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嘛。

江以桃被陆朝说得呼吸一滞,她总觉着陆朝有哪儿变得不一样了。虽之前的陆朝也是这般说话,一点儿顾忌也没有,可都像是些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可,可现在的陆朝说这些话时,眼神变了。

他好像是认真的。

江以桃眼神闪躲,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去看陆朝,支支吾吾道:“油嘴滑舌。 ”

陆朝还是不与她争论,他指了指小院角落的小树,“阿言,这棵桂花树下,埋了一坛酒。”

月光明亮,江以桃朝着陆朝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那棵正在抽绿芽的小树,她并不知道这是棵什么树,只好懵懂地点点头。

陆朝笑了笑,说道:“这是棵桂花树,是我初来溪山建这院子的时候种下的,同年我在树底下埋了一坛桂花酒。”

江以桃不知道陆朝想说什么,配合地附和他:“噢,桂花酒。”

“阿言会喝酒么?左右你睡不着,不如喝点酒安安神吧。”陆朝说着便朝树下走去,拿起放在一旁的铁锹,便挖了起来。

陆朝的动作很快,江以桃甚至没来得及拒绝,又听陆朝在远处扬声道:“阿言,我记着你屋里有茶盏吧?快去拿两个出来。”

江以桃愣愣起身,回屋去拿了矮桌上放着的茶盏,她出来时,陆朝已经抱着一坛子酒坐在那儿了,手上拿着一块不知哪儿来的布,正垂眸认真地擦拭着酒坛上的泥土。

江以桃一手拿着一只茶盏,站在不远处,认真地看着陆朝。

月光下的陆朝看起来比平日里冷清一些,或许是这冷白的月光悉数拢在他身上的原因,他原就比常人要白皙一些的皮肤,在这月光之下更是让他看起来近乎透明。

他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黑眸里映着盈盈的月色,薄唇勾着一个称得上是温和的笑意。陆朝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动作轻柔而又缓慢。

江以桃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陆朝先注意到了她,转头冲她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江以桃才如梦初醒一般,缓缓地朝陆朝走去。

原先在苏州时,江以桃出席宴会多少也是会饮些酒,可她的酒量到底称不上一句好。于是江以桃把那茶盏递过去一只,抿了抿唇,迟疑道:“我的酒量,并不算很好。”

“那就只喝一杯,不过是安安神,让你入睡罢了。”陆朝揭开酒坛上的泥封,醇厚的酒香便缓缓地散发了出去,他吸了吸鼻子,“这酒本身只是我随便酿了酿,并不是什么烈酒,想来阿言也是可以喝上一杯的。”

陆朝酿的酒?想不到,这个小山匪还会酿酒。江以桃看着陆朝为她斟了一盏酒,双手接过,盯着酒杯中倒映着的月亮,仰头冲陆朝勾起一个软糯的笑:“陆朝,你看,这杯里有个月亮。”

江以桃笑得眉眼弯弯,陆朝瞧着,也为自己斟了一杯。他却没去看杯中的月亮,而是一眨不眨地瞧着江以桃,应道:“嗯,有个月亮。”

江以桃浅浅啜了一口,随即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语气中也满是惊喜:“是甜的,陆朝,你的酒是甜的。”

“和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呢。”陆朝却没有应江以桃的话,这样小声地、用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量说道。

“什么?”江以桃没能听清,又饮了一口,才转头朝陆朝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没什么。”陆朝笑道,“阿言喜欢就好。”

陆朝方才分明是说了什么的。江以桃不满地瞪了瞪,又转回头去,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杯中琼浆,这桂花酒像是江南的酒酿甜品,并没有什么酒味,倒是甜滋滋的,十分美味。

陆朝自己倒并未喝,两指捏着酒杯,侧着半个身子,静静地看着江以桃。

江以桃很快地便喝完了一盏,杏眼朦胧地瞅着陆朝,朝着他递出那个空杯子,笑容甜腻:“陆朝,我还要。”

陆朝瞅着江以桃那酡红的脸颊,默默地将酒坛子往后藏了藏,轻声道:“阿言,方才已经被你喝完了,你不记得了吗?”

江以桃瞅瞅空空如也的茶盏,又瞅了瞅陆朝,眼眶微红,难以置信地问道:“我才喝了一小杯,这便没有了么?”

……

小姑娘喝醉了,倒也还记得挺清楚。

陆朝被那双楚楚可怜的泪眼瞧着,实在是难以坚定立场,忿忿咬了咬后槽牙,将酒坛子从身后拿出来,有商有量道:“最后一杯。”

“好——”江以桃马上换上了软糯的笑,双手捧着茶盏,递到了陆朝面前。

啧。陆朝给江以桃又斟上了一杯,心说喝醉了怎么还懂得骗人了,真是个狡诈的小姑娘。

江以桃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突然又抬眸看了看陆朝,将那剩了小半杯的茶盏放在石桌上,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喃喃道:“陆朝,我忽然觉着你很像一个人。”

“噢?”陆朝也放下了茶盏,侧了身子,食指弯曲抵着脸侧,像哄小孩般循循善诱,“是谁呢,我也很想知道,阿言可以告诉我吗?”

