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血河。

血光蔽日,晦暗阴森。黏稠的河水几乎已经不再流动,残损的肢体漂浮在死水水面上,浓重的腥臭气令人闻之欲呕。两岸寸草不生,周边岩壁石柱都浸染鲜血,犹如形状诡异的魔像。

高耸的枯骨山上挂着风干的魔物尸骸。眼睛舌头被挖去,四肢被截断,躯干上布满被魔兽啃食的痕迹,红色的蛆虫在伤痕里蠕蠕爬动。

某个在魔界弱肉强食残忍争斗中的落败者。生前受到酷烈的刑虐,死后孤魂也不得解脱。凄苦的风声中裹挟着怨鬼哭嚎,磷磷鬼火明明灭灭。

而这样被用来炫耀力量、威慑敌人的刑虐尸骨,在魔域还有很多很多。

这里是血魔领域内的抛尸之地,肮脏腥臭,只有最低级的魔物会在这里翻找腐肉碎尸。但是现在,连魔物都不见了踪影,风声止息,唯剩一片渗人的死寂。

浑浊的河水中下,突然隐隐透出一道光亮。河面翻涌,咕噜冒着气泡,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黏稠的血水里钻出。

血河水底,偷偷潜入魔界者,对外界不正常的寂静毫无所觉。一道水痕划开河面上的残肢,流向岸边。按照约定,他们要在这里登陆上岸。

四五个血红的头颅露出水面,黏稠的血浆挂在脸上,看不清面容,唯有一丝清明的仙气缭绕在周身,暴露了他们的身份。暗中无数双眼睛凝视着这批修仙者慢慢爬上岸边,纠缠的魔气如毒蛇一般露出泛着毒液的獠牙。

就在为首的人即将站上陆地的那一刻,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身又跳进了血河中。腥红的血浆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翻腾搅动。

就在这时,白骨的阴影下,魔火突然腾起,两岸霎时明亮如昼。森森火焰凝聚为一条毒火龙,咆哮着冲向血河。血雾蒸腾,河里的尸油高温下自燃,沉寂的血河瞬间就化为一片火海。

沸腾的河水中,传来凄厉地嘶鸣,一只血手胡乱拍打中抓住了岸边礁石,想要爬到岸边,但是很快又被水里不明生物拖了回去,手臂淹没在水里再也没有出现。

毒火震颤,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火焰编织成网,将河里还活着的人赶上岸。

终于,一个血人摇摇晃晃爬上岸边,只剩半截身体,瘫软在岸边化为一片血泥。第二个人踩着前者的血肉上岸,身上无数肿泡中流出恶心的脓液,没走几步,也倒在地上。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足足有几十上百具血尸,站在岸边。

魔火渐渐发现了异常。

太多了,不可能一次性来这么多修仙者。一具踉跄前行的血人突然全身着火,倒在地上,融化的五官朝着毒火的方向露出狰狞的笑容。

炎魔透过火焰发出愤怒的咆哮,终于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这不是濒死的修仙着,这是血魔炼制的血尸。

自己和血魔素有龃龉,从游归鹄那里得到修仙者即将潜入魔界的情报后,压根没有通禀,就领兵擅闯血魔领地。

血河荒凉僻静,原本压根不会被发现。等事情结束,他就可以将修仙者尸体扔在血魔殿前,嘲讽血魔无能愚蠢,让自己的领地被修仙界的奸细,渗透成了筛子。

但他没想到,翼魔游归鹄,不仅将修仙者偷偷潜入魔界的情报告诉了自己,同时还悄悄告诉了血魔。血魔得到情报,也提前在血河中埋伏了大批精锐的血尸。

仙气早已消弭不见,擅闯魔界的修仙者必死无疑。但是,这满河血尸也随之葬身火海。血魔睚眦必报,必然会复仇。

更多的血尸陆陆续续爬上岸,形容可怖,下颌大张,朝着魔火的方向扑来。魔火剧烈震颤,化为条条火鞭,和血尸厮杀在一起。

混乱中,没有人察觉,一具身形瘦削的僵尸悄悄退出了战场。

它浑身挂满血迹,看起来和那些暴怒的低级血尸没什么两样。一枚散发着澄澈仙气的灵石被它悄悄捏碎,转手扔进了沸腾的血河。然后避开战场,借着尸山骨海的掩护,躲躲藏藏,来到了血魔领域的边界。

