街坊们纷纷露出暧昧的微笑,二人羞得满面通红,却又无法解释,只得硬着头皮快步钻进了屋里。

简陋的小房间里处处都透露着一股单身汉的“凑合”气息,为了避免尴尬,蒋沉从衣柜中翻出了衣服便去院外蹲着望天,只交代孟得鹿一切自便。

孟得鹿对着镜子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改扮成了一位清俊的后生,又跟着蒋沉回到了殓

房,她的乔装轻易瞒过了仵作的双眼,弯腰低头跟着蒋沉混进了放物证的房间。

孟得鹿小心地端起那只有毒的“见风消”,像风水先生捧着罗盘一样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走动了一遍,很快就有了发现。

“这点心果然被人动过手脚!你仔细看,海棠花只有五片花瓣,这两块点心上的花瓣却都是六片,每朵都是这样,而且,多出来的那片花瓣的颜色还和其他五片不同,这绝不是巧合,一定是凶手有意为之!”

蒋沉一双眼睛快瞪成了斗鸡眼,花瓣数倒是数明白了,却没看出它们的颜色有任何不同。

“盯仔细了!”

孟得鹿吩咐一句,端起“见风消”又在房间里走动起来。

蒋沉像只馋嘴的狗,鼻子被那美味的点心吸引着,从窗边走到角落中,又从角落中钻到桌子底下。

在各处不同的明暗光线的反复比照下,蒋沉终于看出来了,那“见风消”上每朵海棠花都有五片花瓣的颜色是正红中略带一丝玫红,唯有一片花瓣的颜色是正红中略带一丝橘红。

“我猜,这是因为漫香的‘见风消’炸得太酥太脆,投毒者不敢随意翻动点心,更不敢扎破点心投毒,生怕碰坏酥皮引起阿娜依的疑心,而他手边正好有红色颜料,就索性把毒药混进颜料,涂在酥皮上,我们如果能找到使用这种颜料的人,说不定就可以追查到案件的真相了!”

二人离开殓房,分开两路,蒋沉回班房打探消息,孟得鹿要去富郁庄查查有没有和“见风消”上那红中透橘的颜料相似的胭脂水粉。

二人约好在黄昏时等蒋沉散了衙再在他家中相见,交换各自打探的信息。

孟得鹿刚进入长安县,路边突然冲出一名卖菜老汉,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抱住她的大腿便不撒手。

“差爷救命!求差爷给老汉主持公道啊!”

孟得鹿被老汉当街抱住,吓得尖叫一声,却引起四周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她生怕露了女态,不敢再乱叫,只能拼命挣扎。

老汉却认准了她那身不良人的吏服,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羞得她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子钻进去,只得沉着声音说,“在下万年县不良人,老人家有话请起来慢慢说。”

老汉这才在孟得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扯裤角,露出了血流不止的脚踝。

“差爷,老汉家中贫困,自己拼了老命种了些瓜果,本想拿到街坊间卖卖,换几个零钱过日子,谁知遇上这几个人,非让老汉交什么地摊费,可老汉哪有闲钱给他们啊,结果,他们就,就放出蛇来咬老汉!还请差爷给老汉做主啊!”

孟得鹿转头一看,几名异族混血男子大大咧咧地脚踩着老汉的菜筐,手里捧着新鲜瓜果正啃得起劲。

他们的手臂上刺着看不懂的图腾,一看就知道是鬼市上的人,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手臂上还缠着一条小蛇,正向她挑衅地吐着信子。

“差爷,畜生又不懂人事,我说了不让它咬,它非咬,我有什么办法?”耍蛇男子向孟得鹿扬了扬手臂,“要不,你把它带回县廨问罪去!”

蛇头一探,险些咬住孟得鹿娇小的鼻头,她吓得差点跌坐在地,又引得鬼市众人坏笑连连。

“这小白脸,娘们儿叽叽的,该不是个兔子吧!”

孟得鹿别过头去回避着对方粗鄙的语言,悄悄向腰间摸了摸,才想起身上这身衣服是蒋沉的,她既没带着钱,又没带着野良送自己的那支短木刀柄,这里已经是长安县,她连路边的乞儿也不熟,没有人一个可以帮她通风报信搬救兵,只得低声安抚老汉。

“在下现在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老人家可以去万年县县廨找不良帅蒋沉求助,只说是一个姓孟的让你去的,他自然会明白。”接着,她又向人群高声求助,“老人家腿脚不便,哪位好心人可以送老人家一趟?”

人群中非但没有人应声,反而不满地高声议论起来。

“哼!披着人皮干狗事,真出了事,自己倒先跑得比狗快!”

“就是,天天跟我们小老百姓收这个税那个税的,谁知都养了这群吃官粮不干官事的了!”

“大唐啊……迟早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