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被山雾染成了红色,无奈的太阳公公站在山顶上狂呼乱叫,引来了村寨的朵朵炊烟。

俊强去世后,慧家第一次和村里人一样,在太阳偏了的时候,窑顶的烟囱冒出了浓浓炊烟。

憨二老婆在门口喊着慧的名字敲门。慧开了门,憨二老婆很不悦地说:“大白天关门干啥?”

慧说:“他们一走,我心里害怕。”

憨二老婆说:“害怕啥呢?屋里就你一个大活人,狼把你能吃咧?”

她虽比慧小,辈分却高,慧从不顶撞她,她问:“老黑不走咧?”

慧说:“我干不动咧,豆豆也干不了个啥。”

“那老黑算你屋里的啥人?是长工?还是男人?得有个名分。”

慧不语,憨二老婆又说:“是长工就是长工,是男人就是男人,你这样不明不白的把他放在家里到底准备把他留多久?现在麦子收了,地也种了,秋收还远着呢,你给他该有个名分。”

慧说:“家里没个男人不行,我想留他。”

“那就是要嫁给他了,嫁就嫁吧,我想你也是熬不住的。”

“你走了,把这一院留给豆豆也好。”

慧说:“我不走,就让他住在这里。”

“你跟了他不走像啥话?到场里去多好,有吃有穿还是个工人家属呢。”

“我不走,我就守在这儿。”

“这咋给人说呢?”

“咱村里不也有这情况吗,老仙的女子就足这样。”

“你想的倒好,人象是啥情况?那女子是个拐子,老仙才给她招人,你四肢混全的,凭啥招人呢?”

“我有豆豆,我走了不放心。”

“豆豆,你放心,我和憨二商量了,嫁给老书记的儿子福财,娃也有个照应。”

“不!不行!他是跛子。”

“跛啥呢?他啥都能干,再说有老书记护着,她吃不了亏。”

“你这是赶我走。”慧哭了。

“谁赶你走?你要嫁人就得走,一个萝卜不能两头切。”

“豆豆不会同意的一我给老黑说咧,让他在场里给娃找一个,俊强也有这个意思。”

“你嫁给犯人,让娃也嫁给犯人,不怕人家笑掉牙。”

“老黑不是犯人。”

“他是土匪,被政府劳改了二十多年,谁不知道?你替他能掩盖住!”

老黑和豆豆从地里回来,他把镢头往地上一扔问:“谁在揭我的老底,老子以前是土匪,现在是工人。”

憨二老婆吓一跳,缩在慧后边。

老黑说:“以前老子怕你,是怕慧受委屈,现在老子要光明正大的娶她,下月就把场里的家具搬回来,和慧过日子。”

“你们不走?”

“为啥要走,这里有地、有家,我走了咋办?”

憨二老婆知道再说不会有好结果,从慧身后跳出来走到门口说:“我告诉憨二,我找老书记去!”

老黑说:“你找天王老爷,也得讲理。”

憨二老婆走了,慧怨老黑说:“话不要伤人。”

他说:“我一辈子啥都不怕,就怕没老婆,有了你,我还怕谁呢。”

慧哭了说:“你把祸给我闯下了。”

老黑说:“我在门口站了好大一会儿,她讲的话没理,我今容了她,她明不会容了你,他们把你赶走,要想占这院子,占这家业。”

慧说:“我知道,我咋能不知道呢?”

“你知道,还容她?”

“我是想和她商量。”

“她能和你商量吗?”

“有些事能忍,有些事不能忍。”

“我心里慌得很,你一定闯下祸了,憨二是个二杆子,老书记也不会饶你。”

老黑说:“你放心,有我老黑,你就把心放到肚里。”

晚上,能行家背手进了慧的家门,在院里咳嗽了两声,慧听见吓的在炕上拾不起来。

老黑把能行家迎进来。能行家站在俊强的灵位前,从口袋掏出几根麻花和一个蒸馍,放在俊强的灵位前,转身坐下,掏出烟袋问慧,“家里有啥难处没?”

