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和若目的视野连接断开了。

黑暗的神庙中,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只有他粗重的喘气在空****的神庙中回响。那场惊心动魄的陨石天灾,深深烙印在心中。任凭再坚实的堡垒,也挡不住命中注定的天地浩劫。灾厄降临,终究非人力所能改变。

陆然感到某种冥冥之中天意的悲凉,无助和绝望涌上心头,他慢慢抱紧了身躯。

易远还在熟睡,暖意从身旁传来。陆然小心翼翼地伸手勾住他的指节,易远一动不动。陆然放心大胆地将整只手握住,一股暖流从皮肤接触处涌出。陆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慰,狂跳的心脏慢慢恢复平静。

他松开手闭上眼,重新和若目连接。

梦境中,易远手指微微一颤,指腹合拢轻轻摩挲了一下,似乎在回味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某种触觉。

陆然刚把魂力连接上就差点被晃瞎。

之前为了在一片昏暗中看清,他不得不凝聚全部魂力,将若目对光线的感知调整到最大。所以这次他想当然也这么做了。结果当场就被金光灿灿那的光芒刺痛了眼睛。

一块纱布盖到若目头顶遮蔽了光线。陆然赶紧调节灵器,等适应外界明亮的光线后,才控制着若目慢腾腾地从纱布下出来。

首先看到的就是易远带着微笑的面庞。陆然想起自己因为害怕,刚才好像趁着这个来路不明的魔修睡熟后偷偷拉了人家的手。莫名的尴尬涌出,灵力随着心情波动,操控着的若目在空中停停顿顿磕磕绊绊往前飞。

这回三人没有被分开,宋珺和端木坚就在易远身边。若目假装从容镇定地路过易远,飞到宋珺和端木坚身边。

然后若目拔腿就跑。

跟在要塞之国浑身铠甲一样,所有人都在梦中换上了当时传统的服装。易远一身白袍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有几枚纤细的菱格金环腰带,勒住劲瘦挺拔的腰身。宋珺看起来也是像是男装打扮,就是身上的首饰多了一点。

但这位端木小姐就不一样了。

端木坚身着洁白飘逸的亚麻衣服,上衣和下裙分开,露出一截柔韧的腰肢。轻浮的白纱下优美的曲线若隐若现。胸前的领口很低,只用一颗小小的菱形扣子和脖颈上的项链牵连,朱砂的印记半遮半掩。

陆然控制着若目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看。

怎么哪都有她?怎么每次都是他?

不仅如此,端木坚袖口领间都缀满叮当作响的小巧金饰。脖颈上也挂着足有一指粗的金链,上面刻着精美的菱格变体纹路。在往上,盘起的长发上,也带着沉重的纯金冠冕,在光芒映照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陆然盯着她的头发。这是要干什么?端木坚要跟着宋珺回宫做贵妃了?

还是穿金戴银豢养在金笼里的金丝雀那种?

端木坚不像宋珺,在宫里做公主的时候每逢盛典都要身着华服,绫罗绸缎,满头珠翠。她自小在端木府男人堆里长大。她那七十八个又土又木的堂哥表哥,没木钉当成簪子别到她头上就已经很靠谱了,断然不可能研究这种级别的首饰穿戴问题。

端木坚烦躁地扯着头发,脖子上顶个脑袋已经很沉了,再来个这么沉重的黄金冠她干脆不要走路了。但自己捣鼓半天,除了把发型搞得乱糟糟,还不慎扯断一把头发外,没有任何进展。等宋珺看不下去上手帮忙的时候,已经基本沦为一团鸟窝了。

若目向旁边看去。明亮的光芒照耀在大地上,将世界披上一层金黄。街道两边是精美的石屋,造型远比之前古板冷肃的要塞化城市优雅许多。房屋都想尽办法建的很高。一层楼高的平房,都要想办法搞一个尖顶,犹如一支指向天空的手指。

为了适应沙漠的气候,窗洞同样窄小,但并不漆黑,窗口边缘一圈装饰品闪闪发光,将光芒反射到室内。陆然操控若目凑近一点看过去。

是黄金。

这里的人把黄金装饰在外墙上。

陆然无语凝噎。

他可算知道他刚来的时候,那道刺痛他双眼的光芒是什么了。

原来是富贵啊。

易远点了点陷入沉思的若目,示意他调过头向后看。若目转了个身,

满眼金黄差点再次晃瞎陆然的眼睛。

巍峨的宫殿,富丽堂皇。每一块白色的砖石上,都刻着缠绵的花草。无处不精细,无处不华美。

每一朵怒放的花朵上,都包裹着金箔。

宫殿两边,摆列着精美的雕像。娇美的少年少女,雍容的妇女贵族,身形纤瘦修长面若好女的男子。他们的身上的头饰项链,都是真金打造。

主殿是一座九层楼高的白色巨塔,足足有十几丈高,简直就像是一支从地面伸向天空的巨人手臂。站在地面仰望露天的塔顶,看不清上面觥筹交错,嬉戏畅饮的贵族的脸。只看见他们满头黄金,反射着灿烂的光芒。

陆然沉默了。

他本能忍受重生醒来被剑宗扫地出门成为身无分文小穷鬼的现实,如果他不曾来过这遍地黄金之乡。

端木坚坐在用灵力凝聚沙子制造的椅子上,拆头发的工作被身后的宋珺全权接管。端木坚空出双手,掐了一个法诀,一行行文字在地面浮现:

“陨石冲击中,我们都陷入黑暗,幸好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三人没有分开。”

陆然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满脸无辜的易远。

“恢复视觉,站到这里,要塞之城,鬼使萤虫,不出城,避免撞到宫殿。”

陆然:“?”

