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黄绿绿的烟雾,诡异的在黑暗中浮荡,无声无息的蔓延,鏖战中的双方根本没有人察觉到危险的逼近。    若不是水溶居于高处,且之前火铳留下的烈焰仍在燃烧,这样的可视条件下,根本不可能看到。    猛然想起刚才贺清远说的话,水溶眸中一锐,厉声道:“不好,是毒,宗越,立刻传令,将人都撤回来,东北向躲避。”    “是。”宗越忙道,快步而去。    虽然水溶反应快,及至命令传到,仍然迟了,毒烟所过之处,人但吸入的,当即七窍流血而亡,是以北军之中,损耗颇大。    因是混战,死的人,不止北军,宇文祯用这样的招数,根本就是已经无所顾忌,连自己人的生死都不在乎。    宗越在身后道:“这狗皇帝,根本就疯了。”    水溶眉心紧攒,俯身检查了一个北军校尉七窍流血的死状,猛然起身:“留人善后。”    他掉头跃上马背,快马扬鞭而去。    既然宇文祯能对自己这里用毒烟,宇文恪那里,也会是一样。    一切,都如水溶所料。    金陵城西的毒烟要更加歹毒,这毒烟是随着火铳一起发出来的,一开始,根本没有人察觉,直到人一片一片七窍流血的倒下时,方才发觉,宇文恪紧急命人回撤,仍是损失惨重,倒毙无数,中毒浅一些的也是奄奄一息。    水溶到的时候,毒烟最劲的时候已经过去,可是残余的烟尘仍缭绕不断。    已经合兵一处的魏子谦和裴兆紧跟着过来。甲胄在身,魏子谦也只是抱了抱拳道:“王爷。”    裴兆简直成了怒目金刚,才要开口,水溶一摆手止住,目光环过,见有校尉掩住了口鼻,拖动尸体准备掩埋,不觉神色凝重道:“都住手。”    众人错愕的目光里,水溶亦不加解释,简断的道:“所有人撤出这一片,烧山,宗越,你看着他们办这件事,裴兆自谦随我过来。”    “是,王爷!”    水溶掉头去找宇文恪。这个时候,宇文恪带着十几个主将副将至高坡上躲避,及见面,亦无暇去寒暄其他,宇文恪开门见山道:“你令他们烧山?”    水溶点了点头:“这毒蹊跷,还是烧了干净。”    若留下这些尸体,一旦经人血传播,或者腐成瘟疫,后果不可设想,于是,宇文恪也不再说什么,语气沉沉的道:“老四已经疯了,灏之,你来看。”    他遥遥的指向一个方向,几个将领和侍卫赶忙退开,水溶便走近他身边,循着看过去,心中也是抽了口冷气,毒烟确实散去,却借由风送向西北方向。那里是一片村落,结果,几可想而知,水溶皱眉:“没有人性的东西。”    宇文恪便道:“我已经令人分出军医去,看看那些百姓的情况如何。”他回头看一眼水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将士死伤无数,正是用人之时,只是这毒烟虽非我用,却是因我而起,那都是我大周子民,于情于理,我不能置身事外。”    “殿下虽是大义,恐也是于事无补。”水溶道。    话音未落,一个背着药囊的军医随着展昶急匆匆的过来:“殿下,那毒有古怪。”    军医气喘如牛,擦了把汗道:“殿下,卑职才疏学浅,这毒,见所未见,恐怕还是要请辨毒的高手行家来,才看的出到底是什么。”    宇文恪和水溶对视一眼,果然如此。    “宇文祯向来视人命如草芥,孤注一掷,既然要用毒,必然是穷尽刁钻,不会让你我这么容易就过了这一关。燃眉之急,是找到这毒烟的解法。”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八百里加急传信,令欧阳过来,用毒解毒,再无人及他,子谦,你马上去办。”    “且慢。”宇文恪立刻反对:“不行。”    水溶看着他,微微笑了下:“为何不行。”    宇文恪瞪着他:“我不希望玉儿,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小侄儿小侄女会有事。”    水溶听了这话,心里暖了一下:“放心吧,玉儿不会有事的。非常之时,你信不信,玉儿若是知道这里的情况,第一件事就是把欧阳派过来。”    宇文恪正要说什么,一个副将自陡坡之下飞奔而至:“殿下,王爷。”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包呈在宇文恪手上。    宇文恪在手中掂了一下:“谁送来的。”    副将道:“有人暗中将这东西绑在箭上射在营中的。”水溶问道。    宇文恪捏了一下信封,神情忽然一凝,然众目之下,很快又恢复了从容,将信封藏入袖中,有些嘲弄道:“这就可以威胁本殿?