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生安坐茶寮之中,闭目养神,等到了凡将碗中茶水喝的涓滴不剩,将空碗放回桌上时方睁开眼睛,目光炯炯的看着了凡道:“素闻普渡寺僧侣无论佛法高低,但凡入世行走,历练红尘,尽皆以普渡苍生为己任,了凡和尚既然自称出自普渡寺,想必也是如此喽?”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我佛慈悲,自当以普渡众生脱离苦海为己念,小僧虽然驽钝,却也曾在佛前立下弘誓大愿,此番入世修行,自当竭尽全力拯救苍生于水火。”

了凡立身而起,高喧一声佛号,目光执着,莹润如玉、俊朗非凡的脸上更是浮现出慈悲之色,活脱脱一副有德高僧的模样。

茶寮中众茶客听闻此言,只觉得心神荡漾,暖洋洋如沐春风,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双手何什,朝着了凡深深一礼,恭敬地道:“佛祖慈悲,善哉善哉。”

“哼,巧言令色,即便是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为了惑乱无知凡人,为他们的佛祖主子网罗信徒,赚取信力,到底不过是个佛前一犬,空自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恁得令人讨厌!”

陈长生耳边响起了苏苏满是不屑的冷嘲热讽,随即又道:“尊主切记要小心提防此子,莫要被这贼和尚的花言巧语扰乱了心性才好,奴婢瞧他此番所作所为,所图必然不小,莫要被他拉拢这上了贼船才好。”

“放心,我自理会的。”陈长生传念过去,安慰苏苏且放宽心。

尽管他不知道为何苏苏如此的厌弃了凡,但是和他相斗十数日,对其所言所行倒也算是有了几分了解,虽说未必尽信苏苏先前对他的评断,不过却也多了几分审慎之心。

看着了凡不过一句轻飘飘的空话就能惹来众茶客的真心称赞,陈长生越发的对他多了几分戒备,更是不想和他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心道:是善是恶,日后是敌是友,且看你如何接我这一招了。

“了凡和尚慈悲为怀,我也是佩服的很。”陈长生笑吟吟的看着站在长身而立,风采卓然的了凡道:“我方才路过此处,凑巧听到几位赶路的朋友说,佑赫国暴雨倾盆,已经连下半月之久,更有渭河泛滥成灾,黎民受难,苦不堪言。”

“总是打来打去我也厌了,既然你有普渡众生的宏志大愿,想必佛祖眼中一视同仁,必定也不忍看着别处的黎民苍生葬身于水火之中吧?”这些日子天天听着了凡讲经说法,陈长生倒也学了些词句,此时正好现学现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拿着大帽子往了凡的头上扣,不怕他不肯乖乖就范。

了凡清澈如水的眸子凝望着陈长生,虽还没猜到他是何打算,不过见他问了却也不能不答道:“我佛眼中,众生平等,何分疆域?!”

啪。

陈长生一拍手掌,轻笑道“如此便好,近日来得闻了凡和尚宣讲佛法,我也是幡然悔悟,自知罪业深重,于是打算洗心革面,弃恶从善,只是未曾与你论个高低,心中不免有些不服。”

了凡嘴巴一动,刚要说话。

但是陈长生却不耐烦听他的长篇大论,遂又道:“因此上我有了个主意,不如你我同往佑赫国去,各施手段,拯救灾民,以此为赌,想必了凡和尚必定不会拒绝吧?”

了凡眉头微皱,神色间颇有踌躇不决之色,毕竟佛门之中时戒赌的,他若是应承下来,不论输赢,那都是破了戒,不过陈长生的话却又实在不容他推辞,要不然的话,自己先前誓要普渡众生的话也便成了诳语,而这又恰恰还是犯了戒律。

“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迟疑片刻后,了凡的脸色越发的坚定了起来,凝望着满脸微笑的陈长生道:“也罢,小僧与你赌了,不过你若输了,便须随我回普渡寺摩顶受戒,做我沙门护法珈蓝。”

“哼哼,当真是好算计呀,没想到竟是想要将尊主诓走,天下哪有这等便宜的事。”苏苏冷声一声,又道:“尊主,切莫上了他的当。”

“谁上谁的当还说不定呢。”陈长生在心中宽慰了她一句,口中却是道:“你若输了呢?”

“我便放你一次。”

“你倒是好算计,只占便宜不吃亏,得亏你只是个和尚而不是商贾,若是不然的话,只怕这天下的钱都被你一人给赚了去,在座的诸位怕是就没活路了。”陈长生哈哈一笑,出言打趣了他一句。

茶寮中的茶客们虽说对了凡颇有好感,却也难以出言帮他,就算是做买卖也讲究个公平合理,哪有狮子大张口,好处占尽的道理。

此时听陈长生这话说的有趣,遂附和着轻笑了起来,更有好事者起哄道:“是呀,是呀,既是高僧,便该有些气度,焉能这么小气。”

“我已许愿众生侍奉我佛,却是不能再拜入你的门下。”了凡被人挤兑,脸色平静的辩解着。

“就算你肯拜,我也未必肯收,免得日后被普渡寺的高僧们追杀。”陈长生伸出了一根手指,在了凡的面前晃了晃道:“我若赢了,只要你一个人情,若是将来我有了难处,求你援手时不管难易,你都须助我一臂之力。”

“为非作歹,却是不行。”

