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把我嘴唇整个咬下来?◎

四月天, 寒气退却,室内比外面更热,偶尔泄进来的几缕风短暂地吹散堆积在心口的燥热。

曲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嘴唇那处, 没来由地产生一种微妙的酥麻感, 手心不知不觉渗出了汗, 温泉般的热度,不是四月的风能熄灭的。

紧接着她看见他放下咖啡杯,绕到她身前,半坐在餐桌上, 弓腰前倾。

对于他突然的靠近, 曲懿事先毫无防备,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砰的一声, 瘦削的蝴蝶骨撞上椅背。

来不及喊疼, 覆在身上的阴影越来越大, 她半眯着眼,下巴微微扬起,后脑勺抵住横杆,硌得她不太舒服。

温北砚一手撑在横杆上,腾出另一只手托住她下巴, 指腹贴过去,压住她下唇来回摩挲。

不是为了试探她的态度,而是在实验自己对她的欲能克制到什么程度。

只有在面对她时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依稀能分解出其中有害怕的成分。

怕没忍住伤了她, 同时清楚这种担惊受怕会很快屈从于本能席卷而来的欲念。

进入鼻腔的氧气开始变得稀薄, 窒息感有增无减, 舌尖的刺痛和蔓延开的铁锈味,来回拉扯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最后依靠仅存的理智帮他做出了对谁都好的选择。

“算了。”这两个字轻得像烟,散在微弱的气流里。

温北砚目光缓慢从她唇上抽离,身子也撤了回去,双手垂在两膝之间,白皙的手背上青筋脉络明晰,一路延伸至小臂。

习惯夹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大腿内侧,无声,却有节奏。

整整十下后,他说:“你受不住。”

受不住?

什么意思?

事情的发展早就超出曲懿的预料,胸腔的鼓噪声和窗外的雨滴敲打声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凶更急。

她再次抬起眼皮,迎上光的那一刻,不受控地泛起生理性泪水,悬在眼眶沾湿了睫毛,心跳还是毫无章法,语言组织能力都开始紊乱,“什么叫受不住?你还能把我嘴唇整个咬下来?”

“不会。”温北砚抬手碰了碰她湿润的睫毛,很快收回,嗓音由飘渺转向沉哑,“但会做点别的。”

他不是不想成为先越界的人,而是不敢,以至于每回都只能压抑着本性。

对她,他是真的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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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所洗完澡上床后,曲懿整个人还是懵的。

她好像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解读温北砚的一言一行,说他是有意撩拨,可他今晚的反应倒像是那个被撩拨的人。

在孤男寡女制造出的旖旎氛围下,克制得像个谦谦君子,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却足够勾起她的无限遐想。

他展露出的种种矛盾性格,让她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甚至让她开始讨厌起这种被人牵着走、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方向的感觉。

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寻找另一件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拿起手机刷了会微博,屏幕上方跳出来电显示:苏祈的妹妹苏暖。

苏暖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来电话,意图昭然若揭。

曲懿本来不想接,但想到要是不把话说明白,苏暖这电话估计会没完没了。

电话一接通,苏暖省去寒暄步骤,开门见山地提出请求,“你帮帮我哥吧。”

空气安静一霎,曲懿嘲讽般地勾起唇,“你们当家人的都不去帮他,找我这个外人做什么?”

以前求她帮她找哥哥,现在又求她把她哥捞出来,真蹬鼻子上脸了。

“我们能帮他早就帮了,你不一样,你认识这么多——”

曲懿已经听不下去,直接打断:“我不一样?我哪不一样了?是比你们多长了一双手还是一条腿?又或者手脚长到能篡改法律,把他从牢里捞出来?那你们可真太高估我了。”

苏暖攥紧手机,“那你想把我哥害死,让他前途尽毁吗?”

一急,音量都高了几度。

曲懿啧了声,开始同她数落苏祈的罪状:“酒是他喝的,车也他开的,人也是他撞的,撞完后选择逃逸的人也是他,我可没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怎么到你们这,反倒成了是我把他害死的?”