虽然和血魔的血尸长相非常相似,但和那些只会撕咬的走尸不同,这只僵尸明显有思考的能力。僵尸隐藏身姿走走停停,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如果现在有一道水柱冲下,将腥臭的血迹冲刷赶紧,就能看到僵尸身上隐秘部位处,神秘的巫族纹饰上,流转着紫色幽光。

这根本不是什么血魔部下,分明是一只由南疆巫族炼制而出的活死人,也就是俗称的南疆山鬼。凶狠残暴,却对主人忠心耿耿。在人界,千金难求。

再往前,就是翼魔玄影殿所在的大断崖。两边枯木犹如嶙峋的骨手,隐藏在缥缈的灰色迷雾中。这种看似无害的气体却具有强烈的致幻性。即使提前做了防护,如果长时间吸入,也会逐渐陷入永远无法醒来的恐怖幻梦当中。

这块土地曾是幻魔的领域。幻魔成为魔界尊主已逾千年。哪怕后来式微,大半领土都被抢夺瓜分,这些致幻瘴气却永远留在了这里,难以彻底清除。

一只隐藏在纵横的枝杈间的黑鸟,悄无声息地落在尸鬼面前。

尸鬼剖开自己的胸膛中。黑鸟伸出尖锐的爪子,掏出一个密封地严严实实的包裹,振翅朝玄影殿飞去。

僵尸浑浊的眼睛看着目送黑鸟,被剖开的胸膛慢慢愈合。它摇摇晃晃地,又转身朝着血河的方向走去。

在那里,彻底被激怒的血魔血尸大军,和蛮横凶狠的炎魔毒火还在厮战,没人会注意到一只低级的血尸去而复还,混入其中。

十几年间,这些花费无数珍贵秘药炼成的南疆走尸,就是这样通过血河的掩护,假扮成低级死尸,混入血魔军中,将仙盟的丹药送到遍布瘴气的魔界。

不会有人质疑是否值得。

对于南疆巫族来说,早在二十年前,所谓的“值或不值”,就都没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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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一行人风尘仆仆,顺利进入定城城关。

城里官兵还在赈灾,副官忙着撰写各种公文,只有郡守一个人连随从都没带,顶着两个乌青的大眼袋,在城关恭迎宋珺。

宋珺皱起眉头。她当然不是在意接驾的人少了。

只是,阿影为什么不在这里?

郡守看出了宋珺的疑惑,忙答道:“阿影大人在蝗灾中,为了守住粮草库受了伤,现在正在军营里接受治疗。”

郡守大致汇报了城中局势,宋珺听完觉得没有问题,就想直接去找阿影。端木坚在马背上睡了一觉,还是困得不行,跟郡守一起回官府休息。陆然在马背小睡了一会,恢复了精力,跟宋珺一起去了军营。

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伤兵躺在简易的床榻上,捂着包扎后的伤口低低地□□。单个飞蝗造成的伤口都不深。但成千上万的虫群涌来,却能将人活生生啃食至死。

因为阿影奇异的异国相貌特征,以及监察司“袭影暗杀者”的名号,其他士兵不太敢随便靠近这柄人间杀器。

阿影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右手手臂上敷着厚厚的药膏,正在喝一种褐色的汤药。看到宋珺和陆然,一贯面无表情宛如冰封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喜色。

当时一个士兵即将被虫潮冲走,她迫不得已现身把人拉了回来,右手也因此被咬伤。伤口很快红肿发紫,不过并不严重。

宋珺神情古怪地盯着阿影手臂上的膏药,狐疑道:

“你被虫群咬伤,不用止血愈伤的金创药,怎么给你敷清热解毒的膏药?”

陆然拿起药碗闻了闻,也察觉出了不对:“这内服药闻起来也像是用来凉血排毒的。你又不是得了热病,喝这个干嘛?”

宋珺霍然起身:“这里的军医是谁?这都怎么开的药方?”

阿影赶紧拦住她:

“我已经服下了自带的丹药,伤口基本已经痊愈。只是觉得受伤的右手燥热刺痛,才请大夫开了药。其他人被飞蝗袭击的人,也都在喝这个。”

陆然和宋珺显然都不放心。宋珺幼年就在军队中摸爬滚打,治疗常见外伤十分熟练,决定留在军营中帮忙治疗伤患,顺便观察阿影伤势。

陆然虽然重生在一个身负“三春晖”血脉的医修身上,但医术方面纯粹是半吊子,就不打算帮倒忙了。他在阿影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拿出芥子袋,从中掏出一块铁器。

阿影认出这是一只黑铁铸造的左手臂,大为震惊:“你把剑傀也带过来了?”