“没……没啥。”

能行家装锅烟点着,用大拇指压了压火说:“没啥就好。”又对老黑说:“我给场里人讲了,俊强的死与你无关。”

老黑说:“本来就没关系。”

老黑说话冲人,慧又急又怕,见老黑进了灶伙心里一震,老黑说:“有话就说,我们还等着睡呢。”慧听了眼前黑,差点晕倒。

能行家说:“没啥事,过来看看。”她见能行家没发火,心里平静了点。

能行家说:“我把憨二骂了一顿,他不该赶你们走,这是你和慧的事,利里谁也管不着。你们想留就留,想走就走,谁敢挡,我给你们顶着。”

老黑说:“还是老书记讲政策,要不然,我倒要看看谁敢赶我和慧走?”

“有我在,赶你走的人还没生出来。”慧很是感激,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老书记这样的鼎力帮助。

老黑回灶伙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案上,慧看见,那是一把刀。她心里一惊,都是一个村的人,人老几辈,在一块过活,有多大的事值得动刀子吗?他觉得老黑做的太过分,以后要好好跟他淡,这村里不是劳改场,都是乡里乡亲的乡党,闹多大的事,过去后谁也不会记仇,真动了刀子见红,那就不是一般的吵架闹仗了。

老黑从怀里掏出刀子放在案上,给能行家倒了水说:“有你撑腰,我想再不会有人赶我和慧走的。”

能行家双手捧着老黑端来的茶水说:“我今来,还有个事和你商量。”

“啥事?你说,”慧第一次对他这样的客气。

能行家吹一口漂浮的茶叶,难以启齿。老黑说:“老书记你的事,只要能用得上我老黑尽管开口。”

能行家抿一口茶水说:“我说的是娃的事。”

慧看一眼在炕上睡着的豆豆说:“娃的啥事?”

“婚事。”

慧沉默不敢追问。“娃还小。”

“又不是现在就办,只是有人提说,我觉得他们说还不如我来说。”

“男方在哪?”老黑问。

“豆豆年龄虽小,如果男方家啥都好,也不是不可以提的。”慧说。

老黑说:“我一来就把豆豆嫁出去,让别人知道,好像我容不得豆豆。”

能行家说:“你说到哪儿去了,豆豆出了嫁,你明媒正娶跟慧把婚结了多好!豆豆在家里,时间一长,闹仗的日子在后头,女子是一门亲,嫁出去亲戚好走,留在身边时间一长就成了冤家对头了。”

俊强过世后,豆豆看见老黑和她在一起,总是不高兴,慧早已看出来,如果有个好下家,把豆豆嫁出去也是个办法。

慧说:“难得你操心,男方在哪儿?”

“就在咱村。”

“咱村……”慧说:“俊强临终前给我说过,要把豆豆嫁到山外去,你也是知道的。”

“听说过。”

“豆豆那丫环身子,在咱山里受不了那苦。人老几辈窝到山里,苦处没个尽头。”慧说。

能行家没声音,烟灭了,把烟锅仍咬住嘴里。

老黑说:“你让老书记把话说完。咱村也并不是没好下家。”

慧说:“你这人,就没把豆豆的事当事办,你也是给俊强答应过的。”

老黑说:“我不答应能行吗?场里的人,你是知道的,大都是劳改的犯人,没一个合适的。”

慧说:“你不帮忙我自己找。”她说得很倔,不容别人商量。

她听得明白,能行家今天是给他的儿子福财做媒来了。她心里骂,好个不要脸的,我慧再没办法,也不会把豆豆嫁给一个不能干活的跛子,她早已领教过他老子德性了。把女儿送到他家里,她不放心,她气愤老黑,在这个时候背叛她。

能行家说:“别人在我跟前提了几次,我没吭声,我今天来,只是提提,愿不愿意你跟老黑商量。”

老黑问:“谁家么?”

“你看福财咋样?”

慧和老黑互相看着。

“他脚有点跛,现在年轻人啥都干不成,就是胳膊都浑全能干个啥?还不是要靠老子养活。”

老黑说:“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