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叶茴惊呼一声。

行宫建在山间, 地势要比山脚下的行馆高一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着火的是行宫无疑。

叶茴一纵身就上了屋顶, 望着火光心下一沉,那个位置应当是在行宫南侧, 御前的区域。

宫中怎么会走水?天气虽然炎热,但这时节草木丰茂,天气湿润, 并不是天干物燥之时,更何况宫中四处都有人值守, 如何能起这么大的火!

“叶茴, 你看到什么了, 你快下来。”叶初在下边着急喊道,“是行宫着火吗?”

“姑娘,您怎么出来了?”叶菱一身黑----/依一y?华/衣快步奔进来,背上还背着剑, 她走到叶初跟前伸手扶住她, 说道,“行宫可能是哪里走水了, 姑娘不用担心, 大人住的地方有很多侍卫值守,宫中到处都备有太平缸,又有湖和池塘, 不会有事的。”

叶茴从房顶翻身下来,说道:“奇怪, 这火势怎么起得这么快, 短短时间就烧得这么大, 难不成是有人故意纵火?”

叶初脸色一白。

叶菱忙说道:“姑娘别怕,宫中人手多,地方又十分宽敞,我们大人身手那么好,绝不会有事的。”

一边说,叶菱一边心里也没底。水火最是无情,这火势起得这么快,只怕正如叶茴所言,是有人故意纵火。

素来逼宫无非为了皇位,血溅宫门,刀兵相向,可少有人会一把火烧了宫室,什么人竟这般丧心病狂。

叶菱这会儿只盼着皇帝安然无恙,所有人都提前跑出来了。她努力镇定下来,说道:“姑娘,奴婢担心有心人知道您在韩家别院,我们在韩家别院也不是什么秘密,再说行宫走水,万一火势殃及行馆这一片,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

“去哪里?”

“去山下,韩大人给您准备了行帐。”

叶初眼睛盯着行宫的火光,说道:“可是哥哥怎么办,万一有什么危险呢?”

“不会的。”叶菱道,“姑娘,宫中人手多,此处行馆别院也住满了朝廷重臣,宫里真要控制不住,自然会打开宫门鸣锣求助,各家大臣便会带人进宫救驾灭火,您就放心吧。这个关头奴婢们必须先保证您的安危。”

叶初心慌意乱,可也明白这个关头乱也没用,哥哥说过,遇事要冷静,遇事惊慌只能反受其乱,哥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迅速冷静镇定下来。

然而她却远没有修炼成哥哥那般心性,叶初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急也没用,她能做的就是先把自己管好,听从安排不添麻烦,不要给哥哥拖后腿。

“我们下山。”叶初问道,“那侯夫人和韩静姝怎么办,把她们叫起来一起走。”

“是。”叶菱转身出去,到门口发了个信号,即刻便有暗卫现身,叶菱吩咐几句,回来和叶茴护着叶初,直奔韩家别院小跨院的马厩,找到她们的马匹。

这时宣平侯夫人和韩静姝也被几个下人护着过来了,宣平侯夫人年纪虽然大些,但作为武将之家的主母骑马还是可以的,为了保险,叶菱便叫韩静姝和宣平侯夫人同骑一匹马,几人从跨院出了侧门,韩子赟带着一队护卫已经在等着了。

整个行馆区域已经人声喧哗,乱纷纷的,都被这火光惊起来了,许多人纷纷跑出来张望,叶初一行人就在行宫红透天际的火光中离开韩家别院,直奔山下大营去。

几人到了大营便被妥善安置在一处宽敞的行帐,得知张文墒已经亲自率领一千人上山救驾扑火去了,其余一千人枕戈待命,留在山下警戒守卫。

叶菱知道姑娘胆子小,十几年来就是被陛下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护得密不透风,哪里经过这等事情,叶菱一路都在担心她受到惊吓。然而小姑娘一路不声不响,进了行帐也就默默坐在那儿,手里捧着一杯茶小脸发白。

韩静姝道:“姐姐,你别担心,哥哥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能不担心吗,叶初强笑道:“对,我不担心,我哥哥最厉害了。”

宣平侯夫人这会儿还不知道具体内情,心中猜测这位叶姑娘怕是身份惊人,事关圣谕韩子赟连亲娘也不敢告诉。而亲自仗剑守在行帐门口的韩子赟则心中苦笑,他这个傻女儿竟口口声声把皇帝叫成哥哥,除了这位叶姑娘,全天下怕也没别人了,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行宫,清凉殿火势凶猛,灼热的空气哔哔啵啵带着火油和燃烧物的味道,火光映照下,众多侍卫们和数百名黑衣杀手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一片。

如今看来,这些杀手必定是从地道秘密潜入进来的,且知道行宫地形布局,幽灵一样出现在清凉殿周围,御前侍卫措手不及之下,这些杀手目标明确,行动迅速,一部分抵挡御前侍卫和赶来的铁甲卫,一部分则直奔清凉殿主殿,用携带的火油四处纵火,并集中人手困守清凉殿周围,防止殿内有人逃出来。