陆然一脸苦大仇深。剑傀断臂后,他一直想着给它重新炼制一对手臂。差点就完工的时候,被陆白一个指令送到沙海。他只好将即将炼制完成的新手臂一并带了过来。

原想着随便抽个空闲时间,把最后几个零件安上。哪曾想到,来到西域后要么被绑架要么被追杀,要么就是在大太阳下走到昏天黑地。觉都没的睡,哪有时间慢慢炼器。

难怪太乙这一届仍然人丁稀少。如果自己知道刚入门几天,就被狠心的掌门扔出来做这么危险的任务,他也立刻提桶跑路。

陆然捏着一枚精巧的零件,小心翼翼地操纵灵力,同频共振,将零件组装到左手臂里。随着法力涌动,铁手的五指跟活了一样,顺畅地张合抓握。

陆然挺满意,回头瞥见阿影湛蓝的眼眸正好奇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法器。他将已经炼制完成的左手臂放到一边,掏出剑傀的右臂,随口道:“四师姐,你要尝试一下吗?”

阿影有一丝羞赧地点点头,慎重地接过铁手,还不忘给自己正名:“不要叫我师姐。我不是太乙弟子。”

她摆弄着手里不过指甲盖大小的零件,认真问道:“这个要怎么装进去?”

阿影是南方海岛的异国人,所修行的术法和正统仙门道法有异。陆然演示了几遍,都不得要领。陆然看她有点灰心的样子,想办法岔开话题:

“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太乙弟子的身份?好吧我承认这届掌门确实不太靠谱,不过太乙宗本身还是威名远扬的!”

阿影没说话,蔚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里的灵器,连呼吸的频率都放缓了。她指尖萦绕着幽异的灵力,全神贯注地操纵着精巧的零件,慢慢嵌入铁手臂中空缺的位置。

直到零件稳稳地和手臂融为一体,她才松了口气,将铁手递给陆然。在暗影中不知刺杀了多少性命的双手绞在一起,略有些紧张地等着他的评价。

陆然接过铁手注入灵力,一边不动声色地修补好几个缺口错位,一边流露出惊喜的表情,不住称赞道:“严丝合缝,非常完美!”

阿影送了一口气,答道:“我是大周监察司培养的‘袭影者’,监察司的统领大人既是我们的首领,也是我们的师傅。入门时所有人都必须发下毒誓,永世不能背叛师门。另外……”

她明亮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算了,也没什么。”

她恢复了一贯漠然的样子:“太弱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就周青鸾那个样子,也配让我喊师兄?”

陆然:“…………”

他竟无法反驳。

他试图挣扎一下:“那那那,还有陆白……不是,师尊大人的首徒和次徒,傅晓和白凌。他俩不是还号称太乙双壁来着”

阿影眼中突然划过一丝诡秘暧昧的流光:“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陆然:“?”

他怎么感觉好像有八卦的样子?

陆然鼓起最后的倔强:“你可能对太乙有什么偏见……上一届太乙三弟子游归鹄的原身也是神鸟,他的实力就很强悍。真的,相信我,周青鸾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阿影想了想:“哦,那他为什么堕魔了?”

陆然悻悻闭嘴。

阿影也有些累了,不愿再说话,请陆然给她讲一讲他们在苏木亚的见闻。陆然将两只炼化完成的手臂塞回芥子袋,开始慢慢地讲述。

完全要塞化的城市,黄金辉耀的巨塔,浮漂在水面的棚屋……

阿影出神地听着这些遥远之地的传说神话和奇异景象——那是她无法前往无法目睹无法触及的远方。

宛如海水般湛蓝的双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向往,轻轻地喃喃:“真好啊……”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感到被虫群咬伤的右手臂越来越热,仿佛有一簇毒火在手臂里燃烧。阿影一边听着故事,一边默默运转灵力,闭上眼静静养神,艰难地抵御这股燥热。

不远处,一个同样被飞蝗咬伤的的人舔尽了碗里最后一滴水,仍然口干舌燥,喉咙里仿佛有毒火燃烧。他□□着,手脚不住抽搐。

好热,明明是冬天,怎么会这么热……

他没注意到,自己伤口处的膏药逐渐干裂,露出下方止血的绷带,焦黑卷曲的边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剑》主要是走走主线。主线其实就是仙魔大战,四个魔尊一个一个打过去(攻不算啊,他是卧底来着)。不过《第一剑》打不到魔尊,只是一个开端。

阿影在这一篇会比较惨……不过一切苦难都是有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