未免太小儿科了。”    一句话,本来还是有些紧张的诸将,便都定下心来,接下来宇文恪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草草的分派了一下,便留了水溶来善后,脚步匆匆的临时扎起的帅帐而去。    也许旁人看不出来,可这些水溶都看在了眼中,暗地里微微皱了皱眉,简单的便紧跟着去寻了宇文恪。    见是水溶,侍卫们也就不用通报,也不问,躬身行礼之后便自动退开。    光线很暗,宇文恪的半张面容都隐在暗处,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却能清楚感觉到沉静之下,冷冰冰的愤怒和杀气正蠢蠢破冰。    他的手里握着那个信封,还未拆开。    水溶没说什么,面色平静的坐在了他的面前。    宇文恪看着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将那个信封放在了他面前。    水溶用手一捻,眸中一寒,三下两下便将信封拆开,桄榔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桌上,泛着锃亮的金属光泽。    那是一枚小小的箭镞,还有一段断掉的红绳。    这样东西,他们都认得,是赫连冰贴身带着的,赫连冰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然而,信封里还有东西。    那是一段从衣服上剪下来的布条,自领口齐胸口,内外三层,外衣到里衣,是被人用剑割下来的,断口十分整齐。    宇文恪看着,眸色血红,颈上青筋累累暴跳,一拳捣在桌上,几乎要把桌案捣榻掉:“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怒气,会让你失了理智。”水溶脸色冷若寒冰,却是毫不留情的将真相摆了出来:“他在用冰儿的清白逼你撤兵。”    “撤,还是不撤?”水溶继续紧紧的逼着宇文恪的眼眸:“撤,宇文祯本是试探,有些事,他也是将信将疑,你撤了,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自谓得了有用的筹码,会变本加厉,若不撤,冰儿的性子,不甘受辱,必死无疑。”    他用仍旧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近乎鲜血淋漓的现实。    宇文恪没说话,眼前反复出现的却是那明快纯真的笑。    策马飞奔的她,敢毫无顾忌的说出我喜欢你的她,无畏刀枪剑戟千里星驰来助他一臂之力的她。    有些情愫,虽然分辨不出,却早已不能舍弃。    长长的叹出声,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撤。”    水溶静静的望着他,一如很多年前,他每一次在他面前吐着满腔愤懑时的平静,听他这一个撤字,只是点了点头:“好。”    “为何不阻止?”宇文恪定定的看着他。    “你决定的事,别人怎么劝,有用么。”水溶嘴角抹过一丝淡淡的笑纹:“再说,谁说的,撤,就一定要输?至于冰儿,我跟玉儿保证了,不会有事,总要做到。”    他的神情有几分懒洋洋的得意,宇文恪一诧,马上明白,顿时有些气结:“原来你刚才是在试探我,真是好兄弟啊!”    水溶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要明白一些事罢了--我现在去安排,时机紧迫,我可没那么多工夫跟宇文祯磨叽。”顿了顿:“玉儿可是二月初八的日子。”    现在,宇文恪真的很想拿什么东西直接丢过去!    水溶出了帅帐,笑意无踪,眸色沉静锐冷,后面有人跟上来,他也未回头看:“宗越,去叫魏子谦。”    “末将在。”    转身,眼前不是宗越,正是魏子谦,他的脸上有些担忧,似乎是要问什么,只是欲言又止。    “子谦,你要问的,本王知道。”水溶道:“要想救她,就按本王说的做。”    “是。”这回答,已经告诉魏子谦了答案,他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那揪心扯肺的担忧:“王爷,该怎么做。”    “我让你备的人马,该派上用场了。”水溶道:“点集起来。”    “是!”    济城。    