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吉此次却是失算了。

进来的那人看起来不似一般狱卒,虽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手里还拖粗糙的黑鞭,光是那上面的倒刺便可把胆小的给吓懵了。可是白吉仔细一看,却发现狱卒的眼睛晶亮清澈,并没有一般反派角色的昏庸之感,甚至透出一股精明之色。他进来后,双手背在后面,不慌不忙地踱着步子,扫视着阴暗的牢里,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音的脸上,指着他喝道:“你,出来!”

魔族久不行走凡间,对他们来说,凡人只能算是吃起来都不合口的饭菜,更不要说以礼相待了。音与饺子自从跟在白吉身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心里头对凡人仍旧鄙视得不行。有张好脸便不错了,更不用提什么好言好语了。竹儿那是因着白吉的关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缘故。不然依着竹儿表现出来的“醋意”,他们哪里会对个小丫头纵容姑息

此时那牢头这般指使姬气的,小魔头哪里受得了凡人如此待他。音倒是性格还好一些,只是脸色一沉,瞄了眼白吉,恨恨地哼了一声,再不言语。若不是白吉这心爱之人在旁,他必是已作威发怒,必不叫这狱头有好下场。不说魂飞魄散,也肯定是个横尸当场的结果。

白吉那边也在暗自嘀咕——她与杨墨虽说两人一身,不辨男女,又在外奔波已久,满面灰尘,发髻蒙尘,身上衣服不说褴褛,也和褴褛差不离了——可说一千道一万,她那界柱之姿在那里,不说出沉鱼落雁,也是个沉蛙落雀的吧?城门那儿,不是被守卫们一眼就瞅住了,当什么特殊人物特殊招待了吗?

这好歹与她的人中之姿有点关系吧?

『你在想什么?』

杨墨的问话冷不丁地响起,她怔了一怔后,随口说道:『你说他怎么就不选我呢?』

他淡然道:『为这郁闷?』

她故作忧郁地叹了一口气道:『小小郁闷而已』

他转过眼珠,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那狱卒,接口应道:『你马上就不郁闷了。』

她还在戏耍地以半忧半冤的眼.神望着狱卒时,那人突然直直地望了过来,她连躲避都没来得及,便听见那人笑嘻嘻地道:“还想装孙子哪?都看着你了,你都不吱个声,怎么当老大的?这时候就应该爽快点站出来,省得大哥我猜来猜去!为了找你们这帮人的头,看把我累的!”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先前那.人进来,只不过是随便点了个人,再看那人的反应而已。她哪里知道事情会峰回路转,清咳了一声,站起来时倒也爽快大方,这时候倒也没有什么好推托的了,只需要做个老大的姿态便罢了。

『不郁闷了?』

『不郁闷了。』

讲完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狱卒打开牢.门时,倒是安份的很,即没有挑畔生事,也没有点头哈腰的,一付公事公办的派头。白吉刚要跨出牢门,猛然瞧见对面牢里,胖捕头抱着装死的闯倘,两“人”都面向着她,眼里闪着意义不明的光芒。

她未瞧见便也罢了,此时一瞧见了,立刻不乐意起.来——凭什么她要去被皇帝罗唆一通嘴皮子上的事,而这家伙可以在这儿逍遥快活——虽说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去见皇帝也非是什么不好的事,可是不管怎样掂量,她心里都有那么一点不平衡的地方。

前面的骚乱是她处置不当引起的,这她承认,可.是怎么着,也不全是她的错吧。闯倘难道不要负上解释不当的责任吗?胖捕头难道不要……不要负上乱闯乱喊的责任吗?若是变成她一人的事,怎想也是不舒服到极点。

她与杨墨说完.这些之后,他沉默片刻问道:『你不觉得胖子有点冤枉吗?』

『……就算他倒霉呗!』

她立时把跨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指着对面的牢房与狱卒道:“他也是同谋,而且还是主谋之一,那个死掉的还是他小妾呢!”

胖捕头浑身一惊,如同过电般跳了起来,手一松时闯倘的脑袋从他怀里掉落在地上,与又硬又冷的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呯的一声后慢慢流出了鲜红的**。他却一无所知,大声喊冤道:“你可不能赖到我头上来,要错,也是闯倘与你的错,与我何干!?”

