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失之交臂

龙小宝被鸠摩智点了七八处大穴,全身动弹不得,就这么任由那些番邦大汉带着他策马狂奔。奔出十余里后,来到一处岔路,鸠摩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原本的十匹马就此一分为二,五乘向左,其余向右,继续狂奔。

如此过了数里,又到了第二个岔路口,五乘马中又有两乘分路而行,小宝心知这是鸠摩智扰乱追兵之计。

又跑了一阵,鸠摩智跃下马背,取过一条皮带,缚在小宝腰间,左手提着他身子,便从山坳行去,其余二人则是纵马西驰。小宝默不作声,心知如此一来,段正明便是派出所有皇城禁军分路追击,多半也只能将鸠摩智的随从抓住,想要追上这武功奇高,心思缜密的吐蕃国师却已绝无可能。

初时他还能听到段誉的呼喝叱骂之声,但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分道扬镳后,就再没听到那呆子的声音,想必也是被鸠摩智一起忽悠了。此时鸠摩智提着他穿山越岭,越走越高,尽在荒山之间穿行,一路向北而去。

到得傍晚,鸠摩智将小宝架在一株大树的树枝上,用皮带绑住他身子,也不跟他说话,解开他左臂穴道,递过几块干粮面饼。小宝心中早有计较,耷拉着眼皮也不看他,吃完便闭目睡觉。

如此数日,鸠摩智提着他不断向北,二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每过几个时辰,鸠摩智便要重新点他穴道,小宝看似也不想办法反抗,垂目不语,默默承受,若是闭住呼吸,望之如同死人。

这般走了十余天后,二人已出大理国境。鸠摩智改向东北而行,仍是避开大路,始终取道荒山野岭——他一个番僧,带着一个宛如泥胎木偶的青年男子,肯定会惹人注意,只有择路而行才能避人耳目。

一路上地势越来越平坦,山渐少而水渐多;到了后来一日间往往要过渡数次,小宝暗自计算,心知已入中原。

这日二人又宿于荒郊野外的一片山林中,时近午夜,熟睡中的小宝突然缓缓睁开了眼睛。鸠摩智睡在隔壁树上,鼻息沉绵,一呼一吸所隔时间远超常人。

小宝虽对鸠摩智厌憎之极,但也不得不佩服这番僧功力深厚,武学天赋如此惊人。

这些时日以来,每次鸠摩智点他穴道时,小宝都会暗运“九阴真经”里的解穴**悄悄冲击被封住的穴道。是人多少都会有点惰性,鸠摩智即便再聪明,再谨慎,每次点他的穴道也是全然一致。如此努力多日,小宝被封的穴道已然渐渐松动,今夜便是他等候已久的脱身良机。

这番算计早在当日“牟尼堂”一战时便已想好,除此之外小宝急切下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顺理成章的离开大理国。所以那日鸠摩智点他穴道时,这货根本就没想反抗,否则只要来个“逆转经脉”将周身穴道尽数移位,如何能被生擒。以他现在的功力,“逆转经脉”已无需定要倒立施为,此时默运玄功,周身经脉缓缓逆转,那些被封的大穴中隐伏多日的一道真气缓缓发动,不消片刻已有松开的迹象。

小宝斜睨了一眼沉睡的鸠摩智,猛然催动体内真气,全身经脉骤然逆转,被封住的穴道轰然开解。充沛的真气刹那流转全身,小宝想都不想翻身滚下树枝,只听咔嚓一声,刚刚横卧于上的树枝已被鸠摩智一记“火焰刀”隔空劈成两段。

小宝双足落地,展开“凌波微步”瞬间闪出数丈外,身子一扭,转到一颗大树后,鸠摩智紧随而至的无形刀气将那大树砍得皮开肉绽。小宝从树后探出身来,食指一点,还了一招“商阳剑”,视线所及,只见鸠摩智一脸怒容,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温和淡定。

鸠摩智左掌一挥,化解了小宝的无形剑气,猱身而上,刹那间连发五刀,那刀气竟似会拐弯一般,绕过树干,左右合击,诡异莫名。

小宝大笑一声,不退反进,身子伏地窜出,快如利箭,右掌拍出,一招降龙十八掌的“瞬息百里”直击鸠摩智小腹。

二人的身法都快到了极点,鸠摩智盛怒之下不及躲闪,左手一沉,五指箕张,抓向小宝脉门。

小宝掌上的阳刚之力骤然转为阴柔,手腕绵若无骨,轻轻一转,并指如剑,点向鸠摩智肘后“清冷渊”!

