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玄影殿。

白凌面带和蔼的笑容,朝着陆然亲切招手:

“过来呀,你为什么总躲着我呀。虽然我给你辛辛苦苦讲了三天如何通过心机礼物,增进亲密关系的课程后,你交上来的作业依旧是什么眼睛跟鸭蛋一样身体是红白蓝三色会跳舞发光的铁皮人,戴上后能让人随手一丢就打出二十多个水漂的神器手套,以及在挚爱的道侣要跟自己分手这种至悲时刻都能让人开怀大笑的乞鹅肉玩偶。”

白凌一双弯弯的桃花眼笑若春风:“但鸟娘娘我是不会打你的。”

陆然死死抵住房门:“……你先把门口这个看起来像是绞杀法阵的东西撤掉,我再出来跟你说话。”

白凌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一边用和声音极不相符的粗暴动作怒捶着房门:“害臊什么,快出来让哥哥我跟你好好谈谈人生。”

吱呀一声,玄影殿密室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了,游归鹄走了进来。

然后一进门就看见白凌在欺负人。

正在哐哐砸门的白凌:“…………”

你不是说你今天不回来的吗。

他迅速用脚跟擦掉摆在陆然门口的法阵,摸索着墙慢慢往自己的床榻方向走:“啊,刚想起来今天的药好像没有涂,我去柜子那边找一找……”

游归鹄心平气和,一副非常好说话的样子:

“过来呀,你为什么总躲着我呀。虽然你之前连着两次都打乱了我的行程,之后又给我无中生有一整个后宫,现在更开始是背着我霸凌阿然。”

游归鹄漫不经心地从袖中掏出用于遮盖双眼的绫带:“但师叔我是不会打你的。”

白凌大气不敢出:“……您先把您背后的骨翼收起来,喝口茶消消气,我再跪着给您狡辩,不是,解释。”

游归鹄坐到桌前等着身上的魔物特征渐渐消去:“害羞什么,快过来让我跟你好好谈谈陆白的教育方针。”

吱呀一声,陆然发现蹲在门口等他的白凌没了动静,谨慎地将房门打开一条细缝。

然后一开门就看见几天前离开后就再也没音讯的那个人,正跟鸟妃谈笑风生。

他的眼眶一酸,顿时就有点绷不住了。

听到开门声转过头往这边看的游归鹄:“…………”

他不知所措,立刻站起了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敢贸然上前。心中突然有一丝怀念剑宗那个叫施臣特别会背锅的剑修。

陆然深吸一口气,努力用轻柔的语气盖过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

“过来呀,你为什么总躲着我呀。虽然你信誓旦旦号称一见钟情但平常忙得看不见人,根本不打算和我彼此深入了解。之后又总是行踪古怪谈话矛盾,言行举止间全是谎言骗局的味道,现在更是连着出门三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陆然笑容温婉宽容,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但我是不会打你的。”

游归鹄拘谨地将鳞刺未全部褪去的手背在身后,努力回想之前假扮凡人遇到妖魔时楚楚动人的表情:“……阿然你先不要哭,你稍微等等我马上就过来。”

陆然面无表情:“害怕什么,你快不用过来跟我谈谈了。我刚想起来太乙禁止同门谈恋爱,我们不会得到祝福的,你道侣没了,告辞。”

陆然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密室瞬间安静了。

游归鹄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向身边欲言又止的白凌:“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白凌诚恳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您二位居然能在一起,天上的姻缘神真很努力了,就,挺了不起的。顺便问一句太乙真的禁止同门谈恋爱吗?我之前没仔细研究过门规。”

游归鹄心烦意乱地看着陆然紧闭的房门:“同门倒是不禁止,但是觊觎自己的师尊妄想搞师生不伦之恋,肯定是会被钉上罪人柱的。”

白凌差点没直接哭出来。

游归鹄默默地看着手腕上慢慢隐去的鳞片。这一次为了确保血魔的胜利,他几乎一直维持着魔息最鼎盛的姿态,潜伏在战场暗处。心力过度消耗,现在都没能完全归还人形。

白凌小心翼翼地斟酌语句:“其实,小师叔早晚有一天会恢复记忆。您不可能一直对他隐藏真正的样子。”

