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喏。」她打开背袋,拿出钱包,数了几个铜板,再伸进车窗里。

「你要我自己去买?」

「你自己说要吃的呀!」这男人,老人痴呆哦?

「上车。」夏繁木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

「上车干嘛?」

「让你请我吃肉圆。」

「我给你钱呀。」

「诚意。」他提醒她。

赖品柔与他,四道眼光对峙。

仿佛要踩痛她的歉疚心,夏繁木指指自己鼻梁。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吧,等我一下,我先去泊车。」她把脚踏车牵回校园,锁好,再折返,坐上他的车。

「只能吃肉圆哦。」她扣上安全带时,不忘又强调一遍。

「往前直直开,下两个红灯右转,那边有一家肉圆店。」重点是,便宜又大颗,也不难吃。

法拉利名车,停在小小肉圆店前。

「老板,肉圆一颗。」赖品柔边点菜,边走进小小店内。

「两颗,综合汤两碗,一份甜不辣——」夏繁木的声音紧跟在后,追加着。

她倏地扭头,马上阻止:「喂!说好只请一颗肉圆!」「其他的我自己出。」又没要占她便宜,那一脸的小气,未免……太逗趣了吧。她嘀咕了一句,转身走向一张空桌。

两人坐定,店里灯光明亮,她才看得更清楚些他鼻梁上的惨况。

歉疚心是有的,但它太渺小,紧随而来的是忍不住嗤笑。

「你好像小丑巴其哦。」哈哈哈……

她一副很乐的表情,完全忘了罪魁祸首是她。

巴其是谁,夏繁木不清楚,不过「小丑」这一词,他很了。

天底下的小丑,最招牌的,不就是有颗大大红鼻子吗?

竟然还有脸笑他?良心被狗啃了吗?

「幸好,我已经被笑到麻木了,不跟你计较。」他哼道。

这也是他能面不改色,坐在肉圆店里,供路人观赏——反正今天被看的笑话,还会少吗?

肉圆很快送上来,他拆着竹筷包装,她则动口不动手。

「你顶着这鼻子,全公司趴趴走?干嘛不请假一天?」他睨她,听她说得多容易。

「你以为说请就请?客户晚上要出国,一去两个月,今天不谈,难道两个月后再谈?工程延误一天,损失几十万,你知不知道?」「哇,我的一拳这么贵?」她也吓到了。

「嗯哼。」一碗肉圆推到她面前。「还不趁热吃?」「我又没点我的份。」

「你今天等我那么久,我请你。」

夏繁木观察她的表情,想从她脸上读出,下午漫长的「稍候」,有没有激发她的火气。

他告诉自己:她要是没生气,不就白白浪费我的心机。

赖品柔挑眉,在确定他所言真假。

「你要是不吃,代表你在生我的气,气我让你等。」他又说。

她没生气,所以光明正大吃肉圆。

但只吃肉圆,对于甜不辣和汤,动都不动——她只请得起一颗肉圆,当然也仅吃他一颗,这是公平原则。

这类型的女人,夏繁木头一回遇上。

不占他便宜,不从他身上捞油水,也不觉得和他吃饭是天大的殊荣。

在她眼中,他不是王鼎建设集团接班人,不是首富夏金龙的儿子,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或许,还很讨厌的男人。

很新奇。

新奇得好特别。

她不占他便宜,他越想让她占。

他还未厘清这份「新奇感」,该称之为何,手里的筷子倒已经先有动作夹起米血、油豆腐,往她碗里放。

绅士之举,换来的不是她羞答答的「谢谢」,而是——「喂!你好脏!你筷子上有口水,还夹东西给人!」嫌恶的唾弃。

赖品柔自己也忽略了,正用沾有口水的竹筷,再把食物夹回他碗内。

他毫不动怒,觉得她的反应有趣。

「没有女人嫌过我口水脏。」他意有所指。

与女人互换口水的经验,多到数不清,还没有谁露出她这种不屑。

「恶!」她回他一个鬼脸。

一个让他非常想……用力扳住她的头,恶意亲吻她,和她相濡以沬,喂她一嘴口水,再听她哇哇大叫的……可爱鬼脸。

有那么一秒冲动,他真的差点做了。

如果没被人打岔,他的手几乎已经要伸出去。

「赖皮小老师!」

自店外跑进来两名小男生,目测不过是国小生。

「咦?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外面游荡?」她和小男生颇熟稔。

「出来买宵夜嘛。」

小男生笑嘻嘻的,眼神在她与夏繁木身上打转,两人咭咭偷笑:「厚!小老师约会哦——」尾音拉长长,食指还一直晃。

「什么约会?乱讲!」赖品柔立刻否认。

「男生跟女生,这样就是约会呀!我明天要去跟大家讲!」「陈纳豆,你想被我过肩摔是不是?是就点头,我现在成全你!」她恶狠狠地说。

小男生没在怕,一迳嘻笑。

「你是老师?」夏繁木无比惊讶,一对漂亮黑眉挑得半天高。

教育界已经沉沦至此?她这种货色……为人师表?

那国家未来的幼苗,还有什么前途?

「我打工的地方,只要比这些小鬼头大的人,全部通称「老师」啦。」她还冠上一个「小」,多不受尊敬,根本被当成平辈。

「真好奇你在哪里打工……」

「你是小老师的男朋友?呀你鼻子怎么红红肿肿,你Cos小丑巴其哦?」小男生转移目标,问向夏繁木。

小丑巴其,今天第二度听到……他回去一定要Google一下,「他」是何方神圣?

