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内,陆然紧靠石门而坐。丝丝缕缕的灵力从临近干涸的灵海中涌出,和石门融为一体,不停地加固中心的薄弱处,一颗也不敢停息。

石门另一侧,就是躁动的嗜血飞蝗。

魔蝗感应到陆然的灵力,开始愈发疯狂的冲撞石门。砂石碎屑簌簌而下,隐秘的裂缝在暗处滋生。上亿只油黑发亮的虫子密不透风堆叠在一起,无机质的虫眼凝视着洞内,嗡然的虫鸣带动着天地一起震颤。

神庙无尽的寂静和黑暗中,只有他孤生一人。稀薄的灵力流向残损的石门,犹如不自量力的狂人妄图用纤细的丝线,将裂开的银河重新缝补在一起。

一丝隐约的绝望浮上心头。他还有多少灵力可用呢。

而如果没了器修的灵力加固,石门还能支撑多久呢。

端木坚丝毫没有从梦境中醒来的迹象。不过,就算她醒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所谓的元初英杰,不过也就是个二十多岁刚突破元婴的年轻修士。哪怕是当年太熙宗师来到这里,面对洪水一般的虫潮,恐怕也无能为力吧。

既然已经知道必定失败的结局,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因为必须这么做。

与其在恐惧中做着徒劳无用的挣扎,不如,主动将石门摧毁放虫群进来,求一个干脆的了结。不会有多少痛苦,亿万只飞虫不到一秒,就能啃食干净他们的血肉。

——从未不战而溃败。

他手上还有焰硝阁的鸣雷之管。爆炸的威力就足以炸毁石门。只要他将手伸向乾坤袋,点燃那根其貌不扬的黑色同光,一切的折磨恐惧都将在炙热的火光中烟消云散。

——绝不向死亡屈服。

为什么不呢。这明明是最好的办法。

陆然恍恍惚惚地坐靠在石门前,瞳中魂灯的光芒因为神识的游弋而明明灭灭。魔气从外界渗透进石门,纠缠在他身边。千万只没有实质的魔虫穿过躯体,用尖锐的口器撕扯着陷入混沌迷茫,在幻觉中迷茫漂浮不定的灵魂。像是一把迟钝的匕首一下下劈砍、刮磨着精致的绳索。

魔蝗卑劣的魔气一下下刺向魂体薄弱处,疯狂的速度蚕食着神智。蛛网一般的裂纹在灵魂深处蔓延。陆然来自灵魂的阵痛中努力保持清明,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仿佛要被割裂了,化为四散的碎片,沉入幽深黑暗的深渊。

魂魄中的铜灯火光黯然无光,像是被淋了一场冷雨。幽微的火苗随着陆然的痛楚而瑟瑟发抖。

因为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佛钉,陆然的灵魂无法轻易离开身体。魂魄被侵染啃噬的痛楚真实地反应在肉/体上。明明皮肤仍然完好无损,但是仿佛针扎一般的刺痛,却从四肢开始一路向胸口蔓延。

**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让他断开和石门的灵力链接,洞开大门。它们保证会赐予神庙内的人一个温柔安宁的永夜。只要他放弃无谓的挣扎,这种如同将灵魂车裂一般的疼痛立刻就会消失。

陆然喘不上气来,仿佛手腕脚踝被粗暴的握住,被迫各个方向伸张。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野蛮力量要将他撕裂。

医者三春晖的血脉在血管中流淌。百年一遇天生剑骨触发的护体剑气,缭绕在他身旁。但是它们对于施加于魂魄的酷刑无能为力。

来自神魂被撕扯的痛苦,让生理性的泪水积蓄在眼底。在孤立无援不为人知的寂静中,被水光冲刷的眼瞳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瞳孔扩张,虹膜的颜色变得瑰丽动人,在黑暗中隐约闪烁着如若星辰的光芒。若隐若现的幻影从头顶和尾椎处生长而出。