游归鹄绫带之下的罪瞳闭了闭:“我知道。但我希望那一天尽可能再晚一点到来。陆白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否则在他回到太乙的当晚,就已经将一切真相合盘推出了。”

白凌讷讷闭口。他其实很能理解游归鹄的想法。哪怕只有现在这一小刻。没有外界的干扰,没有死生的隔阂,没有往事的制约。他只是太乙一个对陆然心生恋慕之情的同门师兄,仅此而已。

魔物的特征从**在外侧的肌肤上消隐,游归鹄起身轻轻敲了敲陆然的房门,温言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房门被不情不愿地打开了一条窄缝,将人放了进来。

白凌也兀自取了伤药,坐会病**给自己身上火焰爆炸造成的伤口敷药。心口处,明艳的朱砂宛如一颗浓郁的血滴。

第二天,游归鹄照常神人不见影,早早就离开了。陆然心情挺好地推开了房门,哼着小曲坐到白凌对面,支着下巴迫不及待地问道:“我昨晚突然想到了。你说我送他一幅画怎么样?”

白凌谨慎地看着他:“什么画?千里江山图还是法器构造轴测图,还是一个小矮子提刀砍猴子的世界名图?”

陆然露出关爱智障的笑容:“当然是一张群像图。”

见白凌还是一脸困惑,陆然叹了一口气,耐心地解释道:“你看,师兄他来魔域执行任务,久久无法回到终南山,肯定很思念他的师尊和同门伙伴。所以才会这样拼命工作昼夜不分,只为能早点回去。”

白凌忍不住发出一声抽泣,大狗狗一样泪眼汪汪地看着陆然。

呜呜呜他确实好想回家。

“所以我可以画一张太乙群像图送给他。他思念心切时,看着画像里的人,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白凌用欣慰地呜咽了一声。

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这是终于开窍了啊。

陆然已经都想好了:“七加一,太乙师徒一共八人,还行,构图配色也就亿点点难度。这里有没有画具?我昨晚脑补了几种构图,今天想先都画个初稿试试。”

白凌搓了搓手:“这个好这个好。实不相瞒我的画技也尚可,可以帮你一起画。”

陆然同情地望着他:“你作为一只百灵鸟妖,不仅要会唱歌,还要学画画吗?是为了讨翼魔欢心吗?现在后宫嫔妃也这么卷了吗?”

白凌噎了一下,心虚地别过眼睛:“其实吧,翼魔大人他是个纯情专一的好人……”

陆然正气凛然:“千万别说这种违心的话。他已经用权势控制了你的□□,不能让他再操纵你自由的灵魂。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自己的主人。”

白凌为之前自己造的孽感到深深的忏悔,放弃挣扎,站起身走向柜子:“算了,我还是帮你找找笔墨纸砚吧。”

他取来画具,又从自己画法阵的材料包里挑出几样特殊色彩质地的颜料,一并给陆然拿了过去。陆然画了半天时间先大致拟了几个初稿,递给白凌问构图效果如何,让他帮忙挑选一张画最后的精致线稿。

白凌嫌弃地伸出食指戳了戳第一张画布上背着长刀的修士:“这人谁啊凶神恶煞獐头鼠目夜止小儿啼哭的,怎么能让这种人站在我师尊……我是说你师尊身边呢?挪开点挪开点。我觉得把他藏到远处那棵树后面就很不错。”

陆然狐疑地看了看自己的初稿,又看了看鸟妃。

这人是怎么从满纸群魔乱舞的墨线稿中看出这么多面部细节的?

他企图辩解一下:“不是的,这位是现在的太乙大师兄傅晓,不过二十多岁,修为已经突破元婴。和昆吾的一名年轻剑修合称【南刀北剑】,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白凌一脸崩溃:“温柔?我怎么不知道他很温柔?南刀北剑?可不是么,两神经病凑一对去了。”

陆然顿了顿:“……而且他还和太乙的二弟子合称【太乙双璧】。”

白凌立马捂住耳朵:“呸,晦气。”

陆然:“…………”

但鸟妃娘娘博学多识。既然他这么说了,应当也是有自己的深意。陆然放弃这张,拿出了第二张画稿。

为了凸显陆白身为一宗掌门的威武雄霸之气,让周青鸾化作原型,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立在陆白伸出的手臂上。

白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相信我,不会有人愿意把这只傻雕放在自己胳膊上的。”

陆然颇为诧异:“我以为同为鸟族,你至少会尊重一下昆仑的神鸟?”

