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佑花藤交错爬满了记忆的墙壁

他第一次见到花月,应该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吧。

记忆中仅是残留着一些零散的片段,被夕阳染红的天际,抿着唇站在比她大很多的人组成的群中央的女孩,倔强而又孤单的侧脸,伸向自己的那双纤细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的花月。

女孩对于名字的解释是:花容月貌。

乖巧而又张扬的美丽笑容,是那个年龄的男孩子们无比向往的美好摸样。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她,欢笑的,可爱的,生气的,沮丧的。

但是他无法忘记的是那次,那样孤单的她,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记忆中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嘴里叼着棒棒糖,抱着双膝坐在水泥的台阶上,脸上还残留着一些因为和男生打架而留下的泥印。原本崭新整洁的公主裙因每人打理而变得脏兮兮的,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披落在腰际,明明是糟蹋无比的样子,却又应那双漂亮的眸子而变得楚楚可怜。她的眼睛定定得看着家属院居民楼花园里的那个喷水池,目光很空,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那个表情叫做空洞。

过往的大人看见坐在水泥台阶上的花月,眼中尽是鄙夷的神色,他甚至听见几个老太婆的议论声。

几个在树下乘凉的老太婆扎成一堆,一个老太婆看了花月一眼,又向其他几个老太婆驽了努嘴,轻声说道:“哎,你听说了吗?她的母亲是做那种生意的哎。”

“恩,当然是知道的嘛。”

“就是,听说就是靠做‘那种事’才可以在这里买的起房子的。”

“估计是别人送的吧,光靠自己是不可能的呢。”

“大概是那位慷慨的‘客人’送的吧,这里的房价可是很高的哦。”

“呐,是肯定的啦。”

“真是,这个孩子也是个‘野种’吗?”

“说不定哦。”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

“什么人带什么样的孩子呗,她母亲那样,孩子也好不到哪去。”

年幼的他只能握紧自己的拳头,他真的想要冲上去撕烂她们的嘴。

上海是一所生活节奏快到夸张的城市,每个人都向一座闹钟一样,每天重复相同的事。

他真的好心疼那样的她。

可是心疼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件浪费精力和体力的毫无意义的事罢了。

他站在她的身后,对于她的一切也只是纵容。

到了他上了初中,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做那种事”,那天一个把头发染得和鸡毛差不多的男生要让他去看A片。花月拽着他,骂他白痴,他却很奇怪的问花月什么是A片。

花月的劲没有那个男生大,气急之下的她甚至差点用指甲划烂了他的手背。

那男生的嘴角是嘲讽的笑,对他说:“你问花月不就知道了吗?她妈就是做和这差不多的生意的。”

花月已经是当时地区有名的一霸,她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男生被花月打出了鼻血,嘴角也破了皮,手臂上还有了花月的烟头烫痕。

第二天,那男生没有来上课。

第三天,那个男生终于来了,不过他的胳膊打着绷带,脸色很差,时不时的用眼睛往坐在教室阳台台阶上的月月。

13岁的月月在同龄女孩中身高算是比较高挑的了,她一个腿撑着地,一个脚搭在前面不算很高的矮阶上,班里一片喧闹,女生和男生玩闹的声音混乱无比,偏偏是她,安静的不得了,可没有人觉得她的骨子里有安静的天分。

其实月月比他小好几岁,只不过月月来到江家以后强烈要求和他上一个班,他当时很惊讶,因为月月很早以前就没有读书了,当考试下来的时候,他没想到那个总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女孩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

那个男生叫玄,他喜欢上了月月,自从月月发狠的打了他一顿,他就莫名的喜欢上那个有点凶有点狂有点孤僻的女孩。月月说她讨厌玄满头挑染的“鸡毛”玄第二天就染回来了,原来一直吊儿郎当的玄长得很清秀,五官像个女孩子。月月对这个“爱慕者”依然是骂的,踢的,不过每次玄倒是不在乎的样子,我没想到玄竟然一直喜欢了月月那么多年,在月月死前还怀上了玄的孩子。

苏若蓝是他的初恋,她是学生会的会长,有着一头亮丽的长发。当他从篮球比赛场上下来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观众席的她,两目双对,她笑得甜蜜,是一种月月无法去笑的笑容,若蓝有两个很小的梨涡,就在那一刻他就陷了进去。

是他毁了若蓝。

至于月月到底做了什么他不想再去回忆,只是从那以后一切都无所谓了,他不会斤斤计较什么,顺着一条小帆船缓缓的飘,到哪儿算哪儿,其实也是不敢面对事实。

一考完高中他就毅然的要去英国,从使馆的小窗口取出护照的时候,心里反而空荡荡的,走的时候想到了一个词“为什么”他不知道月月为什么那样做,或者说为什么他们会相遇,这个“为什么”就直直的摔在机场光洁的地面上,碎得无法拼起来。

口袋里几乎没有多少钱,他不是什么天才,所以只挨过了一年就回来了,再见到她时,心里又爱又恨,她笑着端茶的时候那笑容没有一点愧疚,他不想再去想月月诡辩的语气,所以对自己说:“这样就好,就好。”

年龄到了,所以又有了可以喜欢的女孩,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可就是想安心的完成学业然后结婚都不能实现,她闹腾了4年,整整4年,感觉一个世纪一样漫长,温柔的女孩被激得脸部都扭曲了,“她是疯子!”她收拾完行李冲出了家,家里面空荡荡的,感到很空虚,比一个去英国时还空虚,没有任何事想去做,可偏偏月月还是笑得那么张狂。

因为他不像月月一样是敢爱敢恨的人,他很懦弱,他觉得爱也累,恨也累,多么希望还能像很久以前一样,年幼,所以对感情模糊了厉害。

月月的感情攻击太强势,没有人能接受的了。

从小月月就是一个相当好强的人,他从没有接触过这么有强势的女孩,小小的有点营养不良的身体里就像蕴藏着台风一样,有着可以席卷一切的力量。

应该不会去恨她,毕竟他们从那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一起了。

他不断的找着理由:“算了,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他对月月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要你了怎么办?”

女孩定定的看了他几眼:“那我就去死。”

他觉得无法从中分辨出话中的真伪,就如同她喜欢笑得妖娆,无法从中窥探出女孩的真实心情。

哪句是玩笑,哪句又是出自真心。

当她走到马路中央时,惊恐已经控制了他所有的思想,如断了线的风筝被车子抛了起来,瘦小的身子在他眼里用慢速播放,缓缓的又一次坠落在了地上。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却觉得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被瞬间切断,只有一片漆黑,和在漆黑中不断变成血色的女生。

仿佛脸自己的呼吸也停滞了,深黑色的绝望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接着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引起彼伏的惊呼。

警车的笛声响彻黑暗中的整个宇宙。

他仿佛看见玄从远处冲过来,痛苦的尖叫。

他是罪人。

他杀死了月月,杀死了月月肚子里小小的孩子,杀死了玄,杀死了杨紫鸳。

也许玄现在还不知道他最爱的人儿已经死去,不过他突然想到了很多。

活着的人永远赢不了死去的人。

他和月月长达15的战争,他终于知道,月月,赢得彻底。

他输了,那到底输掉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