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地脉试练之后,祝云沧便再次恢复了平静的生活。虽然他每日都需要忍受那位镜明长老的冷眼,虽然每天他所能学到的道术,对于他所想达到的目标来说犹如杯水车薪,但一切总算是安安宁宁。

他依然每日在剑舞坪的古树上睡觉,依然在每日静坐修道时东张西望,或思量自己的心事,依然与小师妹采遥插科打诨。

这种日子虽看似安逸,但却无法解除祝云沧心中的那个结。

夜里,他在后山山崖上吹风,望着满天漂浮不定的行云与闪烁星斗,总会不断地忆起那件事。

“凡人,你既有此力量,何必有所保留,何不放手与我一战!”

“你们这些凡人端的是愚昧无知,为了所谓的大义、仁道而罔顾自身无尽的潜力。”

“凡人,我能感受到,你虽表面坚韧乐观,心中,却藏着无敌的深渊、无尽的仇恨,恨吧!恨吧!出去让这个世界感受你的愤怒吧!”

六江圣帝的这三句话掷地有声,甚至发出了阵阵回响,令祝云沧浑身颤抖。镜明、镜冷、镜光,甚至是镜修都没有发现他体内的至阴之力,似乎那股力量也存在着灵性,故意在某些时候将自己隐藏起来,又或者,如十年前司空无法所言,祝云沧依然保持着纯阳之体,因此阴阳得以平衡,使他不至于暴露。

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解释六江圣帝的话语,更无法解释,这位太古魔神为何忽然改变想法,决定不对着俎上鱼肉痛下杀手。

好奇心与惶惑感,往往会促使人做出极为大胆的举动。

祝云沧下定决心,必要进入后山伏魔谷一探,毁殇剑依然碎裂,那碎片是它曾存在于世的唯一证据,祝云沧相信,身负至阴之力的他,必能在那块碎片上发掘出某些东西,虽然,具体是何物,他自己也无法肯定。

而就在祝云沧背负佩剑,疾行如风,准备闯入后山伏魔谷之内时,九玄宫苍龙顶正宫主殿之中,掌门镜修与镜明、镜冷、镜光三名长老对面而坐,神情各异。

“单凭道直的一面之词,你就要劳师动众进入地脉?哼哼……”镜冷嗤笑道。

镜修道:“此事不甚寻常,各位也都看见了,道直在被抛出洞外之时浑身是伤,我在为他疗伤之时,感到他体内留存着一股非同一般的寒气,虽然已经并不强劲,但可以感到,那绝非普通妖物所为。”

“即便里面真的有特别的妖物,派几名弟子进入,结剑阵将其降服即可……”镜明道,“既然道直言之凿凿,我看不如由他带路,加上几名玄字辈弟子,前往降伏此妖。”所谓玄字辈弟子,既是九玄宫第五辈弟子,比道方、道直等人要大一辈,当年司空无方,正是这一辈弟子中的大师兄。这一辈弟子灵力、修为自然要比凌煜、祝云沧等人强上许多,但他们并没有教授课业的资格,在门派之内,可谓是师叔级的人物,也是门派内的主要战斗力。

九玄宫众人排辈遵循先祖天鸿真人遗训,男子字辈依序为“天上德镜玄道知和”,女子为“太初隐灵清妙璇幽”,百年来从未更改,如今,正排到道字辈与妙字辈,也就代表着门派的第六辈弟子。

“绝不可以。”镜修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道,“依道直所言,地脉中之蛇妖自称‘六江圣帝’,这个名字,相信几位也听过上清真人谈及吧?”

镜明的脸色略为有些变化。

“什么‘六江圣帝’!我看道直那混小子整天无所事事,定是从某些旁门左道之处听闻了这个名号,便以此来诓骗我等,掩盖其能力不足之事实!”镜光道,“几条异蛇都打不过,亏难他还是九玄宫‘合气期’的弟子!”

镜修摇了摇头,道:“关于‘六江圣帝’的名号与历史,绝非道听途说即可得来,我等亦只是听上清真人提起过。这些年来,道直从未离开过九玄宫,即便偶尔下山也有门派诸人陪同——我们尚且不能查证的事情,他又怎么得知,还说得有理有据?”

“掌门,那么您现在是想怎么做?”镜光缓缓开口,他一直在喝着杯中的清茶,此刻,才将那略为尖细,而不带感情的话语,从口中缓缓释放而出。

“结下九玄天罗阵,封住地脉入口,我等率三名玄字辈弟子一同进入地脉一探,若生变故,即刻返回,将洞中妖物引出伺机击杀。”

“当真需要如此劳师动众?”镜冷依旧一脸不屑。

“既然如此,我等是否要通知周边各修道门派,予以支援,此等神魔古兽,光凭我一派之力岂能抵挡?哈哈!”镜明语带嘲讽,道。

镜修并不理会他的话中含义,道:“如是甚好,蜀地之内,蜀山接天境及唐门离我们最近,虽然我们与这两个门派并未交好,但地脉之事关乎神州大地所有人的安危,向来他们不会不知其中利害。”

“噗……”镜冷半口茶全部吐回杯中,脸庞上横肉颤动,道,“掌门大人,你果真要去联系接天境与唐门?”