逻辑条理缜密到毫无漏洞可言,对面哑口无言,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语气软化下来,“就当看在我爸的份上,你帮帮我哥吧。”

曲乔生和苏祁父亲是在同一场车祸中去世的,那天是曲乔生开的车,苏父坐的副驾驶,也因此,苏母把丈夫意外横死的原因全都归咎到曲乔生身上,不依不饶地闹了很多年,非要讨个公道。

“你们道德绑架了我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吧。”

曲懿唇角弧度不减,心里却被气到快要喷火,“当初我会帮你哥引荐资源,是因为我还喜欢着他,和我爸没有任何关系,说白了,我压根不在意是不是我爸害死了你爸。”

苏暖愣住,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没心没肺,哽咽声堵住嗓子眼,一句辩驳的话都挤不出。

“最后提醒一句:摘下你的滤镜,你哥并没有你认为的这么有才华。要不是我,凭他那点创作,他在这个圈子里什么都不是。”

曲懿压下心头的火气,声线从容平稳,“说得再直白点,要不是我,你哥连这个圈子都进不了,别提入狱前的风光一时……还有别再打来了,你哥当不成明星了,但我还是,最近行程太多,以后也会越来越多,没空接你电话。”

话虽这么说,曲懿最后还是去见了苏祈。

苏祈瘦了不少,狱服罩在他身上显得特别宽大,像藏进一缕风。

估计是苏暖跟他说了什么,苏祈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当年的车祸不是曲叔的错,我爸那天晚上喝了酒,跟曲叔发生了争执,两个人抢方向盘的时候,没注意到前面的货车,才撞上了。”

苏祈当时也在车上,运气好,伤得并不重。

曲懿还在发愣,苏祈又说:“懿懿,出事后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没法直面回应你的感情。”

这句话成功把曲懿逗笑。

她这人道德底线低,不爱就是不爱,爱就是爱,别说对方亲爹间接害死了她爸,就算是杀父仇人,她也照爱不误。

“苏祈,别再给自己找借口了,我道德感不强,同样你也是,你不会因为这事对我怀有任何愧疚,更别提会因为愧疚没法面对我、跟我在一起。”

“而且你这话一点逻辑都没有,你一面说对我愧疚,一面又拿我当吸血包压榨,不觉得太自相矛盾了?”

苏祈脸色一白。

曲懿冷笑了声,“其实你说这么多,故意在我面前摆低姿态,就是想让我心软,重蹈覆辙,继续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苏祈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很哑:“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现在又觉得我好了?想回过头来追我了?”

曲懿曲指扣了扣玻璃,咚咚两声,仿佛敲在苏祈心上,提醒他现在的处境有多狼狈,别再想什么追不追的。

短暂的沉默后,曲懿又说:“行,我当你是真的爱上我了——”

话音一顿,“我们同年生,但你的生日在五月初夏,我的生日却在十月晚秋,我们生在两个不同的季节,就像我们的感情也生错了时间,我爱你的时候你不爱我,你觉得你爱上我了的时候,我不爱你了,说不上对错,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放下了,也希望你能放下迟到了这么多年的'深情'。”

“你不爱我了,”苏祈收了低姿态,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遍,“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

他没有明确点出是谁,但曲懿很快反应过来。

温北砚在她面前,几乎没说过什么好听话,甚至连温声细语都是奢侈,可他从来不会像苏祈这般将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冷声质问她。

就好像他苏祈永远是对的,清清白白,做错事的人是她,现在又为了另一个男人,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

想到这,曲懿忽然一顿,她发现她在温北砚面前好像藏不住情绪,也越来越习惯拿他跟别人做对比。

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曲懿懒得继续跟苏祈就这个话题掰扯下去,把带来的收纳盒放到桌上。

苏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收纳盒盖子开着,最上面是一个首饰盒,他没见过。

四四方方,白底蓝点,用烟灰蓝丝带绑成的蝴蝶松散系着,盒身贴有一张纯色便利贴,标着醒目的“18”。

“在你入圈后,送我的那些生日礼物全被我卖了,只留下了二十岁之前的,你来认领一下,免的我把别人真心实意的礼物当成是你的施舍。”曲懿将带来的礼物全都摊到桌子上,“赶紧认,到时候我装成一个包裹,寄回你家。”

苏祈一瞬不停地盯住她,搭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又紧,青筋崩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下垂的视线停在首饰盒上,咬牙切齿地问,“这是什么?”

曲懿没看出他的困惑,当他在明知故问,“不是你送的?”

