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的冰原。

辽阔的平原仍然被茫茫的积雪覆盖,地面上的一切景色都模模糊糊。银装素裹下的桦树林静默地屹立在皑皑的白雪中。穿越纵横的枝杈,隐隐绰绰能看见树林另一侧和城墙的堡垒的轮廓。

一个青绿色的幽影从蒙蒙的天空中一闪而过,像是一缕似有似无的春神的飘带。婉转清亮的凤鸣很快在凛冽的寒风中消散了踪影,宛如被纯洁的白雪浸染的丝竹弦琴渺远的余音。三两片晶莹的雪花随着神鸟对雪景的赞歌,从枝头悠悠落下。

然而神鸟其实并没有在赞美雪景。

周青鸾正在骂骂咧咧。

冷死了冷死了。他算什么昆仑神鸟啊,他现在就是一个大冰雕。

又是一阵极寒的北风呼啸而过,冰凉的雪花落在纤长的睫羽上。青鸟惨兮兮地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快要凝结,马上就要跟这个美好的世界说再见了。

昆仑神境的峰顶也是常年积雪覆盖。终南太乙也是年年都要下雪。但没有哪里像极北的雪一样。

停下来观赏是不可能观赏的,他曾经尝试过停下来歇一会再飞,然后差点一觉睡过去试试就逝世。

只能一边劝慰自己这是在冻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一边回想阿影曾经给自己描述的,南方岛国温暖的海水自欺欺人这样子。

南方的小岛,炽烈的阳光,湛蓝的海水,温暖的潮汐。

周青鸾脑中又是一阵**,积攒了一肚子的废话。无奈无奈空中风太大张不开嘴,只能将满腔愤懑化作喉中一声幽怨的凤鸣。

冷死了冷死了。以后得想办法偷偷施一个大规模言灵洗脑术,将“派南方的鸟到北方出远差属于虐待珍稀鸟类”这个认知,牢牢地刻进中原修仙界的骨髓里。

幸亏临走前,天一门那个姓李的符修终于捣鼓出了青鸟传音符的替代品,今年终于不用拔毛了。否则自己真的只能就地冬眠了。

风雪飘摇的天空遮掩了飞鸟的踪影。但于此同时,也阻断了飞鸟自上而下俯瞰的视线。所以周青鸾并没有注意到,一队披着白色斗篷的骑兵,已经借着桦树林的掩护,尾随在它身后多时了。

巍峨的石砌城门就在不远的前方。当确认飞鸟行径的目的地后,骑兵队伍骤然加速。为首的一人拔出背后的重剑,银亮的剑光挥下,三至锋锐的羽箭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朝着天空中的飞鸟疾驰而去。

三支箭的角度并不刁钻。比起将空中的青色异鸟射下来,更偏向于逼迫它降落。

只是不巧,周青鸾此时已经被冻得放弃了思考,全凭本能往前飞,一时没能察觉到飞箭的用意。周青鸾挥动翅膀,身体偏过一个微妙的角度,避开第一支袭来的羽箭。

鸟喙中发出一声轻柔的鸣叫,以言为笔,符纹凭空显现,在身周形成一个透明的护盾。剩下两支羽箭几乎是擦着护盾的边缘飞了过去。

诶嘿,打不着我吧。

周青鸾以余光兴高采烈地朝着地面撇去。

地面上,百十支冷厉的羽箭,正直直地瞄准他的身形。为首者手中的重剑挥下。所有的羽箭仿佛编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朝着周青鸾飞袭而来。

周青鸾大惊失色,奋力扇动着翅膀。

他不懂,他不理解,他不知道为什么。

青鸟这么可爱爱,为什么要用箭箭射青鸟。

青鸾是昆仑的神鸟,距离此地太远,由信仰供给的神力已经十分微薄。再加上这里灵力阈场和中原修仙界颇为不同,使得他的法术更难使出。

周青鸾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俯冲而下,紧急迫降到地面。

他降了,他装的。

距离地面只有几尺之高,完全避开箭镞的攻击后,周青鸾故技重施,偏转身形,随言而发的符文灵术瞬间发出,激起层层雪浪,阻断了骑兵的追击。

青鸟随机立刻振翅猛冲,打算扶摇而上,再回到天空。

诶嘿,你们的箭不能连发吧。

周青鸾春风满面,骤然拔高了身体。

然后就感觉自己修长温暖的脖子,撞上了一柄冰冷沉重的长剑。

为首的骑兵首领不知何时,已经以惊人的速度疾驰到了他的身后。

周青鸾:“…………”

实不相瞒,连他的大师兄都没舍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过。

周青鸾一下子就愤怒了。言出法随,几道符文在空中显现,将术法甩了出去。落在手持重剑身披铠甲的骑士首领身上,却丝毫没有效果。

周青鸾瞳孔骤缩。这副盔甲上附带了极强的法术抗性。如果在中原,他还尚有把握能够击穿敌方的装甲。但是现在他的法术遭到了大削,这种瞬发的小法术近乎完全失效。

啊这。现在表明自己是珍稀鸟类还来得及吗。

周青鸾身体僵直,颤巍巍转头,巴望着树林里的阴影中突然窜出来一个擅长干架的刺客师妹,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救下受苦受难的青鸾美人。