这人在说什么东西?

意思是当时鬼使的萤虫之所以停下并不是迷路,只是想避免我们撞到那座白石堆砌的黄金巨塔的外墙上?

端木坚的书写逐渐向潦草的写意发展,具体内容全靠陆然和她时灵时不灵的心有灵犀:“宫殿外墙,石碑古文字,易远辨别,千年前,苏木亚古国,沙子,钱,钱,钱。”

陆然:“…………”

这都什么工作态度?

陆然通过若目,朝渎职怠工的端木坚投去鄙夷的一眼。易远招了招手让若目过来。他随便从地上捧起一把沙子。沙子从指缝间流过,在前方宫殿高塔流淌下的光芒照射下,晶莹闪烁。

陆然瞬间领悟的同时,世界观也受到了来到这层梦境后最大最深最崩溃的冲击。

黄沙中,那是细小的金粒在反光。

易远指了指城外不远处。沙丘远处延绵起伏,犹如优美的女子的胴体。

陆然透过若目的视野,目瞪口呆地看着易远手指的方向。

那都是金沙。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沙。

苏木亚古国,坐落于一片遍地黄金的沙海。

若目跟着易远来到宫殿门口耸立的石碑前。偌大的石碑下方底座上雕刻娇娜多姿的柔美花草,如同一个精美绝伦花篮。

当然,是全镀金的。

陆然已经麻木了,他现在已经对金钱不感兴趣了。他操控若目凝神去看石碑上雕刻着古老的文字。这是一种秀丽的字体,勾绕连绵,如同情人之间暧昧纠葛的□□。

陆然没有余不尽那种解读文字的天赋,只能勉强认出来又几个字好像跟现在通用的苏木亚语很像。

易远站在若目身旁,正好背对端木坚和宋珺。黑色的魔气在空中幻化为文字,将金碑上的信息翻译给陆然。易远也并不能认出全部文字,有些只能靠猜测补齐。

一个富有奢靡到无法形容的黄金之乡,透过易远的文字,徐徐展现在陆然眼前。

如果说之前的堡垒之城,只是因为在荒蛮之地建立宏伟的军事要塞而令人赞叹。那么这座精美绝伦的黄金之宫,就是无论放在那里,都是会让人心向往之的瑰宝。

通往黄金之乡的路上,必定遍布朝圣者的白骨。为了守护这颗人间的珍宝,无论建立多厚多高的城墙堡垒都不为过。这是一个无法复制无可比拟的辉煌王国。

黄金冠终于被摘了下来,端木坚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刑满释放摘下镣铐的囚徒,长舒了一口气,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就这样她还要把贵重的金冠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

宋珺哭笑不得:“醒醒,这是梦里!不是真的金子!”

端木坚心如刀绞:“我要盖多少件房子,才能买得起纯金的冠冕啊!”

陆然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抱着金子不撒手的端木坚。现在的年轻人显然就没有他这么高洁的情操。在富贵的冲击后,已经迅速达到了视金钱如粪土的境地。

若目从容地飞在黄金阁楼间,尽显沉稳本色。鬼使的萤虫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一如之前追随者背生双翅的灵器上下飞舞。莹莹的光芒在满目耀眼的金黄中,居然不显得黯然失色。几人在萤虫的引导下进入皇宫。

端木坚附在宋珺耳边悄悄说:“我觉得鬼使对你师弟这是真爱。”

宋珺忧虑地看了一眼前方的易远。跟神通广大的鬼使比起来,这个商队凡人好像确实没什么竞争力。

而且还很倒霉的样子,跟着他们这些修真者历经艰险。

宋珺暗暗下了决心,拉着和端木坚两人绕道令一边,给易远和若目流出独处的时机。

易远对她们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一双含情的美目紧盯在若目身上。陆然在他炙热的眼神中,终于没法演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他僵硬地操控若目碰了碰易远的眼睛,威胁他别再看了。

易远弯了弯眼睛,魔气组成一行细小的文字:“你想亲吻我的眼睛吗?”

陆然:“…………”

他怎么觉得前不久还泪眼朦胧忏悔的魔修突然又强势起来了?

若目暴躁地甩了两下。

易远笑了起来:“那你是希望我亲吻你的若目?”

