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龇牙咧嘴,鼻梁就抽痛一分。

越抽痛,越痛恨起始作俑者——那根打歪他鼻梁的暴力辣椒!

「一般辣椒里面只有籽,你是变种,塞满了鞭炮吧?又辣、又具杀伤力,根本是危险品种!」他坐进办公室沙发,嘴里还在嘀咕。

「偏偏今天又不得不进公司,蔡总晚上飞欧洲,现场工程进度的商讨不能延期,否则高价违约罚款,谁付?」违约罚款他是不怎么在意,可是「董事长」那边,让他觉得他这位副总失职,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即便董事长恰巧和他同姓,名字又挂在他身分证的「父」栏。

他不想从「董事长」脸上,读到半点「你果然比不上他……」的感叹。

「希望下午消肿些……」他望着大玻璃窗中,反射出来的自己身影,很鸵鸟地编织起妄想的美梦。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伤处只有更瘀红,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

夏繁木只好硬着头皮,收拾资料,做好被取笑的准备,预计再拖延两分钟出门。

顶着这张脸去会客,他真想死呀……

赖品柔,他牙关一咬,这三字马上变成「辣皮揉」,更加适合她,哼!

桌上内线灯闪灿,他接起,怀抱另一种「美梦」——「是蔡总取消会议了吗?」

「不是的,夏先生,有位赖小姐要求会面,她说是您的朋友,要请她上来吗?」女秘书尽责确认着,通报访客。

「赖小姐?」

「是,赖品柔小姐。」女秘书逐字念得清楚。

那个他刚刚咬在牙关里的名字。

还真敢说,自称是他朋友?

都不会感到羞耻吗?他冷笑地想。

她来干嘛?又想补他一拳?

绝对不会有好事。

「跟她说,我没——」声音一顿,一丝坏念头突然冲进脑海。

「是?……要跟她说您没空,是吗?」

「不,请她到小会议室等我。」

「可是副总……您待会就要出门,蔡总的工程会议,几个小时内应该不会返回公司——」女秘书提醒道。

「我知道,你照做就是。」

「好。」女秘书听命行事,上司怎么说,她怎么安排。

他放下话筒,扯扯唇角,哼笑道:「差点打断我鼻梁,这样……算是便宜你了。」你就慢慢等吧!

夏繁木乘坐电梯下楼时,另一部电梯恰巧抵达。

一边,刚关上门,一边,同时开启。

赖品柔手提纸袋,蹬出电梯,凭藉走廊间的指示牌,寻找秘书室。

再从女秘书口中,听见转述:「夏先生请你稍候,他,呃……马上回来。」女秘书边说,边带领着她来到小会议室,并替她泡了杯咖啡。

不敢坦言,在一分钟之前,夏繁木才离开公司。

女秘书心里疑惑——这样一个年轻女孩,满脸稚气,与夏繁木诸多女伴,全然不相同的类型,是和他结下什么深仇大恨,要让夏繁木这般恶整?

「好,谢谢你。」赖品柔绽开一朵微笑,阳光般的脸蛋青春洋溢。

女秘书带着心虚,歉疚,飞快退出会议室,不忍再看。

赖品柔坐进沙发,安分没几秒,便站起身,逛遍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一张桌、几张椅、书报架、盆栽,费不了她多少时间,不到五分钟,她就把会议室走透透。

又五分钟过去。

「不是说「稍候」吗?我已经候了满久吧?」

连窗外街景她也看了六七回,仍不见夏繁木出现。

虽然嘴带咕哝,随即她又自言自语:「不对,是我突然跑来,说不定他手边正有事忙,而且呃……被我打成那样,两管鼻血都流出来了,他还愿意见我,多等一下没关系啦。」赖品柔瞟了桌上的小纸袋,里头,草莓大福一颗。

她是来道歉的,草莓大福是赔罪礼。

不是为了初次见面那两拳,那是夏繁木应得的,她死也不会道歉。

但昨晚那一拳,呃,是她的错,她承认。

如同苏幼容的责备,她太冲动了,没先问清始末,话才一脱口,拳头跟着送出去,谁闪得了?

「繁木他没有对我不礼貌……总之,你先动手就是不对,还专打他的脸,繁木对外貌非常要紧,你这样……姐姐很为难。」昨夜,她被苏幼容念好久。

「我以为,他偷摸你大腿,你才会变脸嘛……」她弱弱地辩解。「不然,你为什么生气?」「这……」苏幼容哪敢说,说了,这只妹妹不抓狂才怪。

总不能告诉她:姐生气,是因为夏繁木在整你。

这种话若是说出口,她带着草莓大福上门的温馨场面,决计不会有,反倒提拳上阵比较可能。

于是,苏幼容含糊跳过,把话题导回「动手就不对」,继续数落她。

一码归一码,做错了,要勇于面对。

这,正是她出现在此的原因。

她的歉意,大概跟草莓大福一样,小小一丸,但内馅紮实、饱满。

「我的财力只买得起草莓大福,希望他没吃惯大鱼大肉,变得太挑嘴。」赖品柔坐回沙发上,继续「稍候」。

这一稍候,半个钟头又咻地过去。

她托腮,她发呆,她打呵欠,她数盆栽的叶片,甚至,她拿出课本,预习今天晚上的课程……这期间,女秘书进来添过两次咖啡,留下的讯息,同样是那句——请你稍候,夏先生应该呃……快来了。

她漏听了那个「呃」,以及短暂的心虚停顿,点点头,再等。

「……夏先生今天还会再进办公室吗?」秘书与秘书之间,窃窃私语着。

「应该不会,以前出去和客户工程会勘,很少再折返回来,毕竟都五、六点了,直接去吃饭应酬居多。」「那干嘛还让人等他?」

「我也不清楚,夏先生这样交代,我们只能照做……那女孩和夏先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新宠物?」