“跟我没关系。”

平静到毫无波澜的五个字,成功搅乱了曲懿的呼吸节奏。

已经到这地步,苏祈没必要再骗她,更何况她从来没看见配套的男款戒指被苏祈戴过,可除了苏祈,她又想不到第二个会送她这礼物的人,送的还是这种有特殊意义的对戒。

款式是她十八岁那年看中的,价格不菲,加上她当时没有立场送给苏祈,于是放弃了买下它们的念头。

可就在两个月后的生日聚会上,她在一堆礼物中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对戒,不过只有女款。

高中玩得好的就那几个,曲懿一一找过去,结果这些人都说跟自己没关系,把她搞懵了。

后来几天,曲懿满脑子都是戒指的事,她试图找到存放在记忆里的蛛丝马迹以推测出正确答案,可想来想去还是一无所获,思绪反倒变得更加混乱,连带着心也变乱了。

特别是想到和她戴对戒的可能是个见不得光的变态,她就恨不得把自己手指剁了。

戒指连盒一同被她丢进垃圾桶,隔天早上起来,又没忍住捡了回来,最后被她收进储物柜,上了锁。

吃完午饭,曲懿戴上口罩去驿站取快递,回来看见3001门前站着一个男人,灰黑色汗衫,个子矮小,脊背略显佝偻。

鬼鬼祟祟的,眼睛时不时往猫眼里怼,要不就是把耳朵贴在门后,听里头的动静。

曲懿提了提口罩,手刚放在密码锁上,听见一道嘈杂的铃声。

男人接起,粗着嗓子说了句:“已经到了……还没见着……你放心,我这次非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用的是曲懿老家的方言,但对方语速很快,话她没听全。

这人是温北砚亲戚?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曲懿从来没见过温北砚的家人,加上曲乔生这人忠厚耿直,最不喜欢拿别人的家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温北砚刚到曲家那会,曲懿旁敲侧击过好多回,都被曲乔生一一打回去,用“我也不清楚”、“这些事你没必要知道”搪塞她,渐渐的,曲懿也就失去了兴趣,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放回苏祈身上。

唯一能确定的是,温北砚的家境状况不好,甚至称得上糟糕,衣服鞋子就那几件频繁换着穿,洗到发白也舍不得扔。

对着一桌的好菜,他也只会把筷子伸向绿油油的菜叶。

有一次,曲懿也在场,曲乔生问温北砚是不是不爱吃荤腥。

温北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说:“没吃过。”

那会曲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真可怜。

生活富足的人在穷人面前,容易产生一种善恶不明的优越感,或是油然而生的同情心理。

曲懿是前者,曲乔生属于后者。

曲懿不在家的那段时间,曲乔生就把无处安放的剩余父爱全都使在温北砚身上,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哪怕已经撑到胃的极限。

很奇怪的一个人,从不主动争取明明已经唾手可及的馈赠,但也不会抗拒曲乔生的善意。

男人粗犷的声线断了,曲懿游离的意识归拢,眯了眯眼,视线缓慢聚焦到一处。

对方在这时扭头看过来。

曲懿佯装镇定地迎上他的眼,也因此看清了这人的长相,老态毕露的一张脸,皮肤黝黑,从五官到气质,找不到和温北砚的半点相似之处。

不是亲戚,而是跟之前那扔臭鸡蛋的人一样,上门报复来的?

这种猜测一产生,曲懿心脏剧烈地打了下鼓,不安的节奏。

周挽说的没错,她看上去强硬,要真遇到了什么突**况,怂的不行。

男人堆起一脸笑,细密的皱纹挤成一团,脸干巴巴的,瘦小枯黄,像干裂的核桃。

他张了张嘴,迟缓地吐出三个字:“小姑娘。”

曲懿收回视线,摁下最后几个数字,门锁打开的同时,身侧脚步声响起,被地毯稀释,格外沉闷。

她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飞快往门后一躲,紧接着门被重重甩上。

胸腔惊魂未定的鼓噪声几乎盖过了门外的话语声,她蹬掉高跟鞋,颤着手拿出手机,手上全是汗,屏幕晕开一圈汗渍,她将手机往衣服上揩了几下,重新输入密码,才成功解锁。

曲懿先报了警,然后打电话给大壮,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平缓情绪后,走回玄关,安静站在门后数十秒,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往外看,看不见人,但能听到声音,操着浓重的口音,语速比刚才还急,飙的全是脏话。

保安先一步到,把人带走,后面的事情都是大壮帮忙处理的,曲懿以为这事就这么翻篇了,哪成想在她去剧组报道前一天,毫无征兆地被温北砚堵在楼道。

气息一下子笼了上来,高大的身形挡住她身前的大片光,曲懿脑袋空了一霎。

和那晚缱绻的气氛不同,无形的侵略感压迫而下。

他背对着光,五官轮廓又加深几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

“是你报的警?”声线不太平稳,冷到发颤。

曲懿愣愣抬头,在漫长无言的对视中,破天荒地从他深海般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该属于他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这都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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