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两个小子过山…来了么?”

“依我看来,就是走黑熊沟那条小路也该到啦。”

“钱兄,那个…那个甚么‘双龙针’筒子,真的十分…要、要紧么?”

“当然要紧。”

“小弟看…看来,有啥要紧的?只不过…不过是件有些厉害的暗器罢了,还、还这…般兴师动众。”

“你知道个啥,那装针的针筒…别问了。”

“针筒?一个破针筒…有啥打紧!”

“哼,少说话,多喝酒。”

“喝,喝酒?小弟喝…喝得够多啦,钱兄不讲针筒的事,小弟就不喝…不就,就一个啥球烂针筒么?”

“你…口水都溅到老子脸上啦!”

“你喝了就喝了,算…算你钱兄厉害,去他妈的—什么、什么鸟针筒!”

“黄彪,我叫你闭…嘴,就…闭上臭嘴!”

钱顺那一双大眼也已发红,一杯酒泼到了黄彪那团团的圆脸上。

“你…打我?”黄彪咂咂从面颊流至嘴角的酒液,右手一晃,手中的杯子飞向了钱顺,“什…么弟—兄,我通…不认了!”

钱顺伸手接住杯子,就见黄彪一掌击到桌上,只听乒的一声,那盘几乎还为动过筷的清烧蘑菇已被弄翻在楼扳上。方才还在伸手划拳称兄道弟的二人,此时已搅成一团。接着就是乒叮咣当哗啦啦一阵乱响,当店家和一个伙计急急跑上楼时,只见酒桌已被掀翻在地,一条桌腿从榫头处齐齐断裂,碗碟瓢盘酒壶杯子残缺不全四下滚动,鸡鸭鱼肉汤汤水水一派狼籍。

酒楼也不算大,只安放了五张桌。临窗有两张,其中一张桌上只有一位白发婆婆同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子的小姑娘,还正就着一大碗炖猪蹄膀、两碗豆花和一碟咸菜吃饭。窗口外,可看见大渡河水奔流而过,一道由几根长长的粗铁链悬挂的吊桥横跨河面。

白发婆婆和小姑娘慢慢地吃饭,慢慢地喝汤。

钱顺和黄彪早扭成一团厮打起来,店老板和伙计见是这两个满脸横肉的军爷,哪里敢上前劝阻?只能心中暗暗叫苦,自打这批官军开进镇子那天起,他们哪日不是悬着胆子度日?

他两个胡乱抓扯了一阵,黄彪脚下不稳一下扑倒在另一张空桌上,咯喳一声那张桌子便散了架,店家更是叫苦不迭更不敢近前。

白发婆婆还正慢慢地喝着炖蹄膀汤,小姑娘抬头朝这边瞪了一眼。

“丫头,看甚么看?牛打死马、马打死牛,各自偿命,咱管啥酒疯子的闲事。老板,过来收钱。”

这老妇人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异常,字字不落地送入在场人的耳中。

黄彪和钱顺大怒,一齐转过身来。

黄彪骂道:“老东西,活…活得不耐烦了!”

钱顺瞪起发红的双眼看看这一老一小,先就便有几分生疑,此时已被腹内涌上的酒劲儿催胀了脑袋,转过身,还是摇摇头叫道:“老婆子快走开,休惹恼了咱们自找麻烦!”

黄彪早已摇晃着身子走了过来:“再骂…敢再说一句!看你个死老婆子,才是死牛、才是死马!

这老少二人也不再言语,瞧也并不瞧他二人。小姑娘从包袱中摸出银钱来,递给呆立在一旁的店家,便搀着白发婆婆起身离开。钱顺双臂横抱胸前,黄彪两手插腰,两人立在靠近楼梯的过道上。老少二人便只能从他们中间通过。

“威风,威风。咱老的老小的小,真惹不起你们后生家,何况还是吃皇粮的军爷呢!”

“让道。”小姑娘瞪他们一眼。

“嘻嘻,小妞儿还…还敢叫、叫板!”黄彪把插在腰间的手肘抬得更高,把身子拧过来逼近小姑娘,那左手肘几乎顶到对方胸部,“爷们儿就给你…让、让了道,就走…快走!”

“作孽。”白发婆婆朝小姑娘微微摇头,手中那根竹杖轻轻地点了点地,叹口气。

小姑娘伸出左手,手指只晃了一晃,黄彪嘴角一歪便站立不住直挺挺倒地,双手依然插在腰上。钱顺目瞪口呆刹时就愣了,他一时竟弄不清自己也是被点了穴还是在犯呆。

这一老一少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了店家和那伙计也愣神在早就乱七八糟的小楼上。

索桥镇不大,只有两条长街,一条紧靠山麓一条面临大渡河。正午时分,街上人来人往。忽然,有三匹狂奔着的马驮着三个人出现在沿河的那条街上,已撞翻了好几处菜蔬水果摊。人们惊慌着闪开,一个壮汉躲避不及被冲撞得跌出丈外昏了过去,一个怀抱幼儿的妇人扑倒在地,幼儿撞在一根石凳上,眼见不得活了。为首那人竟视而不见依然纵马狂奔,有两人紧随其后一路大呼小叫:让道!闪开!

接着便有一彪兵马气势汹汹而来,其中一人身披蜀锦绣蟒将军袍,项下胡须浓密,跨着一匹高头大马被众兵将蔟拥着。只见他昂首挺胸缓缓转动脖子环视两旁,忽的,他的脑袋停止了转动勒住马头,身后的众人也停了下来。

街道中已几乎没多少行人,避让开来的人们皆远远地站在道旁。唯见一个白发婆婆被一个小姑娘搀扶着立在道路中央正慢慢地行走。

“老婆子让开!”众兵将大吼。

这一老一小二人反立定不动。

“找死!”从马上跳下四个随从,挥鞭抽向二人。

“真不要脸!欺负老人。”一少年已纵身跃出,少年身后的同伴一时阻拦不及,只得在人群中观望。那少年手持单刀护住老少二人。

“王鹏将军有令,一齐拿下!”众兵将一拥而上。少年见状一手舞动单刀,一手拔出腰间那把小藏刀来,心想今日真是该与清妖们拼了!

