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驹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出去了,如意听到关门的声音才睁开眼睛,看着床架,心在暗忖,小郭氏恨她至此,断不是因为她和郑元驹感情太好的缘故,再为难媳妇,为难到连亲孙儿都不要了?所以……薛氏可千万别让她失望啊!如意咧嘴笑了,笑的讽刺,笑的泪水都流了下来,烛泪都满了烛台,她才沉沉睡去。

迷糊着被一阵吵嚷声惊醒,院子里传来郭杜娟颐指气使的喝骂:“……拖出去打死!”这没头没尾的话,如意皱眉,见屋子里无人,强忍着全身酸软,套了衣裳就起身,刚下床,知画就匆匆进来:“奶奶快躺着!”

“她来做什么?”如意听了芍药的话,把小郭氏和郭杜娟的目的也算弄清了,这会儿郭杜娟居然还打上门来了?

“没什么事情,表姑娘和小丫头口角了几句。”知画扶着如意躺下,如意如今也抽不出精神来应付郭杜娟,遂道:“和她多说什么!今早我不想吃鸡蛋了,给我煮些菜稀饭,放点盐也就是了。”

知画应下了,郭杜娟掀开帘子就进来,带着一阵冷风:“啊哟,姐姐怎么还在睡,不是说汉人都讲究晨昏定省的么?姐姐睡了好久了!”

知画强忍着道:“表姑娘,我们奶奶如今身子不适……”

郭杜娟撇撇嘴:“不就是孩子没了,我们蒙古人早上生了孩子,中午就能下地,就你们事多,怕是不想去姑妈面前立规矩才这样妆模作样!”郭杜娟说得刻薄得很,知画不知怎么回,如意淡淡道:“立规矩?表姑娘知道什么叫‘立规矩’么?”

见郭杜娟小姑娘家家的把生孩子的话说在嘴边,如意也就不客气了,懒散的倚靠着枕头。头发披散着衬得脸色越发白皙,素颜朝天的脸上满满的讽刺,郭杜娟嫉妒她这模样得很,不服气:“我怎么不知道,做媳妇的就要去婆婆跟前站着看婆婆吃饭,早晚要给婆婆问候请安!”她把看到过的场景说了出来,还自以为说得很好,鼻孔里出了一口气,如意讥讽之色更甚,轻启玉唇。缓缓地、一字一顿道“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表姑娘知道这什么意思么?”

郭杜娟哪里知道这劳什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道:“反正你这样整日躺着就是不守规矩不守妇道!”

“妇道?”如意反问,哼了一声,不客气:“大燕的妇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公爹尚在,婆婆却独留京城不予照顾,好妇道!大燕的妇道。妾侍要跪着伺候正室夫人的,妹妹如今对我大呼小叫?”如意一连拿了她和小郭氏来举例,说小郭氏也还算了,说郭杜娟是妾室。郭杜娟哪里肯!

“赵氏,你胡说什么!什么妾室!你才是妾室,不对。你连妾室都不是,等出了国孝,凤雏哥哥就休了你,你连妾室都不是!”郭杜娟叫嚷,对如意的云淡风轻颇为气愤,竟然口不择言把小郭氏的话说了。

“哦……”如意声音拖得老长,““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就算不做人妾室,你这样的‘夫人’……真是可怜了你未来的夫婿,一家子的教养都被你拉低了去!”郭杜娟虽然不太明白如意咬文嚼字的几句话,但是后面的可听得清楚,越发生气,仰着头:“实话告诉你,姑妈说你不能生了,是不下蛋的母鸡,凤雏哥哥休了你就迎了我进来。”

如意看着眼前跋扈张狂的小姑娘,实在是对小郭氏姑侄颇为无语,这般没脑子的货,郑元驹也能看得上?郑元驹可不是陆放翁那等愚孝的!况且,她也实在没看出他们母子情深在哪里!一个为了私怨,连亲孙子都不肯放过的女人,还能指望有多喜欢自己的儿子?

“亲家母……”帘子外小郭氏的声音响起来,她是故意让薛氏来听到如意受气的样子的,最好能让那个男人知道崔元娘那贱人的女儿如今在她手上受磋磨,最好能亲自求了来,还能恶心了眼前的这个姓薛的。

薛氏只做没听到,由着丫头打起帘子,径直进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当心,有了身子也不顾惜!”薛氏眉眼里是遮不住的幸灾乐祸。

如意见两个女人并列着站了,一个幸灾乐祸猫哭耗子,一个面无表情,偶有不耐,心头微微觉得冰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也是没法子,没人教导过女儿这个,实在不太懂得……”这话让薛氏脸上挂不住,如意还补一刀:“我们太太就好,没有闺女操心,但是太太……”她对着薛氏微微笑:“可要教导好了妹妹,如今在娘家犯了错不过被禁足,不伤皮毛的,若是嫁了人,有错没错先是三百杀威棒,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吃了算计,遇到个跟我一样的好婆婆体恤媳妇,小月子还让表姑娘来陪着的还好,若是遇上个别的顾惜孙儿的婆婆,还不知道被怎么埋怨呢!”