白吉双眼一眯,不可置信地道:“你难不成以为从此就各走各路,互不相干了?”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浓之又浓,胖捕头哪里会听不出来。只见他浑身一哆嗦,立刻为着刚才的冲动言行冒出了冷汗。腆出来的肚子又缩了回去,低着头正准备来一番软话时,却正好瞧见躺在地上装泥塑的闯倘,可不是大好转移视线的机会?他立时扑了过去,搂着闯倘血淋的脑袋一番哭喊,活象剜了他的心肝肉肉似的,连狱卒都看得连连摇头。

白吉乘机点火煽风道:“这事可不是我一人的原因,你要是拿人去问话,好歹也把对面那胖子一起拿了,他才是罪魁祸首呢……至少要算一半罪魁祸首!”

狱卒想来上面没跟他准确说拿哪个,全凭他作主。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为难起来——这若是拿对了,没他的好处,若是拿错了,那上面要是问起来,他的麻烦可是无穷无尽——沉吟半晌之后,他指着胖子道:“你出来。”

胖捕头脸色顿时青了,还欲辩解几句,狱卒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快点出来!磨噌什么!”

他也只有一步三摇、拖拖拉拉地往牢门外走,走至一半,狱卒突然道:“把手里的东西放了,拿着做什么?”

他低头一看,手里居然还抱着装死的闯倘。看着小妾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被鲜血污得一塌糊涂,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声喊道:“要说闯祸,这人也有份!要是拿人去问话,也该把这人拿上!”

白吉扑哧一声,死死压抑着笑声。狱卒脸色一沉,喝道:“他已经死了,拿去何用?你再罗罗唆唆,休怪我手下无情!”说罢,还示威性地挥挥鞭子,在空中撞出噼啪炸响。

胖捕头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哭着闹着紧抱住闯倘,就差在地上打滚了:“那可不行,他就算死了,也是证物呢!你问问送我们来的,不就是这家伙惹的麻烦吗?不带他去见官,我们去见有何用?冤枉啊!冤枉!屈打成招哪,冤枉好人哪!”

他要是在乡下地方闹,还真没意思,可是往这儿闹,大唐初定之时,官场之上,还是武派气息浓厚。所谓的武派,多多少少有些豪侠之气,上官如此,自然下面也跟着如此。侠义二字,最是容不下冤屈之类的字眼,不然为什么正义之人总是自诩白道呢?一个白字,便可猜出意思来。

那狱卒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收起鞭子,一步跨过去,把胖捕头那么大个肥身子从牢里拖出来,甚至还连带怀里的闯倘。两个大活人就被他这么举若轻重地拎了出来,一甩手给扔在了牢外的地上,看得白吉连连惊呼:『这家伙是普通人吧?真不简单啊。』

杨墨问道:『人间就不能不简单?』

她坦然答道:『那倒也不是不能,只是见识过神族、魔尊这些家伙,这个时代的人类还真不如蝼蛄一样,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不想杨墨叹了一声:『这倒也是实话,可是未来人类必然会比他们更强大。』

『这是自然。』她应了一声,对着胖捕头嘻笑道,“吃苦头了吧?”

胖捕头把闯倘抱抱紧,哼哼唧唧地站了起来,恼怒满腹的样子,却一语不发。倒是那狱卒lou出颗颗白牙,恶狠狠地道:“你们若是再罗唆什么,休怪老子不客气!现在给我快走,慢了步就扒了你们的皮!”

白吉对着lou出担忧眼神的竹儿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便大大方方地眼着狱卒出了牢房。看起来他们真是耽误了不少时间,狱卒的脚步如飞,最后居然小跑起来。胖捕头抱着闯倘这个大活人,气喘吁吁,满脸大汗,这寒冬腊月的,额头上密布着晶亮的汗珠,看起来煞是可笑。

她还没来得及笑他,便听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你就闹吧,最后闹得我们全玩完!”

她不屑地抬高鼻子:“你怕什么?进来这里胆子就小了?鬼王你都见过了,怕什么啊……”

他一瞪眼:“你不懂,你不知道……”

狱卒似乎听到风声,恰在此时回过头来大喝一声:“闭嘴,快走!”

