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彦与元衿打马离开洪光寺,路上元衿朝舜安彦说着:“回去要多准备准备了,我瞧现在的情况,这事不拖到年后是绝不会办,但到底是在京城办还是在热河办不好说。”

“自然,若要去口外安排漠北的人种痘,那至少还有两三个月,腊月正月京中事多,那边是开春了。”

“两老王活得到那时候吗?”

舜安彦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再点点前方。

马道尽头三公主和四公主都在马上,她们已从庙里烧完香出来,正按约定等在香山寺小门处。

远远瞧见这两位公主,舜安彦小声问元衿:“那套说辞,两位公主信吗?”

“信啊。”

“你有心与我?她们也信?”

这是元衿出的主意,说三公主出嫁在即,以后会有单独的府邸和园子,四公主年岁渐长与她又向来在一处玩,若他们两个以后还要互通消息,定需要人作掩护。

在三公主相中探花,四公主抵死不选额驸之下,元衿说自己对舜安彦有好感但讨厌佟家那套,才能让这两个姐姐心生怜爱。

可舜安彦总觉得这理由两位公主会怀疑。

元衿自信得很,“有什么不信的,你瞧好了!”

她劈手偷袭了下舜安彦的后脖子,他下意识往后一躲,而后生生忍住,朝她无奈一笑。

“干嘛?”

“你换个人来打你试试?”

“他的手已经折了。”

“那不就得了。”

元衿纵马向两位姐姐飞奔而去,留舜安彦在原地摇头轻笑。

四公主见元衿来,啧啧两声:“咦,恶心,打情骂俏。”

三公主也感叹:“我本来还觉得你是开玩笑,但细看看,是不一样哦。”

元衿吐了吐舌头,“好了啦,别说这个了,鄢少爷和我说了件大事,你们要不要听!”

她们同时喊——

“你说。”

“快快快!”

“三姐真的定了亲以后人都文雅了,只有四姐一点没变。”

三公主腼腆一笑,“夫君是谦谦君子,我与他相伴……”

“打住打住。”元衿求她家三姐赶紧把秀恩爱收起来,“我还是说正事吧,法王来信是要为他的弟子求亲求封。”

四公主倒吸口冷气,“他的弟子?难道是那个神童喇嘛?”

“还能有谁啊?”

三公主紧张地问:“元衿,我们都知道你其实以前对神童……”

四公主也凑上来,“是啊,那个舜安彦虽然你觉得他还不错,但其实神童……”

“你们歇歇吧,我还没说完呢。”元衿背了那封奏章,“迎娶公主,以公主之名共治塞上。这个法王,不但想要王位还想要人还想要权利。”

“那你可不能去!”四公主吼道,“狼子野心,和当初的噶尔臧有什么区别!还是佟少爷吧,我帮你把佟家人收拾收拾,分家分爵分人分财产,老娘表妹祖父统统赶出去!”

元衿挥手把急躁的四姐按住,“打住吧我的好四姐,这都哪和哪啊。”

三公主见元衿如此淡定,料定这个聪明的小妹妹已有主意,也按住三公主,“济兰,你听元衿说完。”

“别叫我济兰!”三公主低吼一声表达自己对这个柔弱小名的抗议。

元衿轻笑声问:“四姐,迎公主治塞上,你有没有兴趣?”

“带额驸吗?”

元衿眯眯眼,不敢打包票,只说:“争取不带。”

“带了能踢走吗?”

三公主笑了,元衿更是扶额大笑,勾住四姐的肩膀说:“那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你说了算啊!”