看来是筹谋已久,准备充分,这是要活活把皇帝烧死在清凉殿中啊。

谢澹一身黑衣,挺拔的身形昂然立在一处园林造景的坡上,借着火光俯望着不远处厮杀成一团的众多人影,和率兵赶来的张文墒。夜色中他脸色冷凝,火光映照出他眸中狠戾的幽光。

谢澹冷声向身旁的方青道:“传朕口谕,不要救火,让它尽管烧,集中人手先把这些人解决掉,张文墒和御前的人专心剿灭刺客,铁甲卫只管防守行宫外围,紧闭宫门,一个也不许逃掉。”

“是。”方青一躬身,即刻便有几个侍卫分头去传令。

谢澹手按在剑柄上冷眼看着下方,想杀他,哪那么容易。

楚家煞费力气却哪里知道,皇帝平日压根就不住在清凉殿,他一直住在雨前斋,清凉殿只是被他用作处理政事的地方,尤其主殿,皇帝不在,夜间就是一座空空无人的大殿。

这一番纵火,只除了几个侍卫冲进殿里抢救御案上的重要物品,受了些灼伤,也不过烧毁一座空殿罢了。

行宫建在山间,地方宽敞,宫室与宫室之间都隔着大片的园林和空地,不必担心火势殃及其他地方,陈连江第一时间便下令所有宫人撤出居住的宫室,主殿加上相邻的两座殿阁和周围宫人们居住的附属宫室,谢澹下令不必救火,火势这么凶猛救也无用,随它烧吧。

清凉殿此刻便如同一把巨大的火炬,照亮大半个行宫,映红了郢山夜色,也照亮了厮杀在一起的杀手和侍卫。

杀手们虽然训练有素,奇袭一招得手,但人数却比御前和张文墒的人少得多,很快便落于劣势,被侍卫们逐一斩杀,受伤没死的杀手则没等擒拿,便咬碎口中的毒药自绝。

“去,叫他们设法留几个活口。”方青低声下令道。

“没必要费事。”谢澹淡声道,“这些人都是专门豢养出来的杀手死士,甚至可能都不清楚他们真正的主子是谁,朕清楚就好。”

除了楚家还能有谁。

看来行宫还是有漏洞,必定有人传出了消息,但显然传出消息的人应当是在外围,并不清楚宫变详细内情。太皇太后一直被他囚禁在福宁殿中,有人寸步不离看守,福宁殿近身的宫人当晚就被押了起来,传出消息的人无法知道谢澹和太皇太后早已经图穷匕见瘫了牌,楚家应当是收到宫中有变的消息,孤注一掷,这是盘算着趁夜一把火把皇帝除掉,还想着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跟他们楚家撇清关系。毕竟只要太皇太后不倒,他们大可以从宗亲中过继一个黄口小儿,把持朝政,继续他们楚氏一族的富贵荣华。

这些自绝的杀手算是白死了。楚家哪还有什么秘密可守。

谢澹心中冷笑一声,楚家的底牌该亮完了,这两日他的布局却也已经全部到位了,抄家查办的圣旨他已经亲手写好,明日一早,几千名铁甲卫便会奉旨查抄楚家,包括其党羽杨家、孔家、穆家、王家,分头查抄各家在郢山的别院和京城府邸,京畿大营派出的三千人马则会包围剿灭楚家在京郊豢养私兵的庄子。

一举斩首,剩下几个小喽啰,就不足为虑了。

谢澹看着下方已经所剩无几的杀手,满地尸体狼藉。他漠然地勾了勾唇角,吩咐道:“明日命铁甲卫仔细搜查整个行宫,宫中必定有什么密道,挖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出来。”

* * *

行宫的大火整整烧到天色将晓,郢山脚下已经人心惶惶,乱作一团了。

清晨,太阳照样升起,第一缕明媚的晨光投射在山下大营,叶初躺在塌上却一夜没睡着。她简单洗漱一下走出行帐的门,韩子赟正挎着宝剑带人守在门口,见她出来忙躬身一揖。

叶初稍稍一惊,忙问道:“韩大人,怎么是您在这儿守着?”

韩子赟恭谨地低头说道:“这毕竟是军营,微臣怕旁人不知,万一冲撞了姑娘。”

“多谢韩大人了。”

韩子赟连忙说道:“姑娘言重了,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叶初走出行帐,遥望着山间的行宫问叶菱和叶茴:“我们现在能回去看看吗?”

