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与漠荒相接的地方荒无人烟,只有一处规模颇大的废宅,那里便是南宫世家的居所,只不过荒废了十余年,就破旧如百年遗居的样子,因这里曾经发生了一场大战,十五年前的征战,漠荒惨败,蛰伏几年后却突然反咬,只一夜,南宫世家血流成河,家破人亡。

此时,瓦破桁残的废墟竟来了一个活人,从武当山回来的南宫洛洛来到这里,没想到这一切竟都是真的,她终于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她明确了自己的姓氏,却又要面对族中再无亲人的事实,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南宫一族的尸体早已被后来的人掩埋,南宫洛洛走到废墟深处,映入眼中的是一百多个石碑,南宫洛洛走到最前面的石碑前跪下,这里葬的是南宫世家的家主,亦是南宫洛洛的亲生父亲。

南宫洛洛的手抚上墓碑,看着碑上刻的名字,已是哽咽:“爹,娘,女儿回来了,为何你们都不在了?”泪如雨下,冥域,是冥域杀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是冥域让自己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脑中是阎溟那张俊美又邪妄的脸,为何是他,为何他要是冥域的主人,这满腔的仇恨要如何宣泄,南宫洛洛将额头贴在石碑上放声大哭。

这是一场好大的雪,昆仑宫中,孟茵梳着端庄的发髻站在昆仑山顶的悬崖边向下望去,任凭大片的雪花落满自己的肩发也像感觉不到似的。昆仑山四周环水,悬崖下是奔涌的碧水,孟茵一直盯着水面,似要穿透那碧蓝的颜色看见什么似的。

对面的宫宅中走出来一个弟子,来到孟茵身边说:“孟茵师叔,掌门请你进去。”

孟茵随着弟子进去,大堂之中的高椅上坐着个满头白发容颜惨老的七旬老人,此人便是昆仑宫的宫主。弟子自知地退了出去,留下两人密谈,孟茵连问安都没有,直接说:“打探到薛晴的消息了吗?”

“这事你不用操心,我已派人盯紧她师侄的行踪,不管她是死是活,她都别想和我们斗。”年迈的昆仑宫主开口说道,声音却是浑厚有力如同壮年男子。

“水云宫那边……他身体还行吗?”孟茵迟疑地说,这是她最担心的部分。

“和以前一样,靠药物撑着,不必担心,他已经撑了十五年,就能继续撑下去。”昆仑宫主回答。

孟茵沉默地低下头,这是十五年前三人一起确立的目标,不管有多少牺牲,昆仑宫一定要成为武林的主宰。

清平乐中也是漫天飘雪,慕岚裹着翠绿的斗篷,在戚逢亭的搀扶下走到苏秀的墓前,将一枝淡粉的梅花放在墓碑前的白雪上。

“灵枢剑若是被冥域拿回去,八成又会被扔进熔坑吧。”戚逢亭说道。

慕岚点头:“有几个人会像秀秀那么傻,只身跳进熔坑去捡一把破剑。”苏秀将灵枢剑从熔坑底背了出来,自己却因全身被烧得无一处完好的肌肤很快死亡。

“薛姑娘这次大概难逃一死,我还想沉闷的江湖难得有个有趣的人。”戚逢亭惋惜地说。

“生死有命,这也是她的命,都说灵枢是不祥的剑,碰过它的人没一个好下场,我倒觉得不祥的不是剑,而是人心,谁都想当主宰,才有了争斗,灵枢不曾杀人,却总有人为灵枢杀人。”

“哈,你这大彻大悟的样子是要去庙里当和尚吗?”戚逢亭调笑道。

“秀秀死后,世上对我来说就没有红尘,出不出家有何区别。”

“没有红尘,还有凡尘,我们仍是凡夫俗子。”戚逢亭说道,眼前的人总以为自己洒脱,却不知道自己的执念其实比任何人都重,在苏秀埋葬的地方建了这座清平乐,这些年来从未离开这里半步,清平乐中虽美女如云,他总说自苏秀后他再无法爱上任何女人,外面的流言蜚语说他好男色,其实他喜好的不过是一层伪装色罢了。

这是一场罕见的大雪,席卷各处,就连鲜少下雪的断剑山庄也雪落漫天,喜儿在自己屋中点了火盆取暖,一只胖乎乎的绿色螟虫飞到她眼前,身上缠着小纸条。喜儿取下纸条,上面写着召她回去命令,灵枢剑不在断剑山庄,也就没有理由再让她潜伏在这里。

喜儿将纸条扔进火盆烧毁,回到冥域,不知道今生今世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中原,心中有强烈的感情想要留在这里,但是这就等于抗命,冥域一定不会放过她。喜儿听说过她师父的故事,她的师父本是武当派掌门嗣忧道人的得意大弟子,因爱上了冥域的女人叛出师门,如今就由她来效仿师父吧,喜儿抓住螟虫,双指用力将它捏死。

在中原,只有一个地方没有下雪——熔坑,山脚已有积雪,山顶的大坑中却仍是灼人的温度。薛晴滚落到坑底,擦伤只是轻微的,要命的是火热的温度,皮肤被烫得生疼,虽用内力护着,仍然味道了烤肉的香味。灵枢剑也被扔下,掉在薛晴身边,薛晴将灵枢剑拖到自己身边,用背部贴着滚烫的石头躺着,这样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内脏。