“作孽!”老人手中竹竿刚点了点地,忽听空中风响,一团黑影从天而降。

“有管闲事的来了,丫头,咱们就一走了之。”

“婆婆!”听口气那个小丫头很有些不情愿。

老婆婆不由分说随手将那少年肩头一带,小丫头只得跟上,三人犹如一团旋风腾身而起,刹那间已脚踏那吊桥的铁链飞身而去。

人群中一派喝彩声,王鹏大怒,众兵将早将那人团团围住,刀剑齐举。那人不慌不忙,手中一把大伞转动如飞,只听得一阵兵器碰击声,却丝毫也近他不得,酣斗间已倒下三人。王鹏恼怒异常,拔出剑来正要上前,猛见手下总兵袁雄带着两人而来。这二人正是钱顺、黄彪,被袁雄解开了穴道后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黄彪一见那人早大叫起来:“这人我们早就见过的,定是个长毛余匪匪首!休放走了他!”

王鹏挥手让众人闪开,挺剑上前直逼对方。袁雄与钱顺也认出了薛士元,一齐扑了上去。交手间,薛士元正感到姓王的手中那把剑果也十分了得,时时逼近自己的要害处,加上袁雄等三人搅进来。一时竟脱不开身。猛将铁伞一旋,一手顺势朝前一甩,忽听众人一声喊:“双龙针!”

围住薛士元的四人中有一人惨叫一声,弃下手中鬼头刀双手捂住双目倒在地上,右耳旁还插上了一根针,此人正是黄彪,其于三个忙朝后退了几步。士元认得这针,暗笑这个清军面儿大呢,竟同时吃了两人的飞针。

姓王的将官冷笑一声飞身跃起,越过众人头顶直奔一棵大树,树上人影一闪连连发出飞针,对手却毫不在意只将手中剑略为一旋,那两对射向他双目的‘双龙针’已被吸附到剑身上,他人也立在了树桠上。双方逼近两剑相交,对方剑法虽是轻灵迅捷,可这王鹏的剑法似乎更胜一筹,只交手五个回合便被逼得几无还手之力,王鹏看准对方破绽,将手中剑逼住对方剑身,一手疾出,抓住其右肩一声喊:“下去!”便已擒住了对手落下地来。一看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竟与之前那个少年十分相像。伸出手指一下便点了其‘身柱’穴,早拥上几名清兵将他绑了。

方才众兵将见王将军去对付树上发暗器之人,便团团围了上来。薛士元被众人围住一时脱不开身,其中袁雄和钱顺两个的功夫也颇为了得。士元正在诧异间听到众人呐喊声,已知是葛明燕被檎,急将手中伞一收又一张,一股内力迅猛扑向四周,这一招叫“铁伞狂风”,众人那里见识过?早已站立不住身不由己地朝后退出好几步,功夫差些的已跌倒在地。

好个薛士元!忽地把那伞一扬借着风力平地而起,此招唤作“大海扬帆”,口中还唱道:“纯阳祖师下仙山,清风徐来飘飘然!”踏过两个清兵头顶直奔葛明燕而去。那王鹏略一愣神,薛士元已到了葛明燕身前,只见他手掌一晃,似有一物已落入他手。正要救出葛明燕,忽觉脑后一股寒气袭来,急收伞抽身迎向对手。

王鹏到底是久经战阵的,稳住心神在转瞬之间已气聚丹田,一挺手中利剑刺向薛士元。袁雄、黄彪和几个功夫高些的岂会放过讨好将军的机会,又一齐围了上来。士元冷笑一声,敌住众人斗了几个回合,右手将伞一张,众人见他张开伞来,晓得厉害,便急忙闪避。他却同时已把左手一扬两枚飞针直取王鹏双目。王鹏哼了一声略一闪身把剑只略为一旋,那针已被吸附在剑身上。士元稍一惊疑间,又听脑后一股风声袭来,急一跃而起,半空里感觉到下盘被人偷袭,那右脚‘承山’穴一麻腿肚抽筋,知道已中暗算,身子坠落下来。干脆就跌坐于地,哈哈一笑,大声道“被狗偷咬,士元栽了,来日不长,即见分晓。”众人尚畏惧他手中那把伞,一时倒也不敢近前。

薛士元摇摇头,叹一口气,独自吟道:“终年备一伞,天晴未曾试,今日逢小雨,裤腿还淋湿。”缓缓运气解穴道,手里拿着一颗核桃般大小的卵石看了看,若有所思。

王鹏见状,一声号令,众兵将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拿下!”王鹏话音刚落,岂料那薛士元早已将穴位解开,只见他将伞疾收,右手持伞往地上一撑左脚顺势一登,人已从人圈中腾空而起,踏过两三个兵将的头顶飞奔而去,王鹏一时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他跃上铁索桥,把伞一张轻飘飘地直落向大渡河面,就在那浪花将拍打上他双脚的刹那间,那伞却又一摆,伞面和把儿早掉换了个上下,却见他一手稳扶伞把人站在伞上,悠悠地顺水而去。把众人看呆了。

王鹏回过神来,也不由得暗暗赞叹,此人不但轻功卓绝,那临阵应变之术和他手中那把伞更是武林中少有。再四下环顾,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得分咐手下押着葛明燕朝桦林坪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