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陆朝仿佛像是知道那密谋的人在说些什么一般。

这树林的深处幽深安静,就连气温都比外边要低上一些,连带着吹来的风都有些寒凉,原以为是气候暖起来了,江以桃今日穿得颇有些单薄,被这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朝却以为这小姑娘是害怕了,轻轻地笑了一声,又靠地更近,几乎是要与她鼻尖相对了:“别怕,好阿言,别怕。”

江以桃不明白。

什么害怕?是害怕那密谋之人,还是害怕陆朝?

可这两样,分明她都不害怕,只要是陆朝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恍然间,江以桃想起了小丫鬟晴佳,眨眨眼朝着小丫鬟的方向瞅去,之间晴佳软踏踏地倒在地上。江以桃呼吸一滞,几乎是在瞬间就想要挣脱开陆朝冲过去。

陆朝松开了捂着小姑娘嘴巴的手,却环着把她禁锢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肩颈,轻声道:“不碍事儿,睡一会儿就醒了。我可不想明日我的阿言就成了勾搭自家妹妹未婚夫婿的坏姑娘了。”

陆朝不说这个还好,说到这个江以桃就有些生气,怒气冲冲地侧过脸去小声骂道:“那也是怪你。”

江以桃侧脸的时候,那带着一点儿湿润水气的唇就这样擦过了陆朝的脸。

……

江以桃怔了怔,随即将发烫的脸埋进了小山匪的胸膛,像是一只被淋了一身水的、湿漉漉的可怜小动物。

陆朝也怔了怔,下一秒就轻轻地笑了起来,那闷在胸膛里的笑转换成了轻轻的震动,一点点地传到了江以桃的身上去,甚至是那温热的、吐在江以桃耳边的气息,都让她的大脑更加难以思考起来。

“好姑娘。”陆朝轻声喃喃着,忽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江以桃红得要滴血的耳垂。

江以桃抖了抖,将脸埋得更深。

这亭子的另一侧是用一排高耸的竹子围成了篱笆,就这样将亭子与旁边隔开了,可篱笆到底是篱笆,那隔着一堵厚厚的墙都能隔墙有耳,又何况是这篱笆。

同时间,那边传来的说话声又清晰地传进了江以桃的耳中。

“这一次,定是让那十三王爷有来无回。”那声音阴冷,像一条黏腻的、湿滑的毒蛇,“大人放心,他可别想回盛京城了。”

江以桃动作僵硬地抬眸,却只能瞧见陆朝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他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口中的十三王爷是谁?是陆朝?

是陆朝。

江以桃怔怔地又将视线转向了那传来声音的另一边,好半晌,却没有听见那边再传来什么声音了。或许是应答的人不曾发出声音,也可能是声音太小以至于她没有听见,就只是在刹那间,这亭子里静得有些吓人。

甚至,江以桃听见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有树叶与树叶之间摩挲发出的细碎声响。

又过了会儿,隔着一排篱笆的对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又渐渐地变轻,像是那谈话之人已经走远,江以桃这才凝神地瞧了瞧陆朝的表情。

陆朝还是没有反应,他静得有些可怕。江以桃往后仰了仰头,终于是能瞧见陆朝的表情了,可这一眼,江以桃却在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陆朝的脸上满是煞气,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好像是那极黑极黑的夜,又被泼上了一坛子浓墨一般,江以桃瞧着竟然无端地生出了几分怜惜来。

在陆朝的脸上,江以桃瞧见了从未见过的,破碎感。

夹带着一些愤怒与冷漠。

可左瞧右瞧,就愣是没瞧见一丝害怕或者是别的什么情感。

“好姑娘,不是让你不要听了么。”陆朝叹了口气,也垂下眸子来与这呆滞的小姑娘对视着,惋惜道,“瞧,这下真被吓着了罢?”

江以桃盯着那双眸子中倒映出的自己,沉默好半晌才软声道:“不是这样的,陆朝,我……”

江以桃顿了顿,竟然是说不出后边半句话来,陆朝早就知道,这猎场之上有人要对他做些什么,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你为什么要来?陆朝?”江以桃柔软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她的双手紧紧揪着陆朝的衣襟。

“还不是有人与我说,那江家的五姑娘也要去春猎。”提到江以桃,陆朝的眼神在陡然间柔软下来,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望真她。

江以桃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地转头瞧着方才传出谈话声音的方向。

“十三王爷约莫也是会去的。”

是太子殿下在城外的庄子时与自己说的话,江以桃怔了怔,难以置信道:“那人,那人——”

“嘘。”陆朝抬起食指,抵在小姑娘的唇上,制止了她马上要说出口的话,“什么都不要说,阿言,你只当你什么都不知道便好了。”

听都听见了。江以桃皱了皱眉,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陆朝见状却笑了笑,侧过脸去瞧了瞧那一篱笆之隔的方向,眸色渐暗。在回过头来时,却不动声色地收敛起了自己眸中的杀意,温和地瞧着小姑娘。

要说他是个草包,还真是个草包。

陆朝在心中冷冷地嘲笑着,这亭子怎么也是皇帝老儿帐篷后边的地方,虽说是少有人敢到这地方来,可万事都应该要留一个心眼儿,保不齐有个洒扫的下人呢?

