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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虽已入秋,但是天仍大热,烈日当空,近午时分,更是酷热难捱,宛如火烧火燎一般。

即便是最心急的商旅也不会愿意在这能烤死人的日头下赶路。

舍得花钱的便在官道两旁的茶寮中扔下几个铜钱,买上一大碗凉茶,一边喝一边与旁人闲扯些路上的见闻,不仅是为了歇脚磨牙,更能听些别处的风土人情,奇闻奇事。

而舍不得花钱的也无妨,官道两边自有一行行的树丛,树荫浓密,不花一文钱照样能歇个痛快,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些闲话,照样能够消磨过这段最炎热的辰光。

“最近这鬼天气可真是要了命了,热的要死要活的,这都半个多月了,一滴雨都没下,米价更是疯了似的往上涨,照这样下去,这穷日子是越发的没法子过了。”

“你就知足吧,天不下雨算什么,横竖还有河水,至不济了还有井水,你是不知道,我昨儿听人说,东边佑赫国的老百姓那才叫惨呢,刚过了中元节,就开始下大雨,这都快半个多月了,那瓢泼也似的的大雨就没停住。”

“啊?这雨水再好,没完没了的下也是不行呀,那地里的庄稼还怎么活呀?”

“庄稼?人都快没活路了,哪还有闲心管得上庄稼!”

“到底怎么回事呀?说来听听,卖茶的,给这位兄弟来一碗茶,算我的。”

“嘿嘿,那可就谢谢老哥你了。”

“无妨,无妨,有话快说,佑赫国的百姓怎么就没活路了?”

“还不是雨水多闹的,倾盆大雨下个没完没了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横穿过佑赫国的渭河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也跟着不安分起来,冲毁了河堤,泛滥成灾,将渭河两岸的郡县一口气淹了七八成,房子不知道冲塌了多少,庄稼更是被泡在了水下,老百姓们哪还有什么活路,造孽呀,不知道得死多少人,唉!”

“莫非闹了这么大灾,佑赫国的供奉就不管吗?他们可都是仙人呢!”

“管?怎么管?这可是天灾,老天爷发起了性子,谁能拦得住?那些供奉又算得了什么,骑着老百姓脖子上作威作福倒是还行,到了用到他们的时候,只怕老早就不知道缩到哪里去了,说不定还得扯上一句天意不可违的混话。”

“是呀,苦的还不都是穷苦百姓。不过这倒是个发财的机会,要是有本钱的贩上些粮食卖去佑赫国,必定会狠赚一笔。”

“那也得你有命回来才行,遭了灾的老百姓成群结队的到别处逃荒要饭,一个个都饿红了眼,才不会管你是哪国的人,见着粮食就抢,说不定连人都给你吃了,再说了,佑赫国的那帮粮贩子就等着这时候赚钱呢,全都捏着粮食不可撒手,能容得你个外来人跑去他们的碗里抢食吃吗?你可别忘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老哥你不过是个平民百姓,斗得过他们吗?”

“斗不过,斗不过,唉,这世道,可让老百姓们怎么活呀!”

“说这些做什么?好歹咱们延庆国还算安稳,过一天好日子算一天吧,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操心别人家的事有什么用呀。”

这话一说,茶寮中的众人一阵沉默,随即便将话题岔开。

“你看,那人倒是奇怪,大热天的还在赶路?莫不是从佑赫国那边逃荒过来的吧?”其中一人指着官道上正在烈日炎炎之下赶路的一个壮硕男子道。

只见他一身短打扮,压在肩膀上的木棍上挑着个小包袱,脚下一双草鞋,头上顶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草帽,挡住了大半个脸,看不清楚样貌如何,不过看着打扮倒像是个穷苦人。

那人路过茶寮时却是并没住脚,看似步履缓慢,但是走的却是极快,一转眼的功夫就已经走出去极远。

“我看着不像,瞧他那打扮像是咱们延庆国人,说不定是出门投亲访友的,就算是逃荒的也该是从西边过来,哪有他这样的从西往东走的?”

“别说了,别说了,他又回来了……”

果不其然,那个头戴草帽的人此时又慢悠悠的走了回来,宛如没有听到别人刚才的闲话似的,走到茶寮之内,寻了个正冲着路边的座位,也不管火辣辣的日头正好照在身上,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手一翻将六个黄灿灿的铜钱扔在了桌上。

轱辘辘。

六个铜钱打了几个转便倒在了桌上,来人先是瞥了一眼铜钱的正反后,微微一皱眉头,暗骂一声:阴魂不散,恁得可恶。

随即才喊道:“店家,来两碗茶。”

茶寮不大,卖茶之人既是掌柜又是伙计,闻言忙拎着茶壶跑了过来,搁上两个粗瓷大碗,放了些茶叶末子,先倒满了一碗后问道:“客爷,另外一碗,我是现下就沏上,还是待会再来伺候?”

“倒上吧。”那人伸出手指推了推头上的草帽,眯着眼看了看阳光照耀下一片白光笼罩的官道,道:“我估摸着他就快来了。”

话音未落,众人耳中便笃笃的木鱼声响,虽在炎炎夏日之中,听到这短促的木鱼声犹然觉得燥热的心头随之一静,身上也似乎清凉了几分。

与此同时,一个身披百衲衣的小和尚步入了茶寮之内,众人一见到这和尚的样貌,不由得全都在心眼里赞了一声:“好漂亮的和尚,长的倒是跟个姑娘似的。”

倒也怪不得众人如此想,这小和尚的确长的十分清秀,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面如冠玉,唇如朱砂,五官俊朗,若非一身百衲衣,光秃秃的头顶上更是烫了几个戒疤,任谁看到都少不了要在心里挑起大拇哥,暗叹一句:“好俊的哥儿。”

这小和尚步入茶寮之内,便径直朝着那戴草帽的男子走了过去,手中的木鱼敲的越发急促,俊朗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凝重和庄严,一字一句地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陈施主,你还想逃到何时?”

