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对着明显在幸灾乐祸的宋珺,和事不关己吃瓜看戏的阿影怒目而视,然后就听见那边少年又开始了:

“然儿师弟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嫌小余儿太烦了?傅师兄对不起,都是小余儿不好,看见师弟太兴奋了,惹了师弟不高兴。傅师兄你不会生我气吧?”

宋珺对陆然比划了一个手势:

看看人家!

陆然目瞪口呆:

道理我都懂,但这关傅晓什么事?

傅晓看着少年泛红的眼角,疼惜道:“师兄怎么会生你气呢。小师弟只是初来太乙,还有些怕生罢了。你别记在心上。”

他转向陆然:“这位是你的六师兄余不尽。你们两以后要好好相处。”

少年冲着傅晓露出一个清甜可爱的笑容,像一只乖巧的小雀。

陆然的额角突突直跳,万分后悔没有让潮生临走前教自己几句佛宗清心经。

宋珺终于良心发现看不下去了:“大冬天都在外面傻站着不冷吗?天都快黑了,赶紧带小师弟入住吧。”

余无尽露出愧疚的神色:“都怪我,见着大师兄就忍不住多亲近一会。小师弟你可千万别怪我呀。”

陆然无力地摆摆手,不怪你不怪你,这届太乙有你真的了不起。

宋珺忍无可忍拉着陆然绕过少年往里走,指着两边一栋栋形制规格都大致相同的小院子让他赶紧挑随便挑一间。

太乙门内规矩宽松,弟子们可以凭喜欢重修装修房屋。前世大师兄、二师兄和陆然自己,都是属于懒得设计随便改改能住就行。

四师姐没怎么改房屋,只是在院子里养了大量南疆巫族特有的奇异花草和各种巫族蛊毒。不过后来因为总是引发不明中毒事件,园子被强制搬迁到了后山。

五师姐归为雪国公主,曾经提出要把现有的木屋拆了,请极北家乡的工匠重新盖一座恢弘大气的白色大理石砌的月光城堡。

图纸都让仙门百家中最精于房屋营建的端木世家画好了,被太乙公认的讨厌鬼陆白以“姑奶奶快消停点吧宗门真的没钱了”一票否决。

太乙没钱修房子的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六师姐。她是焰硝阁的大小姐,生平乐趣除了研究爱情的真谛,就是实验新火器的爆炸威力。房子经常住着住着就炸没了,只能重建。

陆然对于住哪里无所谓。他随手一指远处自己前世居住过的小院子:“我就住那里吧。”

一片寂静。

宋珺果断站到一边扭过头假装跟他不熟。

陆然心中一悚。

怎么,这屋子不能住人吗?

背后,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大师兄,小余儿没事的。然儿师弟要是真的喜欢,就让给他住吧。”

余无尽眼角湿润,泪水在红红的眼眶中打转,衬着他白玉似的小脸愈发像是一只强忍委屈的软糯兔子:

“虽然我在这里住了许久,对这个院子感情深厚。每天都给院里的小树浇水,祈愿它健康长大。每天夜里寂寞时,这棵树就是我唯一可以倾诉心意的朋友。”

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余不尽强挤出一个带着三分脆弱三分不舍三分苦涩还有最后一分堪称点睛之笔的坚强笑容:

“但是然儿师弟来啦!我再也不是门内最小的弟子,不能再撒娇任性了。我这就去把屋内的东西都搬走,给然儿师弟腾出房间。”

陆然表情僵硬看向宋珺:女菩萨,救救我。

宋珺神色冷酷毫无同情:救不了,自找的。

余不尽背过身悄悄擦拭眼泪。黄昏夜色下,寒风凄凄中,他单薄瘦弱的背影如同一枝纤细的蔷薇:

“只是,只是可能略微收拾地慢了些,还请然儿师弟不要怪罪。给我,给我最后一点告别的时间。”

他发出一声微弱的哽咽,情难自禁地将头靠在了傅晓胸前。

傅晓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为难地看向陆然:“小师弟,那间院子已经有人住了。你要不还是换一间吧?”

没等陆然出声,余不尽嘤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

“对不起……我这就去收拾……然儿师弟不要讨厌我……”

傅晓手足无措,一边轻拍着余不尽后背,柔声安抚,一边有些不安地看着陆然,生怕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也哭了。

正巧,一只青色的鸟幻影落在傅晓肩头。和客栈时给宋珺送信的青鸟一模一样。青鸟在傅晓耳旁蹭了蹭,傅晓如蒙大赦,欣喜道:“师尊口谕来了!”

余不尽止住了哭声,陆然的神情也不再那么没有灵魂,所有人都看向他肩头的青鸟。傅晓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青鸟见众人都望来,扭了扭脖子,陆白清雅端庄的声音从鸟喙中传出:

“半时辰后到太乙宫。周青鸾回来了。”

宋珺有些惊喜:“三师兄一年有十个月都在外面奔波,毛都快秃了。如今天真是赶巧了。”

青鸟合上嘴,扑棱翅膀飞到傅晓抬起的指尖上。傅晓伸手,将鸟小心地送到陆然肩上:“师尊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陆然好奇地观察着肩膀上的青鸟,没想到现在传信的方式还挺先进。

青鸟的虚影飞到到陆然耳边,紧接着,陆白急切的咆哮轰然炸开:

“不要进别的屋子!不要进别的屋子!你之前的住所有人居住了!你去住栖梧殿!除了栖梧殿哪也别去!”