白凌满脸惨不忍睹:“我至今都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因为盟约,下山和亲的少族长。纯粹是因为废话太多,被昆仑的人一脚踹下来的。”

陆然想了想,竟然无法反驳。

这时白凌已经抽出了第三张草稿,皱了皱眉:“这张立意挺好,每个人物都拿着专属武器,颇具动势蹁跹潇洒。只有两个问题。

第一,既然作为卜卦天师的师尊和作为阵法家的二弟子手中都握着笔,那为什么不干脆整合优化一下,改成两人手牵着手合用一支笔。第二,是不是少了一个人,阿影呢?”

陆然自觉地忽略第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回答道:“阿影在里面呀。不过她潜进影子里隐身了。为了提高她的存在感,我还特地在宋珺头顶加了个符号。”

白凌无语凝噎:“……创意挺好下次别创了。”

第四张更为奇葩,太乙七个弟子环绕成圈将陆白包围在中心,每个人离他都距离都相等。

白凌整个人都惊了:“这是什么?宗门七人笔试,中间的师尊在监考?”

陆然狡黠一笑:“这是正确。”

白凌满脸茫然:“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不让直接二弟子就坐在师尊身边去?”

陆然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凭什么只有男弟子能坐在师尊身边,女弟子就不行?”

白凌哽住了:“……那让宋珺坐在另一边也行……别问我怎么知道她名字的,问就是后宫无所不知的八卦情报系统。”

陆然摇摇头:“凭什么只有中原人能坐在师尊旁边,肤色深的异国人就不行?”

白凌恍然大悟:“……有道理啊!那那那,那让阿影和宋珺一起站在师尊的右边?”

陆然指了指周青鸾:“那这只鸟怎么办?离掌门这么远,是不是在物种歧视?”

白凌彻底被说服了:“这么说来,余不尽也不能被扔下。凭什么练武的都在那边,文科的被冷落。是不是看不起读书做题家。”

陆然点点头:“所以我也得过去。我们器修工匠可是主导世界的中坚力量。”

白凌猛一拍掌:“完美了,其他人亲亲密密凑成一团,让这个背着刀的在远处放哨。很好,很不错,我觉得很合理。”

陆然呵了一声:“万一他生理上是男的,其实内心更想做妈妈呢?”

白凌脑补了一下,觉得自己快吐出来了。

他虚弱地趴在桌子上:“算了吧,其实我觉得第一稿就挺好。”

陆然喜形于色,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表情,翻出了压在底下的最后一张: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每次给委托人交方案,改来改去最后都会回到第一版。所以其实第一版的精细线稿我已经画好了,快来看看。”

白凌:“…………”

原来是这么玩儿的吗?

他整个人心神俱疲,一眼扫了过去,然后惊骇地差点跳了起来:“不不不,你二师兄白凌不长这个样子,不不不。”

陆然:“???”

陆然莫名其妙:“不会啊,我俩昨晚一直在一起,我当然知道我师兄长什么样。”

白凌快给他跪了:“不不不,你相信我白凌真的不长这样。你等等,我现在就给你编一个理由出来。啊我想到了,是易容丹,他用了易容丹。就是看起来像一颗能吃下去的丹药,但是注入灵力后,会逐渐绽开变成一张面膜,覆盖在脸上的那个东西。”

陆然将信将疑:“原来是这样吗?没事,白芷木槿叶都是最常见的草药,今晚等他回来我让他洗个脸,重画一张。”

白凌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不必了,我知道太乙二弟子真实长什么样,你照着我画就行。实不相瞒因为太乙的二弟子长相俊美,玉树临风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画像甚至都传到了魔域,不少妖怪就是根据他的外貌化形的,比如说我就是。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求你赶紧相信这个离奇的故事。”

陆然:“…………”

白凌恭恭敬敬地将白纸铺在桌上,不同形制的毫笔一字排开放在一边。自己则拿了上好的墨,温柔小意地研磨了起来。

陆然无语地瞪着他,叹了口气,认命地重新拿起了笔,开始从头将第一稿再画一遍。画着画着,突然手一抖。

白凌大气不敢出:“又怎么了?”