“是苏州时,住……”江以桃猛然顿住,双手捂着嘴,慌乱地摇了摇头,声音传出来听着有些模糊,“不可以告诉陆朝,陆朝是坏山匪。”

……

陆朝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想不到小姑娘就算是醉了,警惕性还是挺强。

“陆朝。”江以桃倾身,朝陆朝靠的近了些,眨了眨那双发亮的杏眼,“若是不做山匪,你会做什么呢?”

陆朝想起来这个问题几日前江以桃也问过,他垂眸想了想,却没有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宣之于口,而是挂着淡淡笑意,道:“做阿言的夫君吧。”

江以桃的动作顿了顿,不明所以地瞧着陆朝带着暖意的眸子。

“我们找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你不是江家的姑娘,我也不是……什么都好,我什么也不是,我们闲云野鹤地过一生。生一个像你的女娃娃,和一个像我的男娃娃。”陆朝淡笑,声音轻柔,“阿言,可好?”

江以桃只觉面前的陆朝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又变成了三个,在她眼前晃着。陆朝说了什么她并没有听清楚,她伸出了葱白一般的手指,点在了陆朝的侧脸,点了点头:“好呀——”

小姑娘的指尖带着凉意,点在他同样冰冷的脸侧。

陆朝分明是知晓江以桃醉了酒,或许是连自己说的什么也不曾听清,却还是想把这胡言乱语当真。于是他抓住了江以桃的指尖,收进自己的手心,低声哄道:“那我们约定好了。”

江以桃就笑,颇为诚恳地点点头:“嗯嗯,我们约好了哦。”

陆朝也低声轻笑,趁着小姑娘喝醉,开始问些平常听不到的事儿,“阿言,陆朝好看么?”

江以桃认真地瞅了瞅陆朝,还是点头:“好看。”

“比你从前在江南见到过的公子哥,都还要好看么?”

“唔。”江以桃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陆朝最好看,我从前见过的公子哥,都没有陆朝好看。”

陆朝闷声笑着,又问:“那你觉得,阿言喜欢陆朝么?”

江以桃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哭丧了起来,红着眼眶,一本正经道:“阿言、阿言是不可以喜欢陆朝的。”

“为何?”陆朝敛着眸子,语气依旧温和。

“他们要把阿言送进宫的。”江以桃无声地掉着金豆子,轻哼了一声,“陆朝是山匪,阿言要进宫当娘娘才对,不能和陆朝在一起的哦。”

陆朝一点点朝江以桃靠近,语气渐冷:“那陆朝就把他们都杀了,阿言,你说好不好?”

江以桃眨了眨眼,似乎还在思索着陆朝说了什么,醉酒后的混乱脑袋让她的反应变得迟缓,连思考也像是生了锈的门栓,变得十分生涩。

小姑娘被酒润湿的唇看起来是汁水丰盈的桃,吸引着陆朝越靠越近。

江以桃看着陆朝越来越近的脸,更是难以思考起来,呼吸滞了一滞,最后双眼一闭,额头抵在陆朝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陆朝轻笑,心说小姑娘果真是酒量不怎么样,一杯下肚便醉了。

可醉了的江以桃,倒是十分可爱。

陆朝抱着江以桃回到屋子里,将她放在**,细心地为她盖好被衾,拂开她脸上的碎发,手指却流连在小姑娘脸上,像是不舍得离开一般。

“阿言若是不想进宫当娘娘,陆朝就帮你把他们都杀了。”江以桃的体温通过陆朝骨节分明的手,传递到他的身上,“好不好?”

江以桃自然是回答不了,陆朝又为她掖了掖背角,神色缱绻。他俯下身去,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动作,鼻尖抵着鼻尖,是最危险的距离。

陆朝猛地起身,伸手点在了江以桃柔软的唇瓣上,柔声道:“这样可不好,我们阿言将来,还要嫁人的。”

“阿言,你要开心一些。”

陆朝收回了手,轻叹一声,转身往外边走去。临到门边时,他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睡得安稳的江以桃,轻声道:“阿言,做个好梦。”

陆朝当然知晓,他与江以桃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本不该有任何交集才对。

在他万念俱灰之时,是那个浑身都发着光的小姑娘,将陆朝从黑暗的深渊中救赎出来。可他竟然妄想着,把那样洁白干净的江以桃,拉进他腐败脏污的世界里。

真是个罪人。

陆朝轻轻地为江以桃带上了门,仰头看着那轮皎洁明亮的月。

天上的月亮永远挂在天上,他的月亮永远遥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阿言,你是我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