也不知是这宋知云太过于愚蠢还是太过于自信,竟然就敢在这一篱笆之隔的地方密谋这些伤天害理之事,还真是不怕被旁人听去。

更加愚蠢的是,密谋完真就这样走了,甚至是不愿来着亭子中检查一番。

想来是知晓这皇帝老儿还不曾到猎场来,便这样放心这亭子么?想想也是,若不是放心这地儿,怎么会在这里密谋。

一开始叫六号给江以桃带来这消息时,陆朝也并未想过这宋知云会在这儿,陆朝是从另一条小道绕着过来的,来的路上瞧见了宋知云手下侍卫鬼鬼祟祟的身影,这才起了一些怀疑的心思来。

跟了那侍卫好一路,才慢慢地回过味来,这侍卫或许并不是去找太子殿下的,或许是刚刚送太子殿下进去,自己出来也不一定呢。

转身再来的时候,却已经赶不上趟了,所幸是没有迟到太久,没有让小姑娘太过害怕。

可到底还是吓到了这小姑娘,陆朝敛着眸子,心说看来是太子这位置坐了太久了,连那最基本的、应该有的防范心都消散了。

果真是坐得舒服。

“陆朝,你不应当说这话。”江以桃有些忿忿,食指用力地戳了戳陆朝的胸口,瓮声瓮气道,“我都听见了,你说什么都不顶用,我什么都听见了。”

陆朝还是笑:“是,你听见了。那,好阿言,你有什么好办法救我一条命么?”

陆朝这话说出来多少带了点儿打趣的意思,可小姑娘听了却煞有其事地思考起来,一张精致的小脸皱得像苦瓜一般,又是将陆朝逗得轻笑。

好半晌,江以桃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间问道:“陆朝,你为何要娶我的妹妹?”

陆朝好像也是没想到小姑娘想了这好半晌,竟然是问出了这句话,一时间竟然没能应出一句话,就这样静静地瞧着她。

见陆朝不回话,江以桃也不恼,大多数时候她的脾气都还算不错,于是便十分有耐心地又说:“若你想要江家的支持,五姑娘不可以么?是因为……”

小姑娘顿了顿,眼眶忽然就红了:“是因为你知道五姑娘不受宠,便不要了么?”

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陆朝捏了捏江以桃的耳垂,轻声反驳:“自然不是。”

“那你……”

才说了两个字,江以桃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反倒是悄悄地红了脸。

十六七岁的姑娘,用那双明亮湿润的红红的眼睛瞧着陆朝,她的脸上干净得好像是山顶上的一捧雪,浑身透露出一股子年轻美好的味道来,陆朝甚至能瞧见小姑娘脸上细细的绒毛。

她像一个汁水丰盈的水蜜桃。

香甜、柔软,蛊惑着陆朝朝她靠近。

小姑娘忽然间接上了她的后半句话:“那你为什么不娶五姑娘?”

陆朝的动作就这样停住,他们鼻尖相抵,距离近得十分危险。

陆朝盯着小姑娘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心中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柔软,沉默好半晌才缓缓道:“阿言,该娶你的人是我,不是十三王爷。”

江以桃想不明白,她就这样沉沉地盯着陆朝瞧。

直到陆朝说出了下一句话:“娶江家六姑娘的是十三王爷,娶五姑娘的是陆朝。”

陆朝这话说得隐晦,江以桃却好像朦胧而模糊地听懂了,她又盯着陆朝瞧了好半晌,才如梦初醒一般问道:“陆朝,你为何总叫我五姑娘。”

话说出口,又觉着自己说得有些歧义,又找补道:“其他家里也有五姑娘的。”

“没有。”陆朝淡淡应道,他的指尖从小姑娘的耳垂上挪到了脸侧,“我的五姑娘只有一个,没有什么别家的五姑娘了。”

江以桃又红了眼眶。

陆朝失笑,刹那间他还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反复地回想了一番,才打趣道:“真是娇气。”

这话他说了好多遍。

江以桃眨了眨濡湿的睫羽,点了点头:“是,是娇气的五姑娘。那你可不要让五姑娘担心了,五姑娘好娇气,要掉金豆子的。”

倒是第一次有姑娘家这样说自己,陆朝还是笑,应了一声:“嗯,不让我的五姑娘担心。”

“那你没有别的要说的了么?”江以桃盯着陆朝那颗淡淡的泪痣,生怕他听不懂一般,又补充道,“例如你为什么你会在盛京城,为什么一会儿是小山匪,一会儿是十三王爷。”

陆朝抿着唇,没说话。

江以桃又说:“还有,为什么太……那些人,那些人要谋害你?”

小姑娘是真的想知道。

可陆朝沉默半晌,只轻声地应了句:“阿言,你不该知道这些。”

然后他就瞧见了小姑娘那双明亮的眸子,霎时间变得暗淡下来。

作者有话说:

有只狗又伤了小姑娘的心。

陆朝:不是说我吧?不是吧不是吧?感谢在2022-03-18 23:54:16~2022-03-19 23:5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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