这一下使得正是“九阴真经”的心法,指上内劲若有若无,虚实不定,鸠摩智右手横摆,拇食中三指一捉,小宝也不避让,任凭他抓住了自己的手指。

鸠摩智一招得手,心中大喜,忽觉体内真气犹如开闸洪水,顺着手指急泻而出,大喜顿时变作大惊,左掌用力推向小宝肩头。

这当口小宝岂能任他脱身,左手五指并拢,迅速无伦的劈向鸠摩智小臂,如用刀砍。

鸠摩智无奈回掌招架,只觉小宝掌缘未曾及体,一股热力喷涌而至,手臂皮肤已是隐隐发烫。小宝不等与鸠摩智双手相交,左掌便如一把钢刀,迅速无伦的连续提起砍落,一口气不停,接连砍了一十九下。

鸠摩智右手三指好似黏在小宝的手指上一般,内力源源不断倾泻而出;此时又见小宝左掌所使武功与自身修习的“火焰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忽然脸色大变,喊道:“这是少林派的‘燃木刀法’!”

小宝功力不及他深厚,无法开口说话,只是手上加劲,一边催动“北冥神功”,一边将少林玄苦大师的成名绝技“燃木刀法”使得虎虎生风,卯足了劲想要吸干鸠摩智的毕生功力!

但吐蕃国师岂是易于之辈,心中震惊,念头急转,右腿忽然横扫小宝下盘,腿劲刚猛,好似达尔巴的降魔杵,势大力沉!

小宝不敢硬碰,向后退开一步,心神一分,手上力道变弱,鸠摩智趁机鼓荡全身真气,凝气运力,右掌猛地涌出一股无俦大力,便如一个大铁锤般硬生生撞开了小宝的手指,立刻向后急退,宛如惊弓之鸟!

小宝暗叫一声可惜——这会儿的鸠摩智可不是书中所写在那枯井深处走火入魔,神智错乱的时候,小宝的“北冥神功”虽然比段誉高深得太多,所有经脉尽可吸人内力,但功力却比段誉相差太远,自然无法提前让鸠摩智武功尽废。

说来话长,实际上二人近身交手不过须臾之间,鸠摩智被吸掉的内力还不足一成。饶是如此,武功卓绝,见识超凡的大轮明王也是惊怒交加,厉声喝问:“臭小子,你怎么会使‘化功**’这等邪术?”

小宝好整以暇的摇了摇头,故意叹道:“化功**,暴殄天物,犹日弃千金于地而不知自用,旁门左道,可笑之极!”这货摇头晃脑,不知不觉引述了李秋水在“北冥神功”绢帛上所写的字句。

鸠摩智神色愈发难看,说道:“难道是绝迹江湖十余年的‘吸星**’不成?”

小宝一听这话,陡然想起令狐冲,不知这位洒脱不羁,好酒如命的一代奇侠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已和任盈盈患难生情,或者更是已经结识了向问天,前往那江南“梅庄”与人赌斗搭救被囚禁在西湖底下的任我行。

江湖中听过《北冥神功》这四个字的怕是屈指可数,鸠摩智见识再广也不知晓,心中固然惊疑不定,小宝却没心情给他解惑,微一抱拳,笑道:“有劳明王千里护送,就此别过。”说罢身子不转,向后飞掠,绕过一棵大树,转身展开“凌波微步”,只见他圆溜溜的身子东一拐,西一绕,瞬间没入山林,鸿飞杳杳。

鸠摩智脸孔漆黑,呆立原地,并没有发足追赶。他知道小宝武功不弱,想生擒于他总要费一番手脚。如今又见识了“北冥神功”的厉害,加之“凌波微步”乃当世第一跑路保命的无上妙诀,鸠摩智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到手的鸭子又飞了。

这一趟大理之行可谓波折不断,九名忠心耿耿的随从现下恐怕已是非死即伤,好不容易急中生智抓住了一个活的“六脉神剑”剑谱,哪知到头来依然是功败垂成,鸠摩智不免生出几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惆怅,城府极深如他,此刻也只剩下望月哀叹,无奈苦笑的份儿了。

忽听身后一人喝道:“贼秃,本公子总算找到你了!快把我哥哥还来!”

鸠摩智自负武功卓绝,当今天下能这般悄无声息靠近他而不备察觉的人物也没有几个,当下心中一凛,缓缓转身借着月光一看,只见来人满身尘土,脸上更是泥污一片,衣衫多处破烂,正是那日躲在枯荣大师身前的俊秀少年。

那日鸠摩智用计生擒龙小宝,段誉惶急之下,不及多想,挺身而出,想要搭救“亲哥哥”;鸠摩智那时只顾阻挡心急如焚的保定帝和天龙寺五大高手,“火焰刀”的刀气好似织成了一张无形大网,死死封住了“牟尼堂”的门口,根本没将一个清秀少年放在眼里。

鸠摩智一旦全力施为,便是合段氏六大高手之力急切间也冲不过他的无形刀网。段誉眼睁睁看着鸠摩智的随从抓住小宝飞奔而逃,心中大怒,喝道:“放开我哥哥!”伸手一指,心与气通,自然而然使出一招“商阳剑”法来。

段誉内力之强,当世几无敌手,但听得嗤的一声响,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劲疾向鸠摩智刺去!