陆然将笔一掷,靠坐在椅背上。好险好险,差点忘了,自己现在也用着易容丹呢。

自从上次在堰城的客栈改换过容貌后,他的脸上就一直贴着面膜。虽然改变了使用方法,也简化了消除易容的方式,但是易容丹质量居然没有丝毫下滑。

之前口服的易容丹在没有提前服用特制解药的情况下,一般能维持三个月之久。而现在贴在脸上的易容丹,居然也能保持同样的时长。

现在这张假脸肯定是不适宜画上去的。陆然在自己原本的长相,和时隔二十年重生后新生的容貌中犹豫了一下,决定万物从新。

既然这是新一代的太乙八人,那自己也用新生的样子好了。

密室内安静了下来。陆然潜心作画,白凌在旁边打下手,时不时还帮忙勾个细节线条,晕染个颜色什么的。两人动手的速度都很快,又用法术加快了底色干透的时间,居然赶在游归鹄回来前就完成了整张画作。

八人围坐在树下,无论男女人妖,都容颜年轻,眼神纯真。陆白坐在最中间,沐浴在澄澈明亮的阳光下,面上带着开怀明朗的笑容。缤纷的落花飘至众人的肩头,正是一副融融春日的景象。

白凌看着画像,多情的桃花眼也忍不住弯了弯,柔声道:“画的真好。你打算怎么把这张画送给他?”

陆然唔了一声,将群像图小心地卷好:“我知道有一个法子,能将东西藏在燃香后萦绕的烟气中。只需要找到一个香炉改一改就行。”

当时在和隆客栈时,宋珺带来的鸢尾箭就是这么藏起来的。

陆然环顾四周:“这里有香炉吗?随便什么炉子都行。反正纹饰是刻在香炉内壁的。”

白凌指了指陆然的房间:“你屋里不就有一个?”

陆然经他一提醒,也想起来了。自己的屋子里,好像一直燃烧着用于稳定涵养神魂的安神香。那个香炉看起来正好可以用于藏东西。

事不宜迟,两人起身进入陆然的房中。安神香炉还在往外吐着袅袅青烟,陆然打开炉盖,凝聚灵力打算在开始在内壁刻画纹样。

他突然愣住了。

香炉内壁,刻满了精细复杂的纹路。灵力的微光沿着法器的灵力回路慢慢流转。

白凌见他动作停了下来,不解道:“怎么了?”

陆然默不作声,重新将炉盖放回了原处。他退后一小步,使出法诀,重新点燃香炉,安神香的白烟袅袅腾起。

陆然操控灵力让烟气汇聚成团,伸手探向无形的烟雾中。

果然,指尖传来一丝温润的触感。这尊藏在玄影殿密室最深处的香炉早已被炼化,本来就是用于储存东西的。

陆然屏息凝神,将珍藏在烟气中的宝物抽了出来。白凌凑上前,定睛一看。

居然也是一卷画轴。

指尖传来卷轴细腻温凉的触感。一丝奇异的感觉从陆然心底升起。

在白凌惊异的目光中,他缓缓展开了画布。

七个正值青春,容貌年轻眉眼含笑的人,正簇拥着一个神情矜持稳重的女子,一起坐在春日落英缤纷的花树下。金色的流光照耀在他们身上,温柔的岁月仿佛也在那一刻凝固。

陆然轻轻地抚过画卷。时间的轨轴逆转,曾经一度流落的记忆慢慢明晰。

仿若深海中浮起的冰层,流淌着命运斑驳绚丽的色泽。

回退元初的晨曦,跨越绥和的长夜,逆流溯回,直至烈日的光芒辉耀之时。

太熙年间—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