这话夹枪带棍的伤了两个老女人,小郭氏强笑着:“这孩子!”

薛氏道:“亲家母,这孩子被我们侯爷惯坏了,爱耍小性子的,您多担待着。”薛氏还一心想拉了小郭氏做盟友,所以姿态就放的低,况且她巴不得多踩着如意,哪里肯为她说好话。

小郭氏道:“无妨无妨!亲家母陪着驹儿媳妇坐,我去处理些家务!”

薛氏和如意哪里有话说,奚落她?如意总能让她先内伤,对于如意的伶牙俐齿她是深恶痛绝的,况且,她今天来的本意也不是为了看如意的笑话,而是加把劲踩死了她!

“不用!”见自己答得太急促了,薛氏忙道:“有些事情还要请教亲家母。”说着也不看如意一眼,连面子情都不肯顾忌,就随着小郭氏走了。

郭杜娟用眼角看了眼如意,神色如常不见丝毫难过之色,心中诧异:这个汉人女人跟其他动辄就哭的真不一样。她耻高气扬的哼了一声也随着小郭氏走了。

知画看着如意,讪讪的想安慰她:“太太如今越发没章程了。”见如意却是一动不动,似在沉思什么。

……

“……宫里姐姐递了消息出来,说是礼部尚书张大人说天子以天作年,过了三日就可登基,奈何殿下孝顺,执意要过了头七。”薛氏和小郭氏说起了外头的消息,小郭氏素来不爱理会外头的事情,只顾着把合符攫在手里罢了,听了这话有些兴趣缺缺还强忍着撵人的话,听薛氏嘀嘀咕咕。

“我和亲家母真是一见如故,当初尚小,就见过亲家母和先郭良娣的风采,那真是全京城无人可及的,只是奈何那崔氏女来了……她有什么,不过狐媚子罢了!”薛氏见小郭氏带了笑意,遂越发没顾忌,以己度人:“不是我这填房对原配不敬爱,而是……薛氏乔张做致的擦起眼角来:“纵得大爷、大姑娘目无尊上,如今累月的不回来,一个呢……我只盼出了门能收敛些,还是这样张牙舞爪的,让亲家母为难了。”

小郭氏很想说,知道她为难就领了回去,实在说不出口,薛氏接着说:“这些都是小事,最可恨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缠带着大姑娘行事张狂,想着我就替女婿不值!”薛氏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义愤填膺,小郭氏忙问道:“亲家母这话怎么说?”

经过这段时日在京中的碰壁,薛氏也学会了些察言观色,听到这叹口气,故意吊着小郭氏的胃口,显出为难的模样来,半晌才说:“不知道怎么和殿下认得了……你是不知道……”她压低声音:“殿下如今都不和太子妃住一处的,宫里有个受宠的,瞧着和大姑娘倒有三分相像!”

这话的含义让小郭氏手脚冰凉,半晌回不过神来,她从蒙古回来,多年未到京城,少女时候为人不强也没一二手帕交情,回来了呢,只忙着对付如意,府里的下人都还没摸准主子的脉门,又都是掖庭出来的,谁肯来多嘴?是以小郭氏俨然成了聋子瞎子一般!这么大的事儿一丝儿只言片语都没听过。

薛氏怕吓着了她,忙接着道:“我的姐姐如今是太后娘娘,对殿下多有约束,却是不妨的,只是大姑娘可恶,女婿恁好人才还这般不守妇道。”薛氏说得畅快,小郭氏听得心惊胆寒,这下子郑元驹可不就成了新帝的眼中钉了么?

她干着嗓子:“如今可怎么是好?”有些六神无主,这样正中薛氏下怀:“这还不容易,千万断送了她的青云路,让殿下看了再不喜欢就是了,或者……索性就当没这个人!”

这话的阴狠把小郭氏都吓了一跳,小郭氏只想着休了如意,从没想过就弄死了她!薛氏出手竟然如此恨绝,不是毁容就是灭口!

小郭氏忙摇头:“要不得,这不是更给驹儿招祸么!”小郭氏头脑清醒了些,薛氏露出似笑非笑的意思来:“若是殿下知道了,亲家母下手让她小产了……而且她以后攀上高枝了,就算她不为难驹儿,难道还不能为难亲家母么?”

小郭氏想到以后要对如意摇尾乞怜,就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