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一般,阮唐可以看到,这个孤独的小孩在空间的另一侧,做作业,吃饭,洗漱。

做到烦躁的时候,他的头上偶尔会冒出尖尖的耳朵,疲惫的时候,两只耳朵耷拉着,再加上小孩子身形羸弱瘦小,简直不像只威风凛凛地狮子,倒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猫。

阮唐有一种冲动——她很想过去,给这个孤单的小孩一个拥抱,可是别说拥抱了,就连联系他都很困难。

阮唐试了很多种方式联系小纪凌——比如说在纸上写下“你好,纪凌”。

但那一边的纪凌,只是在纸上写下“你好”二字,嗤笑一声,划掉了剩下的字迹。

阮唐透过雾气,可以依稀看到他写的字——

“你好,妈妈。”

妈妈被划掉了。

很显然,她这边的举动,是镜面的。她只能影响纪凌做出类似的举动,但却无法直接与他沟通。

阮唐琢磨了很久,要去怎样破这个局——

砸掉“玻璃”暴力破解显然是不行的,这里遵循的,显然是有点像游戏副本的思维。

摸索半天,在这面墙的底部,摸出一个密码盒。

果然是解密的思路!

数字……密码……

这个房间里,与数字有关的东西,无非就是那三道奥数题。

——究竟是哪道题的答案?

那道逻辑推理题显然不可能,前后两题,根据从上到下的位置,应该是第三题。

理清思路,阮唐输入“4060”,半透明的墙,越来越透明,终于趋于无形。

答对了。

阮唐松了口气,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突兀的出现尴尬而古怪。

正当她犹豫之时,小纪凌居然停下了笔。

一双太阳般闪耀着光的黄金瞳,凝视着她。

“我知道你在这里。”他说,“出来陪我看看书吧,我不害怕你。”

阮唐有点诧异于这个小男孩的胆量,但她还是走了出来——如同小学时和同桌共着看一本书一样,他们一起共同阅读着小王子——

“从此以后,小王子感觉很幸福。”

“因为,他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他拥有了一只自己栽种的玫瑰花。”

一页又一页,他们一起读了下去。

事实上,要不是她还记得自己有倒计时任务的话,她还想继续呆下去,陪一陪这个孤独的男孩,哪怕他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存在。

但目前的任务是,如何破开这个死结,让现实中的纪凌彻底治好燥郁。这个场景的谜题已经解开,再呆下去也没有多余的意义。

“是否结束本次行程?”

“是。”阮唐结束后,把下一个行动地点定在了剩余的那个地点——【训练基地】。

“消耗行动次数x1已传送至训练基地。”

眼前这个地方,熟悉又陌生——它真的很像星际一中的机甲训练中心,但又比它似乎大上许多。

——这是纪凌母亲的工作地点?还是说纪凌这么小都已经开始训练如何架势机甲了?

阮唐在内心猜测着,还好,她现在似乎是灵魂状态,极易观测。只见小纪凌背着卡其色书包,一层一层地刷门禁。

“验证通过。”

“验证通过。”

一层又一层,小小少年终于走到了最里面——他的眼神,牢牢地黏在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身上。

女人神情专注,正在和旁边的人解释着什么学术类的问题,阮唐依稀听到“细胞液”“生殖隔离”这类的字眼,不过她并不是生物或者医学类专业,并听不懂。

阮唐感觉,她讲得太过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小纪凌的到来。

“母亲。”小纪凌闷声道。

“你来做什么?”女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微簇起双眉,“作业都做起了?”

“嗯。”小纪凌点了点头,说:“我想来这边看看。”

“这不是小孩子该呆的地方,纪凌。”女人却颇为严肃,“你作业写完了,可以去找别的同学一起玩。”

纪凌却摇了摇头。

“他们不和我一起玩,妈妈,你陪我玩,好不好?”

他难得地使用了“妈妈”这个字眼。幼小的狮子在求救,他的呆毛翘起,漠然的神情里少见地带上了一点可怜巴巴,那是独属于幼崽的湿漉漉的眼神,看得人都要融化,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亲亲抱抱。

但纪母却只是摇摇头。

“我需要工作,纪凌。”她说,“要不然,我帮你联系隔壁秦叔叔?”

“不用了。”小纪凌低声说,“我还是自己联系秦虎吧。”

“嗯。”纪母快速地答应下来,甚至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属把纪凌安置一番,她便又忙碌着打起电话:“是的,总部,这里是301分部,我们目前遇到的问题是……”

后面一直旁观的阮唐都忍不住冒火——说实话,这种家长,不仅是异界,就算是现世,她也遇见许多了,一方面,想要孩子优秀,另一方面,甚至连陪伴孩子的时间都不给!

