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沉和孟得鹿急忙掀开牢房的草垫,发现下面藏着两只点心,一只已经被吃了一半。

“阿娜依刚才说过,蕉芸轩里有人来看望过她,难道,这是那人带来的点心?”

那点心是用猪油调和出的面团裹上豆沙,团成中间厚周围薄的馅饼,再放进滚烫的油锅里炸制而成的,炸制时需要一边转动馅饼,一边用热油淋浇,馅饼的外皮遇热鼓胀,会形成一层薄如蝉翼的酥皮,遇风即化,所以得名“见风消”。

孟得鹿用手掌小心地捧起那“见风消”,迎着月光仔细观察,只见那酥皮上画着几朵红

海棠,在整个长安城里,只有一位厨子喜欢在自己做出的糕点上印上这样的标志,那个人他们都再熟悉不过——

“是……漫香!”

嫌犯命丧狱中,钱进岱吓得连夜从**滚起来,摸了摸自己的乌纱还在不在,顺便,又摸了摸顶着乌纱的那颗脑袋还在不在!

得知阿娜依死时蒋沉正在现场,为避嫌疑,钱进岱特意下令暂时削去蒋沉的一切实权,和其他不良人一起听白镜差遣,并把他和离大娘、孟得鹿一起交给白镜审问。

班房里的风向立马转变,平日里追在蒋沉屁股后头“老大长”“老大短”的弟兄们立刻争先恐后地拍起白镜的马屁。

毕竟,今天能剥夺实权,明天就能剥夺虚名,等破完了这桩案子,这“不良帅”的头衔到底会落在谁的头上还真不好说!

白镜一向机灵,又怎么会错过这意外天降的大好机会,想到妹妹还在等着自己立功脱籍的好消息,他立刻打足了鸡血,不费吹灰之力便从离大娘口中问出在孟得鹿和蒋沉探监之前,漫香也曾经拎着一盒点心来看望阿娜依。

仵作也在剩下的“见风消”中查出了剧毒,一切线索完美闭合,仿佛上天上赶子要把这桩大功白送到自己手上,白镜不敢耽误片刻,一拍桌子,发号施令。

“去蕉芸轩!拿人!”

蒋沉和孟得鹿暂时被排除嫌疑,孟得鹿刚从女牢里被释放,迎面正撞见白镜气势汹汹而来,在他身后,漫香披头散发,被两名高大的不良人架在半空,连声高呼冤枉!

擦肩而过时,漫香趁乱把腰间金镶玉的小算盘摘下来,向她扔了过来。

“得鹿!蕉芸轩是娘一生的心血,万一娘这遭回不去了,这家店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带着姐妹们好好地活下去!”

蒋沉也刚灰溜溜地从男牢中被释放出来,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决定立刻赶去钟鼓楼商量!

孟得鹿已经从不良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听说了蒋沉被剥夺了实权,愧疚不已,“对不起,要不是我偏偏赶在那时候去探望阿娜依,就不会连累你沾上嫌疑了……”

蒋沉无奈叹气,“咳,事不凑巧,也不能怪你,谁让我向来倒霉呢……”

孟得鹿从怀中掏出那枚红穗铜板,下意识地摩挲着,“我虽然力量微薄,但也会尽全力尽快帮你查清杀害阿娜依的真凶,到那时,你也能圆满破获一百桩大案,就可以脱掉贱籍,重新实现抱负了。”

蒋沉兴致低落,“这桩案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真凶就是漫香,你不是一直怀疑漫香是‘炽凤枢’的成员,还杀害了你的义母吗?现在,你终于替你义母报仇了。”

腰间的金镶玉算盘突然自己拨动起来,仿佛在替代它的旧主人鸣冤!

的确,孟得鹿不顾生死回到长安就是为了这一刻,但今天,亲眼看到漫香狼狈入狱,她的心中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畅快。

“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孟得鹿从怀里取出丝帕,小心摊开,露出几片点心的残渣,向蒋沉递了过来,“你闻闻,这是什么味道?”

蒋沉不知道孟得鹿在搞什么把戏,还是抻着脖子轻轻一闻,“是……蒜味?”

“不错,这是我在狱中的‘见风消’上刮下来的。”

“我记得‘见风消’是豆沙馅的,怎么会有大蒜的味道?……会不会是漫香刚刚用大蒜做过菜,手没洗干净又去做点心,才把味道留在了上面?”

“不可能!”孟得鹿回答得斩钉截铁,“漫香对于厨艺的认真不亚于我对妆容的研究和你对破案的执着,绝对不会犯这样低等的错误,所以我才觉得事有蹊跷,你能不能再带我去牢里见见漫香,我有些问题想亲口问问她。”

蒋沉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阿娜依死在牢里,把钱县令吓坏了也气坏了,下令暂时封锁南监,现在的牢房别说是探视,就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孟得鹿一时无计……

新月如钩,漫香已经入狱三天了,她扳着手指算算,今天又是初一了。

她年少时就在江湖上混迹,出入监牢也算轻车熟路,很快就掌握了一套和牢头狱卒打交道的手段,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但今夜,所有的人都严阵以待,不苟言笑,看起来,自己这次是真的大难临头了!

刚才白镜来简单地询问过,她也实话实说,那“见风消”的确是她亲手做的,但别人也不见得没有机会接触,至于它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暗中下了毒,凶手又为什么要毒杀阿娜依,她一概不知。

然后,她就落到了牢头离大娘的手里,为了逼她赶紧认罪,把自己暗中收贿,胡乱放人入监探视的过错掩盖过去,离大娘使尽了浑身解数,这一次,漫香知道使钱也没有用了,只能结结实实地受着,每疼一下,她就在心里默念上一句。

“熬过去,活下去……”

她想见孟得鹿,想见蒋沉,甚至想见崔国南,她想见每一个有可能把自己捞出绝境的人,但都遭到了拒绝。

今晚,这里安静得可怕,偌大的牢房仿佛只是为了囚禁她一人而建,强烈的孤独和无助让她焦躁不安,只能在狭小的牢房里困兽似的来回踱步。

**的双脚已经被烧红的砂石烫熟了,踩在硬草垫上很快流出了脓血,但她顾不上疼痛,至少,疼痛能提醒她还活着!

牢门传来轻响,她知道自己终于盼来了网开一面,忙压住心中的狂喜机警地凑过去,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孔……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