「要说几次呀?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有这么不挑吗?」赖品柔气呼呼的。

喂,谁挑谁呀?这明明是我的台词耶!夏繁木心里低吠——只在心里吠,他不想当着小男生面前,纠正他们的误解,他不用急于澄清。

因为,有人比他更急。

某人越急,反应越有趣,也让他越好整以暇静观其变。

「满帅的呀,只是鼻子红了点。」小男生口气好老成,一副小大人样,另一只也勤快点头,同意。

「他就算鼻子不红、就算长再帅,也不干我的事,我和他刚好并桌而已。」赖品柔连这种瞎话都扯得出口。

「当老师的人,可以这样骗小孩吗?」夏繁木插嘴。

「我又不是真的老师,我只是助理!」她还有歪理,堵完他的嘴,继续回去恫吓小男生:「你们两个,不要乱说话,到体能馆去传东传西的,听到没?」「赖皮小老师害羞了!」

「对,害羞了!脸红红!」

小男孩被她逗得更乐,爱玩的劣根性,开始起哄。

夏繁木也在看她。

的确,某人脸红脖子粗,坐不住了,站起来哇哇叫道:「这是被你们气红的啦!」鲜红的辣椒,原来,看起来竟也有点……秀色可餐。

夏繁木一时挪不开眼,眸里嵌着笑,淡淡地,却深受吸引。

被误会是她男朋友,好像没多糟糕……不,其实满好玩的。

她这么嫌恶他,避之唯恐不及,当他是臭虫一样——让他忍不住,不想顺她心意。

她越想远离他,他就更逼近;她越想切割关系,反其道而行的叛逆,在他内心深处,成长得加倍迅速。

如同一场狩猎游戏,你小跑,我慢追;你狂逃,我猛捕。

她,激发起他的「追逐慾」。

夏繁木眸一弯,望着仍在努力洗刷两人「奸情」的赖品柔,台词不外乎那几句。

「你们拿了外带,赶快走,小孩子晚上早点回去,吃一吃快睡!今天看到的,明天给我忘光光——」威吓火力太弱,连小孩都不怕。

「你要给我们「封口费」啦,甜不辣一碗就好——」人小鬼大,他们和赖品柔谈判。

「陈纳豆、王卤蛋——」她狺出他们的绰号,拳头也举起来了。

差别待遇。对象若换成是他,那拳头绝对直接挥过来,不会客气。

夏繁木有些不平地想,不过,他反应也快,噙着笑插话:「老板,再打包两份甜不辣,给小朋友外带,我等一下一起结。」赖品柔和小男生们的斗嘴,瞬间暂停,三双大眼全看向他。

他微笑,招来两名男孩,口吻放软,像求情:「封口费我来付,你们还想吃什么,尽管点,不用客气,但是请你们高抬贵手,别跟任何人说。品柔脸皮薄,怕被人知道,她会很害羞……来,再加两碗鱼丸汤,可以吗?」「成交!」

小男孩满载而归,免费赚到一顿宵夜,眉开眼笑地挥手说再见。

赖品柔反应慢半拍,等她惊觉不对,小男孩们已经走远。

于是,她炮口转向他。

「你、你干嘛呀?越描越黑,你那样说,不被误会才有鬼!他们一定马上传出去,而且,加油添醋!」她几乎可以预见,大家拿这件事调侃她、追问她的惨况,噢靠……夏繁木悠哉喝汤,姿态优雅,仿佛在五星级饭店用餐。

他知道呀,还怕他们不去说呢。

「付什么封口费?我们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你搞得像我们有奸情似的!」她白他好几眼。

「有什么关系呢?」他凉凉回答。

「关系很大!那两只小子的嘴有多不牢,他们藏不住话,跟他们说「秘密,别告诉别人」,他们越努力传播出去——」「赖小皮同学。」他迳自替她改了昵称,打断她的汪汪吠。

他笑靥迷人,牙齿雪白,鲜少有女人能抵抗——虽然,红鼻子有些破坏完美。

他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她会很生气,噼哩啪啦的乱炸一通,火气越烧旺,但……脸色越鲜嫩可口。

夏繁木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伸出食指勾了勾,把她勾近几公分。

他嗓音好轻、好软,慢慢地说:

「我突然觉得……也许,我们两人,可以试试。」

「好健康儿童体能馆」,成立主旨:「越会玩,越会动,越聪明」,专为十八个月以上,至十二岁左右的孩童,打造从游戏中培养健壮体能、学习人际关系、启发理解力,以及头脑并用的专业园地。

教程依照年龄细分——包着尿布的幼幼班,与好动活泼的国小班,所需的运动量、项目,完全不相同。同时针对兴趣,加开「舞蹈」、「棒球」、「跆拳道」之类的嗜好班。

体能馆内,也有为发展迟缓的儿童,规画游戏复建课程,当然,时常和各幼儿园配合,举办大型运动会,提供人手和器材。

馆区占地一楼及地下室,设橡胶软垫、防护条,预防碰撞,色彩鲜艳又不失安全性,媲美小型游乐圈,有滑梯、童趣屋、翘翘板、吊梯、单杠、弹跳床,甚至还有简易攀岩场。

在体能馆中,赖品柔担任助教一职。

工作内容不外乎准备教材、搬器具、整理环境,以及辅助儿童进行体能游戏。

说穿了,就是和一大群小毛头,在安全地垫上翻滚、钻水管、爬绳网。

早上大多是幼幼班,学龄前的小朋友,下午,幼儿园及国小下课,才会安排年龄大一点的课程。

这是一个消耗体力的工作。

小毛头们像蓄满电力,个个冲劲十足,玩起游戏来,又尖叫、又大笑,常常进入失控状况。

往往几堂课下来,赖品柔有被榨干的错觉。

不过,体力被榨干,总比脑力被榨干,来得简单。

她现在的脑力,呈现干涸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