问起来,就是工作忙,没时间。也给他吃了,也给他喝了,并没有亏待他,甚至有的父母问阮唐,那学校本来就是教学生的,能不能帮忙管管?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生?真当学校教育万能的呗?孩子一生下来一落地,不需要任何陪伴和爱,就能成长成材?

阮唐其实特别向抱抱小纪凌。

特别想告诉他,他其实已经做得很棒了。他在主动求救,他在坚强成长,他最后还是成为了强大的大狮子,做得特别棒。

可她现在只是灵魂状态,她什么都不能说。

又一次行动机会使用了。

剩下两次行动机会了。倒计时,也只剩下一天半。

学校这个场景,热暴力的心结已经解决。家和训练基地,似乎是一体的——家庭教育带来的冷暴力,该如何解决?

如果说这是现实,要改变这个,需要靠长期亲密关系带来的陪伴与爱;但现在,明显是在一个类似“副本”的场景中,阮唐得思考一点实际的,解题类的东西。

可能是之前两个场景解题太快了,最后一个心结,阮唐似乎陷入了死循环中,怎么也解不开。

小纪凌依旧在重复着他过去的路线,孤独地上学,放学。

阮唐皱眉思考着。

【老师】这个角色,已经在校园那个场景,解开了第一个心结,名为欺凌;【自我】这个角色,则在家的场景里,解开了第二个心结,名为孤独。而剩下一个……很明显了。

缺失的【母亲】角色,缺席的陪伴与爱。

可能是夏天的第一口中心的西瓜,也可以是冬天里一个温暖的烤红薯,是独一无二的偏爱。

“行动次数剩余两次,是否使用?”

“是。”

阮唐选择了【家】这个场景,再次输入密码“4060”后,她打开了墙面。如同童话里的仙女教母,她来到了他身边。

小纪凌转过头来——他的眸子,清晰地倒影出阮唐的身影。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他说,“她工作忙,我知道啊,我自己写作业,你以后不用过来了。”

阮唐却摇了摇头,说:“正式认识一下,我是你未来的老师,我叫阮唐。”

“你以后会遇见一个很好的好朋友,他叫秦虎,还特崇拜你,喊你老大;帝国大学的伙食也不错,食堂每天会有肉包子,我也时不时会做肉包子……”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总结起来,就是说,以后你会有好多好朋友,会有温暖与爱,会有搞笑温馨的校园生活,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有点感动了。

小纪凌却一直安静地听着,没什么表情,好半天,冷嗤一声:“未来的我好没用,饭桶么?”

然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阮唐脑海里,却响起任务完成的声音——

“叮——任务【狮子纪凌的梦境已结算】奖励名师点+30!”

这家伙,口是心非的能力挺强啊。

阮唐哭笑不得,梦境终于落下帷幕,回归现实中,走出机甲中心,天已经黑了。

秦虎叫来的医护人员为纪凌做了个全身检查,结论是基础生理数据都没什么问题,如果后续还有疑问,就再去医院做更深入的检查。

几人走出机甲中心训练室,走到升降电梯前,纪凌自然而然地帮忙按下了电梯。

“阮老师。”纪凌叫她。

“嗯?”经历过梦境,骤然看到成年的纪凌,阮唐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次谢谢了,下次个子太矮够不到电梯的话,可以打电话叫我。”啊咧?哈?这小子,有没有一点尊师重道的精神了?什么叫个子太矮够不到电梯?

阮唐试图挽尊:“是这个电梯的设计者不够人性化!”都步入高科技年代了,就不能做个传感器么?

“嗯,是不够人性化。”纪凌笑着赞同说,眼睛里,闪着碎金般的笑意。

太伤人了!小孩子都知道他这是在敷衍。

“你这样讲。”阮唐不无怨念地说,“下次我再进入你的梦境治疗,就给你带三个肉包子,馋死你!”

“好啊。”纪凌说,“那要不我再准备三道奥数题招待老师?”

听起来更糟糕了!

调侃归调侃,电梯下行,抵达一楼时纪凌还是郑重地道了谢——

“谢谢阮老师。”

“还有,希望阮老师帮我保密,可以么?”

“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时候。”

那么脆弱,那么可怜,简直像只缺爱的流浪狗,而不是骄傲的形单影只的狮子。

不知该如何回答,阮唐神色复杂地点点头。一起走了一路,在分别的时候,她突然出声。

“没有关系的。”她说,“就算偶尔丢脸也没什么,你看老师不也在你这个学生面前丢脸了么?”

纪凌怔然,半晌,点了点头。

“没事的。”他低声说,“我也经常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