“逃到你不追的时候便罢。”这个陈施主伸手将草帽檐卷了起来,露出一张平庸无奇,苍白的如同得了病似的脸来,满是苦笑看着那和尚道:“我说了凡,你可真够烦的,咱俩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怎么就跟块狗屁膏药似的粘着我不放呢?横竖咱俩也是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了谁,不如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岂不是好?”

“降魔除妖乃是我辈职责所在,陈施主罪业深重,小僧自该助你脱离苦海。”了凡一本正经的回答。

“算我没说,你也追了一路了,想必也渴了,先喝口水润润喉咙吧,这样的车轱辘话咱们回头再说不迟。”

“多谢陈施主布施。”了凡合十道谢。

“不用,不用。”

看着了凡先是念了段经文后,这才端起粗瓷大碗来小口小口的喝茶,陈长生的心头就涌上一阵阵的无力感。

陈长生原本就不是个能说会道之人,偏偏却遇到这么个能言善辩、舌灿莲花却偏偏像是只一根筋的小和尚,让他每每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

原来那日陈长生离开翠烟山,一路向东南而去,本想尽早诛灭了那几个错手放走的凶妖恶鬼了结了这段因果后,却去寻访自己的师父和林揽月等人。

不想刚走了没几日,就遇到一些毫不相干的修士拦路,问明他是陈长生后,二话不说,施法就打。

陈长生心中茫然,横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些素未谋面之人,心中虽然憋气却也没有痛下杀手,只是使出混元一气大擒拿抓了一人,拷问究竟,方才知道这伙人之所以与自己为难,竟是因为想要杀了自己前去四宗二十八派领赏。

一怒之下,陈长生对这些四宗的走狗帮凶也便不再留手,将这些只是筑基期或者旋照期的修士杀了个干干净净,本以为这样就能将那些鬼迷了心窍的家伙吓退,却不料还是低估了四宗二十八派许下的奖赏是何等的诱人,以至于意图拦杀他的修士是蜂拥而至,前仆后继,并且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将各种各样陈长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阴损法子都使将了过来。

有了苏苏在旁提醒,陈长生自是安然无恙,但是也着实的有些不胜其烦。

俗话说的好,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个大活人,陈长生平素和善,但并非没有脾气,见这些不开眼的家伙如同苍蝇一般纠缠不休,口口声声喊自己是个魔头,当下便随了这些人的心意,一路打杀过来,凶名更盛。

不过一天到晚的打打杀杀也着实让陈长生觉得腻烦,遂让苏苏使了个障眼法,遮掩住了本来的面目,又改换了装束,乔装成了一个世俗凡人,倒是也避开这些人的骚扰。

只可惜好景不长,刚刚耳根清净了不到半日,却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马脚,竟是被这个原本只是擦身而过的陌路人的了凡给认了出来,只说了一句:“我佛慈悲,容不得你这罪孽深重之徒为祸俗世。”手一扬,一个大手印就拍了过来。

陈长生一时间被打的如丈八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不甘心束手待毙,当下以混元一气大擒拿抵住,喝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大下杀手?”

“你罪业缠身,必定不是良善之辈,我佛慈悲,自有小僧超度了你。”了凡一脸庄重的回答,继而又道:“苦海无边,回头吧。”

陈长生的道行已是定性小成,便是遇到金丹期的修士也是不惧。可是了凡看似年纪不大,修为却也不弱,竟是和陈长生打的难解难分,再加上他深有妙法,皮糙肉厚,竟是比当日的宋青云更加难缠。

俩人斗法之时声势甚大,却也引来众多正寻觅陈长生的修士,此时以为能捡个便宜,也有认出了凡来历的更是打着助他一臂之力,降魔卫道的旗号纷纷出手。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陈长生见此情景,也不想纠缠下去,却恨这些修士跑来落井下石,遂趁着和了凡斗法之余抽冷子出手,想要使出混元一气大擒拿捏死几个杀一儆百。

不想了凡却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见他出手,口喧一声佛号道:“何苦再多造杀孽。”说着使出大手印来将那人救下。

陈长生越发觉得无趣,趁着了凡不防备,使了个土行术远远的走了。

本以为就此也便了了,却不想了凡却是阴魂不散,无论陈长生走到哪里,他总能寻觅过来,先是满脸慈悲的讲一通佛法,劝他及早回头,乖乖就死,待见陈长生冥顽不灵后,便即长叹一声,悍然出手。

偏偏俩人的道行相差无几,虽说陈长生略高一些但也有些,每每是斗的不可开交时,那帮打定了主意要捡便宜的修士却也闻风而至,站在旁边摇旗呐喊也就罢了,更可恨的是出手暗算陈长生。

陈长生无心为此拼命,只得走避,如此以来,更是助长了众修士的气焰,俨然成了追在了凡这头雄狮屁股后面打转的鬣狗,总想着或多或少的分点汤汤水水。

如此反复,半月之间陈长生与了凡斗法有十来次,却偏偏拿他一点办法没有,憋屈的要死。

而今日,陈长生路过茶寮时听到路人说的话,忽然想到日前苏苏曾说,这了凡纠缠不休,明着是为了因为他罪业深重,要为世俗除害,实际上却是想着卖好与那些修士,扬名立万,真真是个打着慈悲为怀的旗号沽名钓誉的卑鄙小人。

心念一动便有了个摆脱他的法子,遂重回茶寮之内,抛下几枚铜钱依照着苏苏教他的卜算之法算了一下,这个了凡果真是追了过来,当下便摆下茶水等着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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