这哪里是走了,分明是跑了——如此腹诽的白吉也不多罗唆,加快了脚步跟上。可怜胖捕头干脆把闯倘扛上了肩膀,一溜小跑。

这般又在不认识的高楼屋檐中穿梭了有小半个时辰,白吉被绕得晕头转向,不辨东西,不由在心中与杨墨抱怨:『这些皇宫大院都修这么大干什么?古代又没有电话网络的,传个话都不方便。』

他还没来得及应答她的抱怨,只听狱卒一声大喝,到地头了。白吉立时精神一振,眼光如炬的四下打量着,一打量,便立刻偃旗熄鼓了。

这地方虽也是高屋大院,围墙深深,看起来好不气派,可是并没有雕龙攀凤,也没有金瓦红顶,明显不是皇帝呆的地方。看那黑墙黑瓦,深宅大院的,倒有些阴森之气。

她刚想问这儿是哪,狱卒突然凑了过来,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嘶声道:“少说话!问你时再开口,其他时候能少说就少说!”

她挑挑眉毛,倒也没有反驳。真说起来,她与这些大官皇帝们,能有啥好说的?难不成到这儿来普及五讲四美、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不成?要是这样说,大概会被当成精神病给放过一马。

她越想越是好笑,跟在狱卒后面一路走一路想,也不知走到哪里了,只是直愣愣地跟着。等想到最后那结论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等着笑完了,才发现已身处一个天井小院中,那小院里挤着满满的人,有老有少,就是有男无女。小院门口及周围的走廊上入耳满是呼吸声,看起来也是被围得如铁桶一般,防守严密之极。

院子一堆人中,只有一人坐着。那人头顶矮冠,面如满月,嘴唇上蓄着淡须,看起来颇有大将之风——可也只是大将之风而已。他周围依序站着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人,都用奇异的眼神盯着她看。不用猜,也知道那坐着的是谁,只是突然见着了,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不如想象中那般俊帅,更没有如大唐里寇仲、徐少那种一眼望过去,就知不是凡人的人物,更是失望重重,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叹,更叫众人面面相觑,狱卒脸色发青,缩头缩脑地往人群后面缩着。不想又被那坐着的人喊过去问道:“这便是所谓的妖怪?”

“正是!”狱卒麻利地跪下,大声应道,“小的进去时,这最高的人被小的看出是首领之人,正要拿他来时,他又说胖子才是贼首,胖子又说这死的是,所以就一并拿来了。”

离就坐之人最近的老者大喝一声,声如洪钟:“胡闹!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狱卒身体抖如秋叶,一语不发地低下头去。白吉看得有趣,又不怕这些人,便cha嘴道:“你干嘛骂他啊?他只是如实禀告,若是他不把人都拿来,我们一来,交待了,你又要怪他不一次拿来。这不是叫别人左右为难吗?”

全场哗然,狱卒脸色更如死灰一般,胖捕头身上居然发出牙关打颤的得得声,惹得白吉疑心顿起,暗中让杨墨从脑子里渡话道:『你至于吗?凡人有什么好怕的,到时候我们施个法术走人就是了,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

在胖捕头牙关咯咯声中,他没好气地道:『你真是闯大祸了。六界六界,人间也算一界啊。六界都有当头的,你以为人间就没当头的?』

她猛然醒悟过来,看向坐在中间,不lou声色的男子,犹豫地道:『你是说,人间的皇帝就是人间的头?』

『正是!在人帝面前你放肆什么!』

她疑惑地道:『难不成他也是个强者?会法术?有神力?』

胖捕头已是气急败坏,讲话都不利索了:『他、他什么也不会!』

她更加疑惑地道:『那你怕什么?』

『因为在人帝面前,其他界的家伙,哪怕是神界的家伙,也没有任何力量,就和凡人一样!』

白吉听见这话,脑中嗡的一声便大了。还不待冷静下来,她已大骂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哪里知道你那么无知!』胖捕头哇哇大叫,可也已是无济于事,『你以为为什么人帝要算进六界君王之列!』

她哪里还能听得下,眼睛不住忘向天井的空中,想着此时若是直接用肉身翻墙跑掉,能有多大成功机率。正算到可怕处,猛然听见那坐着的人开口了:“罪人何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