薛晴将解药拿出来放在自己胸前,手臂紧紧抱住,让它尽量远离过高的温度,没想到最终自己还是没有个好结局,再过一个时辰自己就该没有呼吸了吧,濒临死亡,最大的遗憾不是没有报复阎溟,而是流萤不在自己身边,她好想对他坦承一切,让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他心中至少会有个真实的她,现在她就这样死去……没有人知道死的是她……

薛晴闭上眼睛,灼烧的刺痛强制她保持清醒,她很讨厌自己仍在活跃的大脑,会不由自主想起许多遗憾的事情,她对流萤做过许多暧昧的暗示,却从没直白地问一句“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如今这样带着遗憾死去又能怪谁,她自嘲地笑了笑,明天的这个时候她连尸骨都不会存在了吧,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留下几颗舍利子,唯一担心的是这瓶解药能不能留下去,就是忍不住担心他,恨不得用尽一切对他好,这种感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停止,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停止,她已经沦陷了,陷得很深很深,越多的爱慕就有越多的遗憾,难过得她的心比烤焦的皮肤更痛。

就在薛晴满心遗憾地等着死亡的时候,腹中又一股寒气在乱串,内脏冻得都快结冰了,体外的灼热和体内的冰凉相互对立,薛晴胃中阵阵作呕,想吐又吐不出。寒气霸道地在薛晴体内四处撞击,吞噬着薛晴周围灼热的气息,薛晴感觉不那么烫了,受罪的变成了内脏,冷得她生不如死,她试图像控制内力那样去控制体内的寒气,寒气根本不受她控制,依然我行我素狂妄地折磨着她。

薛晴蜷成一团,冻得直打哆嗦,这次因熔坑特殊的环境让她还保有一丝神智,不然又会像上次在极乐峰一样昏死过去。薛晴疲惫地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模糊中,听到有人说:“醒醒!不要睡,我背你上去。”

是流萤的声音,薛晴只觉得是自己回光返照产生了幻听,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双手摸上薛晴的脸开始捏她,两人的皮肤都被烤得干巴巴的,薛晴勉强睁开眼睛,眼中模模糊糊地看到流萤的影像。

“我带你上去,你千万不要睡。”流萤着急地叮嘱道。

身体仍能感觉到疼痛,薛晴知道这不是梦,脸上露出傻傻地笑容,艰难地将一直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的解药举起来说:“解药,你看,还在……”

看到解药,流萤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开心,那是一副“你为何要如此做”的表情,流萤接过解药,扔得远远的。

“解药……”薛晴着急地想去抓解药。

流萤将薛晴从地上抱起来,背着她,捡起地上的灵枢剑,攀着石壁向上爬。薛晴根本没力气搂住流萤的脖子,流萤要用一只手撑住薛晴,只有一只手能用来攀爬。

“解药……解药还在下面……”薛晴一直念着被流萤扔掉的解药。

薛晴的每一个字都刺进流萤的内心,他永远无法忘记薛晴将那所谓的解药护在怀中的样子,毒药和解药只是他和禅空方丈的计策,薛晴不知道,她以为她护在怀中的是流萤的生命,这次绝不会是虚假的做戏,她真的对他情深至此。这一生,何曾有人将他视同生命,流萤奋力地向上爬,决不能让她死在这里,他会遗憾一辈子,那一晚在月下,她抱住了他,他却因心结压抑住抱她的,如果那是留给她最后的画面,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单手爬到山顶,流萤已经没什么力气,薛晴的伤拖不得,流萤硬是让自己继续背着他往山下走,薛晴趴在流萤背上,没有力气说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来,正因为爱,不忍心看他如此,她总是走着崎岖的路,让跟在身后的他也遍体鳞伤。

流萤将薛晴背到马车旁,将她放到车厢里,自己坐到赶车的位置,已经没有力气挥鞭子了,还好白马是有灵性的,听了流萤的口令就跑起来。白马顺着官道一路狂奔,被武当派出去四处寻找薛晴的弟子看到拦了下来,当时薛晴已经不省人事,流萤也半躺着昏了过去,武当派的弟子急忙将两人就近送到麒麟阁。

麒麟阁里忙成一团,给两人安置了房间,请老大夫来给两人诊治,还要给各门派送信。

流萤学易筋经的时间比薛晴早了十年,他的剑法一直更注重内力的修炼,内力相当深厚,很好地护住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只是烧伤了部分皮肤,老大夫给了侍女一包烫伤药,让其帮流萤敷药,自己去查看薛晴伤势。薛晴伤势严重得多,多处严重的烧伤,有的地方已经烧烂了,五脏先是被烧伤,后又不知为何被冻伤,给她口中含了参片护元,气息还是越来越弱,老大夫在她身上按了按,连经脉都被烧断了,摇头道:“葬了吧,没救了。”

程伶和箫归应都很着急,程伶焦虑地说:“已经派人去请定逆师太,就算安葬也要灵禹派的人来了才行,大夫,真的没办法吗?”

老大夫摇摇头:“别说五脏伤得很重,光是烧伤的程度已经足以致命,等灵禹派的人来了就下葬吧。”

“可惜了薛师叔这样的奇女子,他日一定铲平冥域为她报仇。”箫归应叹道。

这时一个侍卫进屋禀报:“阁主,副阁主,有一位自称大夫的年轻公子求见,说是薛姑娘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