“有何不可,明日之内,我便会发出传音纸鹤,请唐门长老与接天境掌门入九玄宫聚会,共商屠魔大事!”

祝云沧轻盈地踏过山道间的密林,不顾脚下松软的土石,抄近道来到伏魔谷入口处,伏魔谷入口总有两名玄字辈弟子把手,唯有长老及掌门可以进入——祝云沧并不是他们的对手,然而,他们似乎也并不想与人动手,因为他们往往在闲聊或小憩。

祝云沧掠过树梢,从小他就很会爬树,修道之后,由于体内清气充沛,行动更加矫捷,在树上亦如插上双翅一般,虽然此刻他依旧不识御气飞行,但只要有树、有树林,很少有人能捉住他。

伏魔谷入口的石碑旁,两名玄字辈弟子抱着佩剑,斜靠石壁一侧,发出了修道人不该有的鼾声。

借着乌云掠过明月的时机,祝云沧由树干处发力,箭步跳到石壁上方,以手攀登,迅速进入到伏魔谷的内侧,这一系列动作不过刹那,两名玄字辈弟子丝毫未被惊动,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们的身旁多了几片散落的树叶,在这个四季长春的九玄宫中,几片落叶,略微显得有些突兀。

对于整座高耸入云的九玄宫来说,伏魔谷恰似一个盆地,盆地之内绿草成荫,盆地四面壁立千仞,石壁之上,有着大小不一的无数洞穴,洞穴上方都贴有符纸,经年累月,符纸已经形成一个个环形,延伸而下,宛若一道狭窄的楼梯,蔚为壮观。

这些洞穴之内,封印着无数妖物,自天鸿真人开派创立九玄宫以来至今的所有妖物,都依照上弱下强的顺序排列在此,换言之,伏魔谷,越往下,便越是凶险,越往下,四周浸染的妖力就越是强烈——当年,毁殇剑,便是封印在伏魔谷底。

石壁上方的祝云沧感到阵阵凉意由脚底直钻而上,无孔不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但此刻,一切不容他多想,走到这一步,他只能向前。

在陡峭狭窄的石壁通道上,祝云沧方自行过数丈,陡然之间,一缕光晕缓缓降临,正好落在面前不远处的一道符纸之上,符纸在晚风中轻轻飘动,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响。

“女娲娘娘保佑,别让我在这种地方碰到麻烦……”祝云沧心下暗忖,缓步而前,慢慢靠近那道出现异动的符纸。

符纸又急速抖动片刻,飘然落下,正落在离祝云沧不过三尺的地方,瞬间,狭窄的山道上已出现了一个苍蓝色的法阵,法阵旋转,符文升腾,四周弥漫的水雾在符纸中心交汇,仿佛凝结一般,逐渐,光晕背后,一位身着战袍的披甲男子缓缓浮于半空,男子没有双腿,身下一片光华流转,他手中持着似真若虚的长剑,飘忽不定,就连面目神情也难以辨认,唯见银蓝的长发在夜风中翻舞。

“什么……什么东西。”祝云沧将佩剑剑刃嵌在石壁上,这才没有惊地跌倒下去。

“我乃伏魔谷符灵,奉天鸿真人命千年镇守此地,汝奉何人之命前来此处,可有通关凭证?”符灵面无表情,言语仿佛木偶,苍白而平静。

“我……我也是九玄宫门人。”祝云沧拍了拍自己的上衣,道,“你看这衣服,你就让我过去吧,我就看一眼……”

“无通关凭证,任何人不得通过,门派弟子最是不可!”符灵道。

“就,就一会儿……”

“汝须速速离开,以免性命之虞!”符灵那飘忽不定的长剑已经前指向祝云沧胸口。

“你好不讲情面!和九玄宫那几个牛鼻子长老一模一样!”祝云沧竟也愤怒起来,拔出嵌在岩石上的佩剑,道,“我就不信,你小小的一个符纸怪物能伤得了我!”

“三声之下,速速离去,三!”符灵发出最后通牒。

“我若不走!你有待如何?”祝云沧非但不听,还继续踏步向前。

“二!”符灵喊出第二声之时,祝云沧已与他擦肩而过。

“一!”话音犹在,一道清冷的剑光向祝云沧的背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