但是丛林的黑影一动不动,青鸾只好两眼无神地看向身后身形高挑气度威严的骑兵。可怜委屈又无助,试图变成人畜无害的鸟形大标本。

白金勾边的银白色盔甲护住了骑兵首领身上每一寸关节和肌肤,连脸部也被完全遮了起来。胸口镶嵌着一枚金色的精美胸章。

胸章上雕刻着一位以甲片遮住双眼的女子半身像。银色的弯月照耀着女子的面容,幽静的鸢尾花缠绕在她的身旁。

周青鸾愣住,感觉自己又行了。

本来已经束手就擒的青色大鸟突然又挣扎起来。虽然语气焦躁,发音也很不标准,但由于凤雏神鸟的特性,发出的鸣叫仍然悦耳动听。

周青鸾正在呼唤他仅会的几个异国单词之一:

“密涅瓦,密涅瓦。”

骑兵持剑的手依旧稳定,但是略微松缓了力道。

青色的大鸟收敛了双翅,一副温顺可人的样子,双目澄澈,极为真诚感人:

“东方,旧友,密涅瓦,旧友。”

骑兵犹豫了一下,收回了驾在青鸟脖颈上的重剑。另一只戴着铁手套的手打开了头盔上的铁罩,露出了藏在铁甲内的真容。

冷艳深邃的容颜中,琥珀色的双眼仿佛曙光降临的破晓。一缕卷曲的发丝垂在耳边,金红色的长发宛如黎明时分,灿烂燃烧的朝霞。

女骑士长以审视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装的十分乖巧的青鸟,用一种艰涩饶舌的异国语言朝着身后的骑兵发布命令:

“将这只鸟绑好带回银月之宫。”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因为找对了人十分高兴,仍然兀自喋喋不休,用极为亵渎轻佻的语气,念诵着“密涅瓦”之圣名的青鸾:

“记得把它的嘴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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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剑宗。

阿影直到数天后,都还是无法直视元子墨这个貌似观音心如蛇蝎深不可测的狠毒男人。

元子墨察觉到了阿影对自己的抵触。他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自认为没什么有问题的地方,一切都很正常。

那就应该是都施臣的错了。

几天后,施臣惯例来给行动不便的元子墨打扫房间,顺便找阿影继续联系。元子墨跟在施臣身边,面无表情地跟他比划:

“你是不是说了我的坏话?她都拒绝跟我讲述她和他在定城时的事情了。”

施臣脾气再好,此时也忍不住诧异地瞪着他:“人家小姑娘不理你了,这也能让我背锅?”

元子墨平静无澜,宛如琉璃一般的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对啊,不然呢?”

施臣无力辩解了。行吧,都扣到他头上吧。

他无比熟练地接过黑锅背上,然后对元子墨说道:“简瑛和靳杉两个人回来了。感觉傀生的身体有一些异常滞涩,希望你能去帮忙调修一下。”

阿影听到施臣过来的声音,正从房里出来。听闻又有获得傀生恩惠的人回来,心念一动。

施臣解释:“他们是我的师妹和师弟,跟你的师尊陆白也是旧相识。现在正在霜明峰的演武台,等会过去就能见到了。两人刚从西原秘境回来,有空可以让他们给你讲一讲路上的所见所闻。”

阿影偏过头。

她只是一个监察司培养的影卫,一把捍卫主人的凶器。这些无关紧要的趣闻轶事,告诉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阿影湛蓝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元子墨身体不好,平常就很少走路。现在还得拿上大工具箱,到演武台给两人现场调试,就更不想动了。施臣拉了拉他,确认这人是真的懒得挪步后,无奈之下只好从体内灵脉中幻化出本命剑,御剑带着他过去。

三人来到了霜明峰的演武台,远远望见两个剑修正站在一起闲聊。施臣边走边跟元子墨解释:

“简瑛成功了。但是靳杉运气不好,恰好遭逢【黄泉结界】破裂,据说从黑泥里被挖出来救助的时候,身上衣服被溶解的干干净净,内衣都没了。”

施臣没说两人具体去干了什么,阿影也就惯常没有问。只是觉得那个赤身**被人发现的剑修听起来挺惨的。

元子墨似乎也挺有同理心,闻言一顿,挥手在空中写字:“他肯定很难过。”

“是啊。”施臣也唏嘘不已:

“难得展露一下自己完美矫健的身材,旁人的反应居然不是赞美惊叹写颂歌,而是立刻用毯子将他包起来。简桐瑛说刚和他汇合时,靳杉山整个人都快抑郁了。”

阿影默默收回了心中的同情。

昆吾剑宗的人果然都是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

靳杉其实实在玩金闪闪的梗~

剧情逐渐向西幻靠拢(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