*

康熙把面见法王和王位袭承之事一拖再拖,他们也不急着做事,只暗暗先做些准备,等着舜安彦随时偷些消息回来和他们互通有无。

皇子们这回也把心思瞒得很好,大家各自办差忙碌,谁也没再妹妹及后宫们那儿露出风声。

更重要的是,大家有喜事要办。

三公主和五阿哥的婚事在腊月前尘埃落定,一娶一嫁,诸皇子和公主在畅春园和皇宫两头跑热闹了大半个月。

元衿为此在皇太后面前讨了恩赏,拖着舜安彦跑了大半个京城,为三公主和五阿哥添置新房的小玩意儿。

舜安彦掏钱掏的手都麻了,差点去跪在九阿哥面前想求教他如何开源。

事情好玩就好玩在,他正要去求的时候,元衿突然又想吃冰了。

她之前也带着青山做过冰点,但冰碴子太多口感一般,调不出前世细腻柔和的口感。

舜安彦只能默默掏出去欧洲时要来的冰激凌方子,在苏赫离京前叫他去信科尔沁多送点奶酪牛乳,最后调一调试一试,变成了极为接近冰激凌的口感。

在圣诞节,也就是元大小姐前世生日那天给她送了过去。

元衿一高兴捧着连吃了三碗,连彦寻那只猫都添了好几口,可第二天她的**子就闹起了肚子。

五阿哥气得从新房里跑出来,当着五福晋的面把舜安彦揍了两拳。

舜安彦递话给元衿表达了自己委屈到没边,又出钱又出人又出力,最后还挨打挨骂。

而元衿给他递了个条子,写:卖货生财找九哥。

舜安彦福至心灵,当即提着冰激凌方子并一些种子去找九阿哥了。

元衿没能参与挣钱大业,喝过药养了三天,元衿才裹着厚重的大氅重去福君庙见神童敏敏。

顺便还带了碗冰激凌给敏敏。

巴拜特穆尔舀着冰激凌,一点点吃着品评:“有牛乳的味道,还有股香气。”

“是香草,鄢少爷带回来的。”

他放下了勺子,“公主忌凉,虽然好吃,还是少吃一点。”他看向正殿的窗外,那棵早年种下的雪松在寒风里摇摇晃晃,“连树都吹得歪了的天气,您实在不适合再着凉了。”

“嗯,我知道了。就是特别喜欢这个味道。”

元衿抬眼瞧瞧那棵树,有些忧心地说:“看来要找内务府的人给这棵树弄一下。”

巴拜特穆尔浅笑了下,答:“当初是我种的不好,可能根太浅了。”

“没事,不怪你,怪送树的人送的不好。”

“那换一棵呢?内务府应该能挑到更好的雪松。”

元衿想也没想便说:“那怎么能一样,这棵是圣诞的树,只此一棵。”

“圣诞,也是欧罗巴的称呼吗?”巴拜特穆尔把注意力放回了冰激凌上,“您好像格外喜欢欧罗巴的那些东西?”

“是吗?可能吧,诶,我还有顶他们的金色假发,戴起来特别好玩。”

“金色假发?”

“嗯,鄢少爷弄来的,特别好玩,下次带来给你看看。”

交谈间,她手里翻着一本论语,不停地抄录着些内容。

“不过,公主近日看书怎么重回孔孟之道了?”

康熙对皇子皇女的教育严格,像论语中庸这些内容,上进聪颖如元衿这样的,在十岁上下便已通读。

十岁以后,元衿便只挑自己喜欢的类别诵读抄写,而自舜安彦从欧罗巴回来后,更是长时间看的都是那些洋文文献。

她边抄边答:“找些东西备用。”

巴拜特穆尔没有再多言,只是安静地从元衿带来的孔孟书籍里挑了本,也摘了些句子。

待这日离开福君庙,元衿见到了几日不见的舜安彦等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本账册和一只暖手炉。

“你怎么不进去?”

元衿拿过账册,是九哥分算的如何种植运输售卖舜安彦带回的一干包含香草荚在内的物件。

“公主,实在话,奴才不太想看见他。”

“你偏见。”

“若真要按公主所想,那神童把自己放在何地?他会为他师傅还是为他家乡还是为他自己或是为公主?求公主饶恕,奴才和敌我分不清的人在一块儿,背脊发麻。”

元衿把账本拍回舜安彦怀里,“去去去,就你话多。”

舜安彦后退半步把账本收好,把火热的暖手炉递给元衿,问:“四公主最近书背的怎么样?”

“在马场呢,边背边练刀箭。”元衿轻笑了下,“鄢少爷,你给我写的匕首用法,我没学着多少,倒给四姐都学去了。”

于是元衿带舜安彦去马场找四姐,四公主一身骑装立在马场中,两手短匕首,面前草垛子上摊着一堆书。

“四姐,难得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也要找个探花郎呢!”

元衿扑上去抱住四公主,被她白了眼,“还不是被你逼的?这都什么在威在德在天在地的,绕死人了。”

元衿替她收了书,嘟着嘴抱怨:“我都说了,大道理到时我帮你去嘚吧,你不肯听啊。”

“那不行,我自己一定要懂。”

四公主倔强地抢回了书,继续摊开,边练边看。

她是皇女中最爱习武的那个,天生个子又高,两柄匕首在她手里虎虎生风。

但舜安彦还是襒眉。

四公主眼神锐利,挥刀指向他:“佟少爷,有话直说。”

舜安彦伸出手,问:“四公主方便把刀给我吗?”

四公主手腕一甩,两柄匕首插在了舜安彦面前的草丛中。

他弯腰拔出,手指擦了擦刀背轻声说:“公主,刀锋利,伤人就要一击即中,所有的花哨都要摒除。”

“你骂我练得太花?”