只是少顷之间,马蹄声响,鸠摩智的随从已带着小宝狂奔而走;得手的大轮明王岂会傻乎乎的继续纠缠,便在段誉出剑的同时,鸠摩智已飘身疾退。

段誉沛不可当的一招“商阳剑”就此刺中无形刀网,虚空中如同绢帛撕裂,那封住门口的刀网顿时被撕开一道口子。段誉心急火燎,加之原本就不会武功,脚踩“凌波微步”直直冲向门口。

保定帝等人见状大惊,刚要出声阻止,却见段誉浑若无事冲破了鸠摩智布下的无形刀网,一边手指乱点,一边大呼小叫的追了出去。

众僧愕然,抢出门外一看,鸠摩智和段誉的身影已尽皆消失于树林中。

段誉不会轻功,只知道甩开两腿闷头急追。但他内力太过浑厚,狠劲发作,居然一口气猛追了半个时辰,速度犹自不减半分。只是鸠摩智等人所乘皆是西域良驹,脚程极快,耐力又足,段誉只能远远望见骏马过后扬起的尘烟,加上这书呆子没有半点江湖经验,如此追到第一个岔路口时,气急败坏之下胡乱选了一边追将下去,不想却是选错的方向。

段誉打定主意不追上鸠摩智,誓不罢休,大不了到时陪着“兄长”一起死在那恶僧手里罢了。这货呆气发作,便像无头苍蝇般的乱跑。好在他的脑袋本就聪颖过人,也知道鸠摩智带着龙小宝断然不会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也是专拣荒山野岭而行,饿了就吃几枚野果,渴了就喝几口山泉,如此追了数日已是满身污秽不堪,形如乞儿。

这般苦苦追寻了二十来天,段誉随身又没带多少银两,从小便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换做旁人怕是早已放弃。好在段誉性情开朗,为人又极重情感,一路上苦中作乐,竟给他咬牙坚持了下来。这晚依旧要露宿荒林,不曾想居然误打误撞找到了那无耻番僧,段誉多日来所受的苦处立时全部化作了怒气。

那日鸠摩智并未和段誉面对面的交手,只是瞥到这少年直接冲开自己的无形刀网,吃了一惊。今夜不想又在此处相见,憋了一肚子火的大轮明王竟是话也不说,抬手就是一记“火焰刀”想要杀了段誉泄愤。

荒野无人,寂静无声,那道无形刀气笔直划向段誉的脖子,大理国镇南王世子吓得面色惨白,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状如乌龟伏地。

段誉见他堂堂吐蕃国师,一代佛门高僧竟如此突下杀手,不禁怒气上涌,惊惧皆去,爬起来指着鸠摩智的脖子,怒骂道:“你这蛮不讲理的番僧!”

情形与那日在“牟尼堂”时一般无二,书呆子一发火,充沛之极的剑气自然便又召之即来,鸠摩智慌忙出掌,以“火焰刀”挡架。

段誉这一出手,鸠摩智大为惊奇,没料想这邋里邋遢的少年内力竟是如此浑厚。段誉见鸠摩智挥掌挡架,只道是因为自己出指的姿式很对,这和尚以为他会使“六脉神剑”故而才大为紧张,不由童心大起,便要吓一吓鸠摩智。

只听段誉大声道:“看我‘中冲剑’法!”说着中指点出,但这次他的手法虽然对了,却无内劲相随,只不过凌空虚点,毫无实效。

鸠摩智见他中指点出,立即蓄势以待,不料对方这一指竟然全无半分劲道;待见段誉又点一指,仍是空空洞洞,心想这小贼居然敢戏弄佛爷,委实可恶!当下使出一招“白虹贯日”往段誉右肩斩落!

段誉听到刀气破空之声大作,心知不妙,双手同时用力挥出,真气自然而然涌出,右手“少冲剑”,左手“少泽剑”,双剑同时而出,架开了这一下“火焰刀”中的精妙招数,指力余势未尽,嗤嗤声响,便向鸠摩智反击过去。

鸠摩智无暇多想,左手发劲挡击。

段誉刺了这两剑,心中已隐隐想到须得先行存念,然后再鼓气出指,真气内劲方能激发。至于何以如此,却是莫名其妙。他中指一弹,这回剑气凌厉,“中冲剑”法又使了出来。

瞬息间,当日在图谱上所见的六路剑法一一涌上心头,十指纷弹,此去彼来,绵绵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