陆然面目扭曲,捂住被震得嗡然作响的耳朵,宋珺和傅晓不解地看着他。显然,这巨响只有陆然一人能听见。

正当陆然准备伸手掐住尖叫青鸟的咽喉时,青鸟突然又闭嘴了。然而当陆然以为传信已经结束时,一道轻轻的带着些许别扭的呢喃又传了出来:

“阿然,你能回家,师兄真的很高兴。我们都很想你。”

啪,青鸟的虚影如同泡沫般炸开,只留下一片小小的靛蓝色羽毛,落在陆然肩头,很快也像晴日薄雪一般消散了。

陆然简直服了陆白了。

他紧咬着后槽牙,问宋珺:“这个传信鸟要怎么用?”

宋珺手中幻化出一片靛蓝色的鸟形玉佩递给他:“三师兄设计的的传音符。注入灵力后,只要收信人尚在人世,无论那人身在何方都可以将信息送达。还能指定传音的对象。”

陆然磨着牙伸手接过:“好极了,我这就去给敬爱的师尊传信表达谢意。”

宋珺连忙劝阻:“刻录这种青鸟传音符非常耗费三师兄的精神法力,不要随便使用。”

传音玉符属于符修研究的范畴,陆然了解的并不多。但之前传信使用的木鸢是器修做的作品,陆然很清楚当年木鸢制作工艺有多复杂,以及在面对复杂环境时有多智障。

如果现在这种符咒真的能无视任何结界障壁传送信息,那制作时法力消耗必然十分惊人。

陆然连忙收好玉佩,顺便鄙视了一番陆白。

所以他特意消耗一个这么珍贵的玉符,就是为了打发他去栖梧殿?

怎么像特意来跟他炫耀他三徒弟多厉害似的?几岁了?三岁有吗?

他跟众人表明了陆白的旨意。,众人都微微有些诧异。傅晓温言道:“栖梧殿十几年都没人居住,一直挂着灵锁。如果你发现有什么空缺,跟我说就行。”

陆然有些疑惑:“一直没人住过?”

傅晓想了想:“是的。师尊说屋子之前的主人非常凶残可怕,给栖梧殿下了极其骇人听闻的恶毒诅咒,擅入者死。”

陆然:“…………”

陆白我真的谢谢你。

傅晓话锋一转:“不过既然现在师尊让你去住,一定是安全的。放心住吧。”

陆然对此表示合理怀疑。

傅晓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余不尽也停止了抽泣,眼眶通红,瑟瑟地扯住傅晓的袖子,像是一只乖顺的小兽。

陆然没顾得上再跟宋珺学习宫斗的经验。他望向远方路尽头旖旎的霞光深处朴素典雅的木楼,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栖梧殿——

这是二十年前,他的三师兄游归鹄曾经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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堰城郊外。

一个青年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将马拴在了路旁的树上,自己也背靠树干合上双眼坐在了树荫下。

但如果陆然潮生等人在此处,就能看见一缕缕黑色的魔气从男子身上钻出,犹如某种不可名状的触手,顺着嶙峋的树皮向上攀爬,然后在枝叶阴影中纠集成团,幻化为一只长相古怪丑陋的黑鸟。

鸟极瘦,怪诞的羊毛似乎在暗示着不详。稀疏残破的羽毛包裹着一把焦黑的枯骨,尖锐的钩爪上密布着嶙峋的棘刺。

最恐怖的是它那双眼睛。硕大的瞳仁中倒映着两条罪孽的血线。哪怕是不知道血痕含义的人,都会忍不住打一个寒战。

一片乌云遮蔽了太阳,黑鸟张开双翼飞走了。

树下,年轻的侠客缓缓睁开了双眼,茫然地看向周围。他的五官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连身形都不似之前。片刻后,跟客栈中的“袁已”已经几乎完全是两个人。

一片枯黄的楠树叶从衣领中掉了出来。青年捂住额头,看向远处的城池,隐约记得他好像是要去仙门拜师,途径堰城休憩一晚,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在客栈里干什么,不记得自己怎么出的城,也不记得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一片枯萎的楠树叶。

更不可能记得,在他被附身的那个晚上,曾有一个女鬼顶着魔界至尊的威压,强忍发自内心的恐惧,拼命敲击窗户,想把他喊醒,留下满窗鲜红的手印。

第二晚,附身在男子上的魔物和三个不知情着共处一室。奄奄一息的女鬼不顾很可能彻底湮灭的惨剧,又来敲窗示警。黑鸟站在楠树枝头,鸟喙张合,传出一个男子轻轻的声音:

“不用担心,我向你承诺我不会伤人。我只是想见见我的爱人。他受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入睡,请你不要吵醒他。”

黑鸟化为一道精纯的魔息,流向女鬼体内。楠树叶簌簌摇晃,女鬼白日为了警告故人强闯佛阵受到的伤口逐渐愈合。她犹豫了一下,悄然离去了。

后来,靠着这一缕魔息,受到重伤极度虚弱的女鬼,从刚吞食了两人精血,正处于全盛时期的堕魔化蛇口下,保住了陈楠最后一口气。并在诛杀化蛇一战中奇迹般的幸存,将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重现世人面前。

青年捏了捏眉心。反正已经出城了,行礼财物一样没少,还白得了一匹马,具体发生了什么,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乌云散去。阳光照耀下,青年解开树旁马匹的缰绳,重新翻身上马。

他身上最后的一丝黑气如同和隆客栈血泪交织的恩怨情仇,消散在朗朗乾坤中。

作者有话要说:

游大鸟:好兄弟,我回去捞你的笨蛋废物傻徒弟了,快谢我(狗头)

陆白:好兄弟,你的CP我想办法弄到你的栖梧殿了,快谢我(bushi)

傅晓不是蠢直男,他只是作为男妈妈觉得自家好大儿绿茶撒娇真可爱

最后一段回收文案√

顺便回应一下前文的伏笔(自以为的伏笔),解释一下《作祟》中袁已第一次出现时布满血手印的窗户来历,第二晚的怪事,以及女鬼是怎么苟到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