“那是自然。”陈长生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不过丑话可是说在前头,常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是救人,自然不能是从水里捞出来便算完了,还得养活到水灾过去,若是不能,那也不算数,你若肯答应,那咱们就以救人多寡论输赢。”

“好。”

身旁有众多茶客看着,而且陈长生还道破了他普渡寺僧人的身份,大帽子更是戴了一顶又一顶,由不得了凡不答应,因此就算是刀山火海他这次也得陪着他一道闯下去。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出家人不打诳语。”

啪啪啪。

陈长生抬手和了凡三击掌,端起桌上的粗瓷大碗将内中的凉茶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救人如救火,那我就先走一步了。”说着伸手在腰间的须弥袋子上一按,剑光一闪,陈长生已然是腾空而起,朝着位于延庆国东方的佑赫国风驰电掣而去。

先前听了茶客所言,那渭河乃是中元节后方才开始泛滥的,陈长生的心神就不由自主的一跳,隐隐觉得这多半跟那个凶妖恶鬼有些关联,说不定前番苏苏卜算出来的卦象就要应在此处。

之所以挖了个坑将了凡诓进来,一是想让他安分一些,莫要总是与自己纠缠,二来也是想试探一下他是真善还是伪善,三来若是真如茶客所言,灾民必然为数众多,他就是三头六臂又能救下多少?多个了凡总归是多个帮手,对挣扎于洪水之中,苦苦求生的灾民来说就是幸事。

况且将他拉在身边,有了普渡寺这个牌子挡着,想必那些苍蝇似的修士们也在没弄明白他和了凡之间究竟是敌是友之前,多半不会再冒然跑来滋事,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尊主,若是了凡真的赢了,你会信守诺言吗?”苏苏担心的问道。

“那也得他赢了再说。”陈长生胸有成竹的笑道:“救人容易,让灾民吃上饭却难,你没听说佑赫国被淹的地方甚多,粮贩又囤积居奇、待价而沽吗?以他区区一人,就算是去化缘又能化来多少粮食?他若是去抢,犯戒的是他,受益的却是受灾的百姓,就算输了,又有何妨?”

“尊主善心,奴婢佩服。”苏苏也是关心则乱,此时听了陈长生的话,心神一定随即却把他的所思所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道:“我这就命黄尹多种粮食,万亩良田,三天一熟,累死他个贼和尚还赢不了咱们。”

“哈哈,知我者苏苏也。”陈长生笑赞了苏苏一句,眯着眼看着身后不远处,如影随形般紧随而来的了凡,暗道:和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可是在帮你积德行善呢。

恰如陈长生先前所料,有了了凡随行,那些原本打算着敲边鼓、捡便宜的修士们不明究竟,还真的不敢冒然再追上前来,毕竟陈长生凶名可不是吹出来的,那是不少的修士用尸骨堆积而成的。

先前有个出身名门的了凡冲在前面挡灾,他们不惧被杀,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讨野火,现下见原本还打的要死要活的俩人此时竟变得井水不犯河水,心中纳闷之余,却也不得不掂量掂量能否在陈长生的辣手诛杀下苟全性命了。

可是若是就此离去,众人却也颇不甘心,毕竟四宗二十八派的奖赏可不是假的,只要杀了陈长生,那便是一步登天,仙途有望,哪个闲散的修士能够割舍的下。

于是一干不死心的修士却如追着狮群等着捡便宜的鬣狗般,远远的缀行在陈长生和了凡之后,并且越聚越多。

陈长生先前只听师父说过,现下灵气稀薄,修行不易,修士不如上古时代万一,此时看着身后成百上千多在筑基期以上的修士,真有些怀疑师父当日是不是在糊弄自己。

对于他们,陈长生倒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就算再多上一倍又如何?

以他此时定性小成的道行,就算是金丹期的修士也能稳胜不败,更何况是这些只在筑基期和旋照期打转的修士,来的再多与他看来也如蝼蚁一般,只要了凡不从中作梗,想杀个干干净净也算不上是什么为难之事。

没了这些人阻挠,陈长生御剑疾行,如流光逸电,不过多半日已经掠过延庆国修建在东边的边城,直入佑赫国疆域之内,鸟瞰下面,果有不少灾民伛偻提携朝着延庆国方向走去,一路之上树叶草皮尽数被吃了个精光,更有饿殍倒毙在地,令人触目惊心。

先前听那些茶客言及灾民之惨,陈长生已然是心生不忍,此时见了更是心急如焚。

虽说他本是延庆国人,佑赫国百姓的死活本与他毫不相干,但是他终究无法学得如其他修士视凡人如蝼蚁,更何况这些灾民遭此横祸,多半与他当日错手放走了那四个凶妖恶鬼有关,他又焉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停下,事有轻重缓急,相比起这些上了岸的人而言,那些尚在洪水之中苦苦求生的灾民才是最需要搭救的。

踏足流火剑上,陈长生沿着灾民来处,一路向东南而去,渐渐的已经看到空中阴云密布,黑压压的宛如要垂落下来一般,天更像是被捅漏了,雨水如盆子泼似的倾泻下来,映入眼帘的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天地交接处更是一片污浊的水浪翻涌,其中更有微弱而无助的哭喊之声远远出来。

心念一动,陈长生脚下飞剑又快了三分,径直朝着喊声来处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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