“姑娘别担心,我们这就陪您上山。”

韩子赟则躬身道:“禀姑娘,刚收到山上的消息,行宫的门已经开了,臣等这就护送姑娘上山。”

叶初觉得这个韩子赟说话怪怪的,怎么臣呀臣的,不过她这会儿完全没心思理会这些,叶初便由叶菱叶茴陪着,韩子赟亲率一队兵士护送,骑着马往山上来。

大营处在山下,比行馆的位置又远一些,一行人沿着道路一路行来,行馆别院区域虽没起火也混乱一团,各家各府恐怕都一夜没合眼,行宫门前黑压压许多人守候。

韩子赟和护送的兵士不能随便入宫,纷纷在宫门前下马守着,叶茴叶菱也下了马跟着步行,叶初这会儿满心急切担忧,只想赶紧去找哥哥,心无旁骛地策马入宫。

进了行宫大门,一大片红袍紫袍的文武百官站在空地上,忐忑不安地等着宫内的消息,见叶初进来,便有不少人侧目看她。

这女子怎么竟敢在宫内骑马,值守的侍卫竟也视而不见?可这会儿气氛不对,众大臣也无心多去管她。

皇帝中毒好几天没露面了,宫中又一夜大火,隐隐还有喊杀声,众位大臣忐忑不安,很多人在宫门外守了一夜,宫门一开就进宫求见,惴惴地等着消息。臣子们担心皇帝,皇帝若是突然出事,这江山可就要乱了,天下必将纷争四起,生灵涂炭。

这一切全然跟叶初无关,她虽然惊讶人多,可这会儿也没心思理会,骑着小马沿宫道径直往前,前方清凉殿的位置烧得只剩下个灰黑的废墟架子,有些地方偶尔还冒出点点青烟,一群侍卫正在提着水桶检查巡视,扑灭余火清理废墟,整个清凉殿看上去触目惊心。

清凉殿是天子居处,也难怪文武百官们一个个面色惶然,有几个老臣已经面色惨白,开始偷偷擦眼角的泪意了。

陈连江手持拂尘端着脸,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过来,原本是要去给等候的大臣们传话的,忽然瞧见叶初骑着小马过来,顿时脸色一变,端得好好的脸转眼间化作满面笑容灿烂,一溜小碎步跑过来,行了礼笑眯眯说道:“唉哟姑娘您回来了,唉哟太好了,姑娘平安无事,姑娘平安无事就好!”

“陈总管,我哥哥呢,他没事吧?”叶初嘴里问着,一抬头,便看到谢澹挺拔的身形昂然往这边走过来了。

叶初顿时一喜,高兴地喊了一声:“哥哥!”

谢澹闻声望过来,目光一软,便含笑站住了,看着叶初骑着小马,飞快地向他跑来,跑到跟前几步,小姑娘滑下马背,便欢笑着扑了过来。

谢澹张开双手接住她,小姑娘搂着他的脖子一纵,便顺势跳到他怀里,抱着他后颈把头埋在他肩头,半晌没说话。

谢澹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姑娘,一手托住她,一手拥紧她后背,压着她的后脑与她交颈相拥,一时也没说话。也不过短短两三日没见,他这会儿把人紧紧抱在怀里,竟有一种失而复得之感,一时心中格外触动。

“没事了,吓着了吧?”他拍拍她的后脑,轻声细语问道。

“嗯。”小姑娘在旁人面前努力克制,这会儿到了哥哥怀里,便一下子忍不住了,眼泪迅速盈满了眼眶,用力眨了眨眼睛,带着委屈的哭腔控诉道:“你吓死我了,哥哥,我好担心你。”

“没事了,乖,不哭。”谢澹柔声安抚道,“你看,这不好好的吗,不信你数数,一根寒毛都没少。”

小姑娘破涕为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抬头捧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笑道:“我看看。”

谢澹心中柔软得不行,双手抱稳她,由着她两只小手在他脸上捏捏拍拍地作乱。

“真没事,你没吓着吧,哭没哭?”谢澹道。

“还行。”小姑娘居然抽抽鼻子说,“没哭,你又不在跟前,哭又没人哄,哭给谁看呀。”

谢澹忍不住轻声而笑,宠溺地用额头贴贴她的额头,叶初便也用额头来回顶他,两人额头相抵,一起傻笑起来。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圣安,陛下平安无事,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守候的文武百官这会儿已经说不清是个什么表情了,眼瞅着皇帝出来了,眼瞅着娇美的少女扑过去挂在皇帝身上,皇帝便抱着人不放手了。

皇帝完好无损!这个认知迅速排挤开其他任何事情,一大群宗亲朝臣们狂喜奔过来,扑在地上大礼参拜,老臣们已经有的喜极而泣了,狂喜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天佑吾皇,天佑大周,吾皇万岁万万岁!”

叶初拍着哥哥的脸只顾开心欢喜,回过神来,耳边听着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她扭头看了看眼前跪拜在地的一大片红红紫紫的文武大臣,愣了愣,小嘴微微张着,小脸上一片懵懂地看看谢澹。

发生了……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说:

安安: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哥哥他居然骗我,你们说这哥哥还能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