恍惚间,似乎有一张温暖柔软的皮毛,柔柔地蹭过自己的指尖。软软的爪子将攀附在灵魂上的魔气挥开。湿热的舌尖轻轻舔舐着被魔气折磨的魂魄。

那些被撕破的创口仿佛被慢慢痊愈,重新缝合在一起。

陆然感到一丝安慰,喉咙中不自觉泄露出一丝可怜的呜咽。

一片黑色的羽毛从虚空中降落在易远的额头。魔修睁开了双眼,露出两道贯穿瞳孔的可怖血痕。

魔气覆盖在眼上,他眨了眨眼睛,罪瞳的特征从这具被附身的凡人身躯上,再次被硬生生掩盖了。

易远坐起身子,迅速重新适应了一下身体触感。为了避免引起那些衷于内斗的跟踪狂怀疑,他的本体还留在魔界,只分化出一道神识,附身在这个凡人身上。

而现在,又要额外再分出一道留在梦境中以防不测。凭他的修为,这点分神造成的影响本来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眼下出于谨慎,他必须要尽可能谨慎使用魔息,以免位置暴露。

易远淡淡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魔息随着□□再次削弱。白皙修长的手指不能维持原状,微微有些变形,幸亏此时的神庙漆黑一片,旁人并不能观察真切。

黑暗对于已经习惯了暗无天日的魔界之物构不成影响。他站起身,朝着门边走去。

陆然半躺在石门前,整个人委顿在冰冷僵硬的地面。魔气侵蚀着他的意志,但即使这样,加固石门的青木之灵仍然坚持着没有断开。

听到脚步声,他头顶虚幻的耳尖动了动,转过脸来,发出一声委屈的轻吟。迷蒙的双眼在暗处犹如闪闪发光的宝石。

“喵。”

易远的脚步顿了一下。

犹如虚影的耳朵颤抖了一下,湿漉漉的眸子紧紧盯着愣在原地的男子,毛茸茸的长尾虚弱无力地扫了一下,又轻轻喵了一声。

陆然显然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不然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在易远面前发出这种撒娇一样软软的叫声。

易远迅速反应过来,背后黑色的骨翼张开,几乎是瞬移到了陆然身边,跪在地上将他小心翼翼地搀扶了起来。一道探索的魔息谨小慎微地延伸向陆然的灵魂,时刻注意着不被魂魄中的光芒照耀。

但在查看到那些犹如附骨之疽攀爬在魂魄上,企图将灵魂撕为碎片的魔虫黑影时,他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易远简直无法抑制汹涌的震怒,所有来自魔虫的恶毒魔息几乎瞬间就被蒸发殆尽,连一丝残渣都不曾留下。

陆然已经饱受苦楚的灵魂瑟缩了一下,茸茸的长尾搭在易远的手腕上,像是感受到魔修的怒气有一丝害怕。猫耳耷拉着向后方撇去,嘴里不安地发出喵喵叫声。

“嘘。”

易远轻声哄劝着,抚摸着陆然的头顶,让他放松紧绷的灵魂。陆然头顶虚幻的猫耳垂落下来,轻轻蹭着易远干燥温暖的掌心。

但他的依旧眼神阴冷地望向石门外,打了一个响指。那些趴伏在石门上蠕动的魔蝗瞬间化为干瘪下去,被狂暴的力量搓揉为细细的烟灰,簌簌落在地上。

然而魔虫只是短暂被震慑了一下,很快又躁动起来。缺失的空位立刻被前赴后继的虫潮填补,继续撞击腐蚀着石门。

易远面无表情地看向石门外。

记载中,中原周边从未发生过如此严重的魔蝗灾害。这些魔蝗在半个月前端木坚来时还是一场可控的虫潮,但却在之后突然魔气暴涨到一个极度危险,甚至需要他过来帮忙的地步。

他本来想尽可能低调,以免被发现自己偷离魔域之事。但是现在陆然为了修补庙门,被魔虫直接攻击了灵魂,正濒临崩溃的躺在他的膝盖上,揪着他的袖子发出脆弱的宛如哭泣一般的轻鸣。