「这类型的小朋友?夏先生口味变了?」

「男人嘛。」

两人交头接耳,浑然不知她们谈论的对象,刚好踏进秘书室。

「不好意思,我忘了注意时间,没发现这么晚了,我要赶去上课,可以跟你们借笔吗?」赖品柔没听见她们的对话,只知道她没办法等下去,第一堂课的老师,是「爱点名」榜首。

「哦,好,请用。」女秘书递出笔,赖品柔接过,在纸袋上写下几行字。

「再麻烦你们转交给夏繁木。」纸袋搁在秘书桌上。「没问题。」赖品柔摆摆手,微笑,走人。

女秘书偷瞄纸袋,终于懂了……夏先生鼻子上的伤,是谁造成的。

打了你的鼻子,是我不好,抱歉啦。(我以为你会躲开)这颗草莓大福算是赔罪,请你吃。(它很贵,一颗要五十块)但是,你离我姐远一点,不然,我怕你鼻子二度遭殃。(好吧,我下次不打你脖子以上的部位,你最值钱的,就是那张脸了)就这样,Bye啦。

赖品柔

夏繁木破例,工程会勘完毕,再度返回公司。

他的办公桌上,出现的纸袋,正写着这些字。

「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字挺秀气嘛……」

秀气的字体,不秀气的口吻。

「弄了半天,你是来致歉的?」他对着纸袋说话,很蠢,但他不由自主。

几行文句,他看了又看,几乎可以勾勒出她说这些话的神情,尤其是括号后的补充。

「她等了多久?」夏繁木扬声,问向外间的秘书室。

高跟鞋喀喀作响,女秘书跑到门边,回答:「从您出门,一直到五点半左右,她说晚上要上课,才无法再等。」将近两个小时。她还挺有耐心嘛。

「走的时候,脸很臭吧?」

「不会耶,脸上笑笑的,没看到半点不悦。」

女秘书的答案,令他一默,良久才说:「你出去吧。」皮革办公椅旋转,背向门口,手里的纸袋,还牢牢拿着。

秘书替他关上门。

夏繁木慢慢打开袋口,拿出草莓大福。

触感,软绵绵,白膨膨,由指腹间传来。

软绵的,又何止是大福。

好似心里冷硬的某一角,也软塌了下来。「这是我收过最寒酸的东西。」他哼声,眉宇间却找不到轻蔑。

捏捏大福的糯米外皮,他把它当成赖品柔的脸在掐。

不,这颗大福搁置太久,外皮开始偏硬,那丫头的脸,应该更嫩……他缓缓露笑,沾上外皮粉未的手指,吮入口中,笑弧飞扬。

「既然你是来道歉的,不亲耳听听,我岂不亏大了?」没有迟疑,他拨出一通电话。

「喂?幼容呀,是我,我想问你……」

夜间的校园,随钟声响起,人潮及机车群蜂拥而出。

一出校门,所有动作瞬间停格,目光更是纷纷转向,落在那部超炫、超酷的火红色法拉利跑车上。

无人不被吸引,甚至不少学生拿出手机,猛拍难得一见的高价跑车。

半开的车窗,只能窥见一双眼,深邃、锐利,属于男人所有,其余五官隐藏在微暗的车内。

直到看到久候的身影,出现在校门一隅,那双眼终于微弯一笑。

「穿得像Rocker,结果竟然是骑脚踏车……」喉头逸出笑声。

没错,赖品柔一身帅气,短袖加紧身皮裤,同样马靴一双,日系动漫摇滚风,然后牵出一辆脚踏车,说有多不搭,就有多不搭。

她跨上车,正准备踩动,喇叭声响亮,从身旁传来。

她斜眼瞄去,心里才想着:趴啥鬼呀,这是人行道耶!

「赖品柔!」

车内传来喊她名字的声音。

她凑近些瞧,很意外看到夏繁木。

「咦?你怎么在这里?」还开这么嚣张的车,路过哦?

「你不是要找我?」

「哦,那个呀……大福拿到了吗?」她反问。

「拿到了。」

「那就没事啦,我找你,就是要给你大福呀。」「除了大福之外,你应该还有话想跟我说吧?」「想说的,全写在纸袋上啦,你没有看到吗?」她自认自己的表达能力不差嘛。

「字是看到了,但诚意……的确没看到。」

「我的诚意就是那颗草莓大福。」

「那颗大福里的草莓,已经臭酸掉了。」这是实话。

洗过的新鲜草莓,本来就应该尽早食用,况且包进了红豆馅里,再裹一层糯皮外包,放到晚上,不坏才是奇迹。

赖品柔瞠圆眼,为那颗大福心痛,竟然错过了最佳赏味期,五十块耶!

「所以,你的诚意得再重新补一份。」

「什么歪理呀,是你自己不赶快吃呀!」她可是趁着新鲜,亲自直送。

「我一回办公室就吃了,它是坏的,还是……你摆明是故意,送坏掉的草莓大福来,想害我拉肚子?」这指控让她火冒三丈。

「那是我今天中午去排队,新鲜制作的名店美食!」「草莓坏掉了。」夏繁木咬定这一点。

她牙一咬:「我明天再买一颗赔你!」

「不用等明天,现在就给你补救机会。」他施恩的口吻。

「……这么晚了,大福早卖完了。」

「我没指名要吃大福。」

「我身上的钱,只够你吃肉圆,一颗。」怕他敲竹杠,她丑话说在前。

「没问题。」他很好打发的。

是说,这丫头对球状食物是有多偏好?除了咸甜差异外,都是同一族群,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