一边说,一边还伸出手来。

陆然慌忙操控若目多来,一边撤退一边愤怒地扇动翅膀。他看出来了,这个魔修就是欺负他现在只能用若目进梦,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可着劲地抓紧时间占便宜。

若目只顾着往前冲,差点撞到墙上,被易远敏捷地握住。

神庙中,陆然拖过魂力向连的若目,看着易远逐渐靠近的脸,颊边泛起一丝红晕。若目的翅膀无力挣扎了一下,软软地垂在身后。

他该不会真的要吻上若目吧。可惜若目没法传递触感。不对,他为什么要可惜?可是易远的唇瓣看起来真的很柔软的样子……

易远将浑浑噩噩,无力飞翔的若目放在肩上,又幻化出一行文字:“你一个人在神庙如果害怕,就牵住我的手。”

陆然瞬间清醒过来,一把松开不知何时又和沉睡的易远相握的手。愤慨地操控受到调戏的若目飞离易远肩头,跟随着幽绿的萤虫,向宫殿里飞去。

太可恶了。陆然磨着牙,他毕竟也是个修士,怎么可能因为孤身一人就害怕。再说了,神庙里还有这么多人……这么多睡着的人,他更不会害……

咔嚓。

一道轻微地声音响起。

陆然一惊,手指猛地一颤。

应该是易远戏弄若目的把戏,陆然惶惶地环顾四周,安慰自己。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

和上一个世界一样,天空中并没有太阳。宫殿中心高大的白塔上到处都装饰着精美的金色雕塑。清亮的银辉从的塔顶一圈圈流下,在黄金的折射下散发出灿烂的金光。

塔前的宫殿内也用洁白的石块搭建,尽管到处都是金光闪烁,屋内也不可避免的阴暗。好在宫殿内还设置了多个庭院,补充了采光。三人站在廊道上,看着半透明的鬼魂在明亮的金碧辉煌的庭院内饮酒嬉乐。

带着金冠的贵族敞怀侧躺在奢华的金丝软垫上,无论男女脸上都涂着□□,下身穿着像裙子一样的白色衣袍。朱红的颜料点出红唇,深蓝的眼影描绘眼眶,菱形的金箔贴在额头。乌黑浓密的卷发间编织着菱格金链,脖颈上也带着刻有繁复花纹的金串子。

端着鎏金酒杯的双手也是争奇斗艳的战场。金手镯、金戒指、金指套一应俱全。这样的手已经抬不起□□重弩,也就只能端的动酒杯,将琥珀色的琼浆送入口中。

阴柔的少年和艳丽的少女穿着半透明的薄纱,容颜姝丽,姿态婀娜。赤/裸的肌肤上,用金粉描画出荼蘼的花朵,纤细的手腕脚踝上金铃叮当作响。

虽然他们只是半透明的魂灵,犹如一团黯淡的灰白色的云雾。但当他们巧笑嫣然地穿行在酒席间,就是沙漠中最娇美的花朵。

一个身形高挑,面容英俊,**着前胸的男仆,跪在地上为他的主人捶腿,另一个跟他面容一模一样的美男殷红的薄唇叼着一颗葡萄,凑到女主人嘴边。

陆然不忍直视地转移视线,端木坚羡慕不已地问宋珺:“这就是你们公主的快乐吗?”

宋珺糟心地看了一眼庭院内靡靡之景,忍不住骂了一句:“酒池肉林。”

陆然突然感觉若目向下一沉,侧目看去,易远正试图将一条细细的金链挂在若目的翅膀上。一行细小的魔气组成的文字浮现在他伸出的掌心:

“真可惜,你不在这里。”

陆然深以为然。这座富有异域风情的黄金之乡着实令人着迷。

另一行文字浮现,带着真情实意的恳切:

“你要是穿成那样,一定很好看。”

陆然沉默地看了看前方,身上轻薄的布料几乎哪里都遮不住,**在外的肌肤上流淌着蜂蜜一样的光芒,脸上带着柔媚的笑容,正为贵族倒酒的妖冶少年,无名的怒火腾的燃起。

若目抖动起来,以至于没注意到最后一句轻轻浮现在空中,笔迹又小又浅,一处即散,像是一个懦夫鼓足了全部勇气,也只敢在不着调的嬉笑后写出来的情话:

“你在我心里,胜过遍地黄金的故乡。”

若目恼火地将金链抖落,不知掉到了什么东西上,响起咔嚓一声。

大概是什么沙尘响动吧,管它呢。

陆然操控着若目,头也不回向前飞去。

等一下。

若目只能共享视野,不能传递声音。

那这咔嚓声到底是……

陆然撤回和梦境相连的视线,惊疑不定地看向神庙。黑暗中,轻微的脆响,从石块堵死的神殿大门处传来。

一颗小小的碎石,从顶处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那道一直被他竭力掩盖努力无视自欺欺人假装看不懂的恐惧攫住了陆然的心脏。

门外……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若目:是富贵,是富贵的光芒闪瞎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