其他都不重要了。

巨鸟的阴森可怖的黑影从他背后缓缓张开,罪孽贯穿的血痕从双瞳中浮现。心口无法愈合的伤口渗出汩汩鲜血,酝酿已久的魔道禁术在诡影中匆匆变幻。

门外的魔虫似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焦躁不安的振动摩擦羽翅,发出令人作呕恶心的低鸣。

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疼痛减轻了。皮毛温暖的生物不断蹭着他的手指,温柔地舔过魔虫留下的细小伤痕。清亮温柔的感觉流遍全身,几乎被割裂的碎片重新粘合在一起。

陆然缓慢恢复了清醒,感受到那只修复了他灵魂的奇异生物,正用软乎乎的肉垫站在他胸口,柔柔地喵了几声,化为虚空消失不见了。毛茸茸的尖耳和尾巴逸散为透明的光点,在黑暗中发光的双瞳也慢慢淡去光辉。

与此同时,另一重奇景悄然降临。

殿内幽绿的萤火虫从殿内各个缝隙角落中飞出,犹如漫天繁星。它们徘徊在空中,避讳着易远,犹犹豫豫不敢降落。

即将结束法术念诵的易远略微犹豫了一下,收敛了气息。

萤虫试探性地,降落在陆然身上。好似一场散发着光芒的落雪。易远彻底中断了魔道咒术的吟唱,抑制了自己散发的魔气。

无数点幽绿的光芒纷纷扬扬落满陆然的身躯,直到他每一寸肌肤都被柔和清亮的荧光笼罩。

犹如一个来自光芒的轻柔拥抱。

陆然整个身体都在散发着光芒。恍惚间,师尊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永远平淡冷静,面上从来没有多余的表情。像是已经脱离的世人的情爱纷扰,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严格缜密,没有一丝破绽的阵法。

陆然看见太乙的阵灵从他身前走过,萤虫的光辉萦绕在她身侧,背后是绵延无尽的沙海。

余烬之村的起伏跌宕,要塞之城的金戈铁马,黄金之乡的富丽堂皇,浮漂之国的巧夺天工,尽如烟尘浮沙般散去,唯有天边天边一线熹微的光芒,亘古长存。

原来,是这样。

陆然睁开眼睛,静默的黑暗中,无数莹莹的光点从他身上腾空而起,宛如倒流的星河。透过点点曼妙飞舞的光晕,他看见了易远如同倒映着璀璨星河的双眼。

易远放松身体肌肉,让陆然能在他腿上躺的更舒适一些。萤虫嫌弃又惊慌地避开易远的方位,四散而去,重新藏匿回石缝间。只剩下一两只仍然游**在空**的神庙内。

陆然扶着易远的肩膀,努力坐直了身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易远想去触碰他的眼睛。陆然轻轻按住他伸来地手,低低问道:

“你还剩下多少法力?”

易远顿了顿,用另一只手拨开因为冷汗粘在陆然颊边的一缕碎发。两人靠的很近,轻柔的鼻息交错在一起。易远将额头和陆然相贴,轻柔地回答:“足够为你实现任何愿望。”

陆然弯了弯眉眼,握紧了掌心中易远修长微凉的手:“我想要你帮我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人转移到神庙最深处。”

易远完全不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平静地说:“好。”

陆然借着易远的力量站了起来。神色晦明复杂地沿着廊道两侧灿烂辉煌的壁画,看向那不知道还能在沙蝗虫暴中苟延残喘多久的脆弱石门。

他微微低下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比冷静地下了结论:

“石门很快就要塌了,一旦虫群涌入,所有人都无法存活。端木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短时间内我没法重建石门。既然这样——”

陆然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惊心动魄的火光:

“那就炸毁神庙。”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是什么……之后再说(捂脸)知道有这么一个设定就行~

直到我把这章上传存稿箱的时候,上一章居然还是待审核……救命怎会如此啊已经24小时了,该不会干脆发不出去了吧呜呜呜呜呜呜

是只有签约了,审核才会变快吗(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