雨顺着屋檐滴沥下来,房中,欧阳刚刚给黛玉请完脉,笑道:“王妃放心,小世子和小郡主都好的很。”    黛玉微微的笑了下:“欧阳这阵子,辛苦你了。”    “王妃这么说就折煞属下了,只要王妃母子平安就好。”欧阳道:“不过,虽然安胎药是不必再吃了,这几日王妃还是要多走动,且是把心放的宽宽的。”    “我知道了。”黛玉点头笑道。    欧阳绝苦笑:“我看这话说了也白说,王妃这一阵总是牵着王爷,我倒是听说,已经几个晚上睡不安宁了,这样可是不好。”    听说,听谁说的?紫鹃春纤齐齐的把目光转向雪雁。    黛玉无奈:“雪雁,你又嘴快。”    雪雁在旁一脸无辜:“是王爷临行吩咐的,王妃但有什么不好,必须马上告诉欧阳大夫--紫鹃”    黛玉轻叹了声,也就不再说什么:“我会小心的。”    欧阳就嘻嘻的笑道:“王妃,只管把心放下,王爷说赶日子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再说跟了王爷那么久,除了王妃,还没谁能难为着王爷。”    黛玉一愣,忍不住笑了:“欧阳,你这倒是替你们王爷不平了是不是?”    雪雁瞪了欧阳一眼:“王妃别理他,他嘴里没好话,狗嘴里还能突出象牙来不成。”    黛玉微微挑眉,转向紫鹃:“紫鹃啊,我又不知道,这他是谁?”    紫鹃和春纤也是跟着笑了起来。雪雁脸上腾的红了起来,欧阳绝全无所觉在那里挤眉弄眼:“王妃笑了就好,属下这就下去了”    欧阳绝又嘱咐了紫鹃雪雁几句,方行礼退出来,转出门来的时候,刚才的满面笑容却就渐渐隐去,眉心拧的像个铁疙瘩,一面走,一面想着什么。    “欧阳!”祁寒快步走过来:“给王妃请过脉了?”    欧阳绝抬头看了看他,还是皱着眉。    “看你这个表情,难道……”祁寒一怔:“之前一直好好的不是?”    欧阳绝点了点头:“自打王爷一走,王妃的心事又重几分,脉象便虚的很,一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王妃的底子太弱了,又在北疆呆了那么久,身体受寒的厉害,头一胎,又是双生,只怕,艰难。”    祁寒也叹了口气:“你有多大的把握。”    欧阳绝道:“我只能尽最大的努力,令母子平安。只盼着这段日子,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意外了。”    祁寒苦笑连连:“欧阳绝啊欧阳绝,你真是个乌鸦嘴,什么都被你说中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加急信件:“王爷有令,令你马上赴金陵。宇文祯那个疯子用了毒烟,伤兵满营,随行的军医束手无策。”    欧阳绝急急拆看,顿时苦了一张脸,无力的望天:“老天菩萨如来佛祖,赐弟子个分身术吧。”    祁寒皱眉:“行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王爷是不知道王妃这里的情况,我看还是先写封信给王爷,让王爷定夺。”    “不必了。”一个声音打断二人,祁寒和欧阳绝转身,却见黛玉扶着紫鹃缓缓走进,黛玉的神色极是平静:“欧阳既然如此,你赶紧收拾药囊,去金陵。”    欧阳道:“可是王妃……”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若非情形真的紧急,灏之也不可能老远的传信给你,那是数万将士的性命--这里我会小心,不会有事的。”    欧阳绝犹豫了一下:“好,属下马上启程,只是王妃千万小心,属下会速去速回。”转向雪雁:“你跟我过来,我有几桩要紧的事情交代给你。”    这个时候,也无人再有心肠去打趣什么,雪雁答应了一声,立刻跟上。    “祁寒,还是老规矩,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我。”黛玉这才向祁寒道:“你们若想我真的放心,就不要瞒着我。”    “是,王妃。”祁寒应声,便也就退下。    这里,黛玉望着滴沥不住的雨滴,复深深的叹了口气,眸中重又多了几分忧虑。    那宇文祯,真的是丧心病狂,竟然用了毒烟,其凶险,可想而知。    不知为何,这段日子,这样的情绪不知不觉的就会萦上心头。    从他走了之后。    紫鹃看在眼中,不觉也有几分担忧,姑娘本来就是心思纤细敏感,这次王爷走了之后,却是更甚。    阿弥陀佛,神佛保佑,王爷要平平安安的回来,这样,姑娘也才能平安。    