舜安彦低头,只挑了挑眉,不说话。

“你就是骂我太花哨,直接说下一步,如何不花哨。”

舜安彦握着刀不动弹。

元衿捡了颗小石子扔在他身上,“婆婆,说话!”

“你!”

“你什么你!我四姐问话呢!”

舜安彦露出个“我超不过你”的表情,转身找了个草人,朝四公主演示了起来。

“刀是短刃,是近身防卫用,比的是速度是致命一击的速度,公主要先清除人的软肋在哪里,人击打后的反应是什么。近身搏斗比的是谁算得更快,能提前在人面前出刀。”

“然后呢?”

“四公主,恕奴才直问,刚才五公主从后抱您,您为何不躲?”

“那是我妹妹啊!”

舜安彦冷笑了下。

四公主反驳:“你不也不躲。”

说着,她伸手突袭向舜安彦门面,舜安彦抬手用刀把格挡,直接把四公主甩了出去。

四公主的手腕顿时红了一圈,但又瞪圆了眼,满是惊讶,“你反应也太快了。”

“近身搏斗,如果不快,就只有死。就像书上的道理一样,如果用的不对,便会被人驳的体无完肤,再也没有翻身余地。”

“可我这么多年,都是按照你写的那本练的。”

“那是因为练的人是五公主。”舜安彦指指披着最厚的大氅、还紧紧抱着暖手炉的元衿争辩道,“五公主练这个是为了少生病,哪里指望过防身了。就像这些道理,五公主素来巧舌如簧,不用挑不用背,她也能自圆其说。”

元衿跳了起来,“鄢少爷,你怎么说我呢!”

四公主却大笑,“佟少爷,你真的很了解元衿。行了,你亲自教我我是不指望了,有空你还是绕着我妹妹转吧,但你要找人陪我练这个刀。”

舜安彦干脆地答应:“好。”

元衿不服,“宫里都是护卫侍卫,我不需要练,四姐也不需要。”

“不许多嘴。”四公主深吸口气,对着草人研究起软肋来,“说不准蒙古人马上就来了,到时候一团乱麻还用得上。”

*

刀剑是否用上,元衿他们尚且不知,但一团乱麻的漠北人却很快就来了。

先是,内务府给法王他们种痘的事宜在腊月时统统完成,再是漠西出了个大事。

奉命去漠西替康熙巡视牧民的苏赫遭了袭击,这消息递来时,正是园子里腊八赐宴之时。

皇太后是看着苏赫长大的,当时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拉着康熙的手要他派人把苏赫赶紧运回京城。

接着,康熙连夜把所有皇子重臣按在清溪书屋想对策,四公主来疏峰陪伴受惊的太后,也陪伴不安的元衿,到了那夜三更,青山带了一卷小纸条送到了元衿手里。

英文的写法,只有元衿看得明白——coming soon.

此后的半个月,除了康熙偶尔来疏峰向皇太后请安外,舜安彦及诸位皇子都没有出现。

元衿一下子断开了和外界的所有联系。

在除夕快来之时,连巴拜特穆尔也消失不见,无人解释,也无人说起。

除了元衿。

在巴拜特穆尔消失的第一天,康熙来给太后请安时,她刚要张嘴,被康熙以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骂了一顿。

“不许管,不许插手,等着陪太后和你额娘回宫,回宫好好过年!”

元衿自穿来后,第一次有了心慌的感受。

她想起舜安彦说过,这些事这些人,处理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回宫那日,京城狂风暴雪,鸾车凤驾照旧启程。

元衿和四姐坐在一辆马车里,车轮滚滚向前,元衿却突然想起了福君庙的那棵雪松。

这样的狂风,那颗雪松会不会倒了?

应该不会吧,她刚刚才找人给那棵树正过根,就像舜安彦一样,他会的多懂的也多,还有佟家有佟国维会为他保底。

该担心的是神童敏敏,他如一叶孤独的扁舟在福君庙独自停泊了这么久,突然却成了众矢之的。

她长叹了一口气,四姐握住了她的手。

“小元衿,你在担心谁。”

“四姐,塞上治权,如果你做到了,那个神童……”

四公主轻笑了下,“我以为佟少爷对你那么好,你早就不记得青青子衿了。”

元衿愣了下,“他不一样。”

“元衿,我书念得不如你,但这些日子我把事情想了又想,终究明白了一个道理,我要去漠北两家老王的继承人我一定要选一个,这是礼法。”

“没有礼法外的第三条路了吗?”

四公主掀开车帘,外面是缓缓打开的东华门,风雪灌满、庄严依旧。

在高深的门洞内,跪满了一片陌生的人。

只除了那一个。

血红袈裟、白麻衣襟的那一个。

“元衿,你看,他们就跪在那里,等着这场戏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先说,四姐和敏敏不会成婚【免得你们在评论区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