金陵城外,宇文恪亲率的大军,一夜之间后撤四十里,然后一连五日都再无任何动作。    消息,很快传到了宫中。    “赫连公主,这赌是不是算朕赢了?”宇文祯冷笑道:“他接到了消息,生怕你出什么意外,心甘情愿的撤兵--他很在乎,三哥是个性情中人,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这个筹码,朕选的一点都没错,你现在,心里一定是又感动,又心疼是么。”    如豆跳动的烛火,映着赫连冰苍白的脸色,黑发落下,遮住了她的侧脸,被汗水濡湿,口中为了防她咬舌而塞了一团布,嘴角有已经干涸的血痕,领口的衣服已经碎掉,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最初的耻辱之后,她已经平静,嘴角一撇嘲弄的笑,甚至懒得睁开眼睛。    宇文祯捏着她的下颔:“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是怎么走上绝地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说着,他拂袖要离开。    他离开,赫连冰缓缓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那一点灯火渐渐远去。    周围,又恢复了那亘古涅盘般的死寂,无风,无光,暗夜无边。    撤兵四十里。    几个字,反反复复的回旋在耳畔。    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为何要顾及我。    若能让你不再掣肘,死亦甘愿。    一滴泪,缓缓的滑落眼角。    心中,酸楚苦涩,却隐隐有了一丝回甘。    从长长的密道出来,外面正是傍晚,晚霞如血,宇文祯不得不眯了眯眸,适应着乍然明亮的光线。    尽管宇文恪已经撤军,看起来算是示弱,可是,宇文祯的心里并未轻松多少。    因为,自金陵围城,与他正面对上的,只有宇文恪。令他最不安的一个人,除了带人亲灭了天机园,其他的什么也没做。    这个人,最擅长的是谋定后动,出其不意,就如轻轻松松的取下荆州,那样缜密的连环计,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    宇文祯越想越觉得心烦,这时,夏忠悄悄的走近:“皇上,才太后那边令人传话来,晚膳要请皇上到慈和宫去用哩。”    “母后?”宇文祯皱了皱眉,这样的时候,母后要做什么。    “太后说,皇上这几日劳碌辛苦,要给皇上补补身子。”夏忠道。    宇文祯闻言笑了笑,只是那笑里多了许多旁的情绪:“到底是母后疼朕--也罢,既然如此,起驾慈和宫。”    “是!”    慈和宫,佛堂。    沈太后静静的跪在佛前,转动着手指的舍利子佛珠,可是却并未念诵经文,只是仰望着佛龛中的白衣观音大士。    佛龛盖着明黄色的幔子,上写着慈航普度。    “观音大士,世人皆云你救苦救难,普度众生,能救我儿否。”    叹了口气,突然手上一用力,一串舍利子佛珠噼啪落了一地。    大珠小珠,滚落四散。    沈太后看着,眼中突然堕下泪来,长叹一声,擦去,起身,出了佛堂:“皇上来了没有。”    “回太后,皇上已经往慈和宫来了。”名唤宫娥恭敬道。    “本宫要的酒菜,可有准备的好。”    “都已经备齐。太后可要过目?”    沈太后微笑道:“正要去看看。”    不多时,宇文祯便到了,随意的聊两句,刻意的不提金陵眼下的困厄。    一时,宫女上来道:“太后,皇上,晚膳已经备齐。”    “不知母后今日可是备了什么好东西给儿子?”宇文祯一脸轻松道,一面扶着太后,准备去用膳。    “还不是看你这几日辛苦的紧,我听说,御膳房的东西也不怎么合口,用的也少。这样下去,身体恐怕就撑不住。”    宇文祯看了看:“到底是母后知道朕喜欢什么。”    “快用膳罢,凉了总是不好。”沈太后亦笑了笑,在宇文祯入座的一刻,眸微微的垂了下,终归一丝不忍掠过,挥手令伺候的人下去。    宇文祯似是不疑有他,坐下来,吃的十分香甜。    一时,参鸡汤上来。沈太后亲手盛了一碗:“我特意命厨房熬的,你尝尝看。”    宇文祯接过来,嗅了嗅,道声好香,几口便喝尽了。正在这时,夏忠进来道:“皇上,翟将军入宫求见。”    宇文祯皱了皱眉:“用膳也让朕用不安稳。知道了,让他略等等。”    “是!”    沈太后道:“我听说,叛军撤了。”    “后撤四十里。”宇文祯提起这事,一脸笑意:“终究是些乌合之众,朕早说了难成大器,母后只管放心就是。”    沈太后定定的看着他:“若不是,你用了不该用的东西,这群乌合之众,恐怕也不会败的那般快。”    宇文祯一怔,猛然站起身来:“母后……你这是什么意思……”身体忽然不受控制的打了下晃。    沈太后望着他,眸中是恨其不争的无奈:“祯儿,你以为你瞒着,母后就不知道了么。毒烟,你用这种东西,会失尽民心的。”    “民心要紧,还是命要紧。”宇文祯冷声道:“若是没了这个位子,母后和我,都是难逃一死,要民心有什么用。”    “你的命要紧。可城外那些百姓呢,皇城卫和翊卫的那些无辜将士呢,他们为了你厮杀,你却用毒烟将他们一并置于死地。”沈太后也就站了起来:“你这是在造孽!”    “所以,母后就要在鸡汤中下药是么。”宇文祯盯着沈太后,眸中一团火焰在燃烧:“母后,你真的要置儿子于死地么!”    “母后是在救你。”沈太后的语气,几乎是哀伤:“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放手吧,我会求你父皇给你一条生路的。”    “我不放手,不可能,那宇文恪不可能放过我的,我就是下地狱也要拉他一起,一起。”宇文祯运起内力,抵御着药力:“来人!”    翟曜带人冲了进来,这倒是让沈太后一惊:“你要做什么。”    “母后啊母后,我在喝下那碗鸡汤的时候,还在赌,你会不忍心,可是……”宇文祯咬了咬牙道:“儿子真没想到,你到现在,都不肯和儿子一心,罢罢罢,既然母后如此,儿子也无可奈何。翟曜,太后身体欠安,即日起在慈和宫养伤,任何人,不得打扰。”    “你……”沈太后点点头:“原来,你早就猜到了。”    “母后可以通过朕身边的人打探消息,难道,朕就不能通过母后身边的人打探消息么。”宇文祯目光微利的回盯了夏忠一眼。    而沈太后的目光掠过几个侍女,也都明白了,苦笑了一下:“痴儿何其不悟--罢,本宫累了,不令人打扰也好。”    转身走向内室,却又站住:“祯儿,其实,娘只想你好好的,什么皇位,什么荣华,都是末事。”    宇文祯神情一僵,分神的瞬间,意识更加混沌,翟曜连忙一步上前,递上来一枚解药:“皇上,这药能解大部分的迷药。”    宇文祯也不说什么,一口吞下解药,转身走出了慈和宫,宫门轰然一声,在身后闭合,他眸中划过一丝凉薄。    这皇宫里,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夏忠一步上前:“皇上,奴才……”    “不必再说了。”宇文祯道:“朕何等信任你,你居然做出这等事,实在令朕失望。不过,母后……”他心里也明白,太后不会真的害自己,所以也就无心处死夏忠:“算了,你还是做回你的敬事房杂役。”    夏忠重重的磕头:“谢皇上不杀之恩。”起身,一跛一跛的离开。    翟曜皱了皱眉:“皇上,为何不杀了他?”    宇文祯看他一眼:“朕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    “是,臣失言了。”    “罢了。”宇文祯道:“火药还剩多少。”    “天机园虽然毁了,咱们拿不到方子,不过,剩下的都囤在皇城北城门之下。臣已经看过,足够杀个片甲不留。而且烟雾阵,他们短时候内也破不了。”    自从用过毒烟和火铳,宇文恪率军后撤,一连几日都再无消息。    “这也罢了。”宇文祯闻言,点了点头放心下来:“仔细着,你亲自去城门看看,那水溶可是诡计多端--朕还是有些倦,先去歇一会儿。”    “是!”翟曜应声退去。一轮满月当空,星河广袤,这个晚上相当的宁静,除了守城的校尉橐橐的靴声来回,再无其他。    一连几日无所动作,其实这些守军也都磨掉了最初的士气,有些懈怠了,只是见了翟曜来,才勉强又打起了精神。    翟曜登上城楼,南军已经远在了看不到的地方,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再加几班探马,给我盯紧了叛军前阵。”    “是,将军。”    翟曜又巡查了一圈,确定没有问题,方走下城楼,上马准备往北城门再看一番,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城头之上忽然响起了异样的响动,眸中一寒:“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便落在了自己的脚底下,正是刚才在城头上跟自己报过事的那个偏将。    “将军,有人暗袭城楼。”    密密麻麻的惊骇和恐慌从背后渗透出来,翟曜倒吸了口冷气,揪住一个校尉道:“怎么会这样。有人偷袭你们看不到么。”    那校尉苦着脸,身上因为惊恐已经瑟瑟发抖,拼命的摇头。    怎么可能发觉,这些人是从城内袭击城楼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城外,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些魅影般的身影接近,这些人身手极其敏捷,杀人的工夫亦是一流,能在对手全无防备之时,一击致命。    翟曜咬了咬牙,拔腿便要返回西城楼决一死战,却立刻被密集的箭雨给挡了回去。    已经来不及了。    城外,不知何时潜上来一批着软甲的人,这些人趁着城头打乱的时候,搭上飞爪云梯,神速的攀援城上,人数不多,却个个身负绝技,以一当十,和那些埋伏在城中的黑衣人里应外合,一举将城头拿了下来,等守军反应过来之后,却已经俱做刀下亡魂。    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令人全无还手之力,至于准备好的火铳和毒烟,根本来不及派上用场。    守军的反攻,被以密集的箭雨挡了回去。城门楼下,尸山堆积,鲜血没过长街。    翟曜在一片火光之中脸色惨变,只能带着人节节败退,而更令他惊呆了的,此时的北城门,南城门都是同样的情形。    这些人占据了城楼之后,立刻在角楼上点起火来,火光同时在 西、北、南三方的城头上点起,凄厉的照亮半边金陵城阙。    而这一刻,便是大举攻城之时。    现在才知道,那四十里的距离,不过是故意做出的玄虚,而五日的不动,便是在消耗他们的警惕心。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当势不可挡的精锐冲破三方城门,浩浩荡荡的涌进城中时,翟曜终于无力的闭上眼睛,挥手道:“退守皇城。”    时隔四年,再归金陵。    水溶骑在马上,看着血色的风猎猎的撕碎城头旌旗,他的嘴角抹过一个几近冷酷的笑意。    这一仗,赌的就是快。偷袭、主攻、策应,每一项安排都掌握精准,让他们猝不及防,更拿准了仓促间来不及将那些蹊跷玩意用上,方可一举而夺。    “灏之果然是奇谋无双。”宇文恪与他并肩而行:“这一仗,果然精彩。”    “有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水溶哂笑一声:“根本不堪一击,不过,皇城内外,他还必孤注一掷,要小心。”    目光一对,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沉。    翟曜浴血而战,却不能敌,满身是血的退回皇城,顽守一隅,令人回报宇文祯。    宇文祯得知城破时,坐在椅上,许久都没动一动,嘴角动了动,忽然迸发出一声阴冷的笑,这一笑却令人悚然:“好你个水溶,算你厉害。”    “皇上,不如先杀出城去,徐图后计。”    宇文祯的声音平静:“下去,都下去……”    “皇上……”    “都滚。”宇文祯的怒气忽然迸发。    人都下去之后,宇文祯猛然站起身来,身体却因为用力过猛而踉跄了一下,他的嘴角抹过一丝阴冷的笑。    外面的杀声肆虐,可是赫连冰所在的密牢却是纹丝声响不透。    黑暗中,脚步声急促的响起,赫连冰不知道是谁,只是直觉告诉他,那不是宇文祯,微微抬了抬眼皮,来人却已经接近:“公主,吴王殿下已经攻破城门,公主快跟我离开这里”    说话的人嗓音尖细,不像是男子,他动作却极其敏捷的用钥匙打开了锁链,将赫连冰靠在肩上。    “你是他的人。”赫连冰并无多余的力气,声音很弱。    “奴才是北王的人。外面也已经有北王的人在接应。”那个声音语速飞快,脚步也不慢。    幽长的密道转瞬到了头,可是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片刺目的火光。    宇文祯冷冷的声音响起:“没想到,夏忠你居然也会背叛朕!”    夏忠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阵势,知道是功亏一篑,于是冷笑一下:“奴才从来不是你的人,怎么就谈的上背叛这两个字,要知道北静王爷才是奴才的主子!”    “你……”宇文祯一剑刺过来。    夏忠回头看了一眼赫连冰:“公主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你--奴才得先行一步了。”    他侧身躲开这一剑,却猛然咬下了舌头,血汩汩流出,人倏然倒下,圆睁的眼睛瞪着宇文祯,仍着轻蔑。    赫连冰知道事情不谐,叹了口气,稳住身子,保持这一个傲然的姿态,听着皇城之外越来越近的杀声,冷笑道:“宇文祯,是我赢了,你的赌,不准,你听见没有,他来了--我说过,你不可能胜过他的。”    宇文祯眸中阴冷莫测,狞笑道:“是,小公主,朕输了,朕现在,就带你去见他……”哼了声道:“带上咱们的小公主,去北城门。”    此时的北城门上,翟曜总算是稳住了阵脚,命人死守禁城,可是这样的负隅顽抗能支撑多久,翟曜也不知道,而这样到时候,他已经无从选择,无论如何,他也都是死。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宇文祯的心腹,这位吴王殿下岂能放过他。    翟曜回头看了一眼跟随的手下,脸上已经写着不甘心。    “翟曜!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他娘的死撑什么!”裴兆在城楼下道:“放下剑,殿下说了,饶你不死!”    声震城楼,每个人都听的很清楚。    翟曜并没有回应,手下的人脸上已经写着蠢蠢欲动,有人试探着开口,似乎是怕翟曜没有挺清楚:“将军……他们说饶咱们不死……”    话音未落,说话的人却被人背后一剑捅穿,倏然栽倒,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垛口。    这一幕令所有人都惊呆了,宇文祯冷冷的将剑收回:“还有谁要降。”    翟曜深吸了一口气:“臣等不敢。”    宇文祯哼了一声,大步走到前面,俯望着皇城之外:“叫你们的殿下过来,有个人,他一定愿意见见。”    “宇文祯,我在这里。”宇文恪一身精铁战甲,墨纹披风在风中遒劲的扬起,裂伍驰近。    “三哥,别来无恙。”宇文祯勾起嘴角,笑容阴沉。    “四弟,事已至此,再僵持下去,只能多增杀戮。”宇文恪道:“开了宫门,我会向父皇求情,留你一条生路。”    宇文祯冷笑道:“是么,那我还真的要多些三哥。不过三哥可能忘了,你我之间,除了你死我活,再无其他--这之前,还应该你见一个人,见过她,你大概会改主意--带上来。”    赫连冰被绑缚着推向前来,发丝凌乱,脸色苍白,身上都是斑驳的血迹,她微微的抬起头来,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挺拔,俊朗,霸烈,他终于走到了这里。    于是嘴角竟然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这样的笑,令宇文恪心中就是一震,声音冷冷道:“宇文祯,你我之间的恩怨你我来算,何必带累不相干的人!”    宇文祯道:“哦?三哥心里她算不相干的人么?那好……”他一用力,将赫连冰推在城楼边缘:“那她的生死,三哥也不在乎了?”    宇文恪心中倏然一紧,却仍淡然道:“我若在乎,早就放弃了,还会在这里么--你要怎样,随便。”    赫连冰目光轻轻一垂,却无半分情绪。    “呵呵。”宇文祯道:“难道三哥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既然你这么不在乎,也罢。这个公主也很漂亮,朕手底下的这些人也很久没碰过女人了,朕也乐的犒劳他们一下,三哥也应该不会在乎,是么?”    他反手一剑,用剑尖再度顺着赫连冰已经破碎的衣领向下一划。    赫连冰这个时候却忽然狠狠一闭眼,忽然挣了一下身体,直倒向垛口处,宇文祯一怔,剑急速而转,想要胁住她,可是赫连冰脸一侧,剑锋只是划过她的侧颊,俏丽的面容立刻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宇文祯,你休想再拿我要挟他。”    凄然一声,她身体一倾,坠下城去……    “冰儿,不要……”    ------题外话------    呼呼,明天上终章,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