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涨红了脸, 难以置信地撑起软软的身子,囫囵理好衣衫,跌跌撞撞地要奔出这炼狱。

谢凤池将帕子随意丢到了地上,勾过她的腰将人带回来:

“还想走?”

若不走, 焉有命啊还!

洛棠惨白着脸, 不敢说。

谢凤池见她掩藏抵触的样子, 心中的燎原野火重新燃起,却屏息按捺着, 撑出个叫人心惊的笑:“身世也不想弄清了?”

洛棠一顿,顿时被勾起念头。

可她很快止住念头。

想知道身世,想当高门贵女不假, 可若是由谢凤池查出, 她岂不是又要和这人牵扯不清?

原先她还自恃得了好身份后便能对着他无所畏惧,如今这人袭了爵,行为举止……越发疯魔!

自己根本就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她不能再与他有沾染, 身份之类,求着崔绍也能查。

她当即泪流滚滚:“不想了,如今我只想过个简单平安的日子, 侯爷怜悯,可我终归无福消受, 若侯爷能找到我的卖身契, 我赎回便是!”

谢凤池嘴角的笑便敛起来。

她看起来很怕他。

是愧疚于她的算计?

不,她只是害怕自己的报复,怕到连最贪心想得到的东西都不敢碰。

早知刚刚便不该想着先放她一马。

谢凤池沉默许久,神情恢复平和, 却也透着几分洛棠不懂的寒意与恶毒。

“那你去过过看。”

他松开手, 轻轻推了洛棠一把, 掌心的温度叫她的腿脚不由又腿软了下,震惊又惴惴不安看向谢凤池。

当真如此放过自己了?

她有些不敢信,难不成是……男子行过那事,心情都会变好?

谢凤池安静伫立,一身白衣落于暗处,似乎要融于阴凄凄的屋内,又像是黑暗中的恶鬼借着这一身白衣堪堪扮作霁月风光的人样。

他沉沉凝视洛棠,像盯紧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猎物。

不过是等待,这一百多天,这二十多年,他都等待过来了。

“我等着你回来求我的那天。”他克制地露出个温柔如初的笑,却没藏住眼中的情愫与欲念。

洛棠气急败坏又不敢表露,一边流泪一边心中尖叫着,我才不会!

她匆匆逃出了院子,又担心被丫鬟车夫看出来,只得强按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甚至连上车时的腿软都必须得不动声色克服,免得被窥出她曾在院中历经了一番荒唐!

回去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却猜不到谢凤池究竟会对她做什么。

她对谢凤池的接触仅限于先前半年,知道他是个心机深沉手段超然之人。

难道自己真要彻底离了京,找个无人认识的偏僻之处才能得以保全自身吗?

那她处心积虑谋求了这么久的身世与富贵,便要白白打水漂了?

且她辛苦了半年,总不能叫她才拿到第一笔润笔费,就要卷铺盖逃跑吧?

洛棠难舍至极,左思右想还不到这个地步。

毕竟现如今自己还有崔绍可依傍,对方真要做什么,只要崔绍对她死心塌地,怎么都能保护自己吧?

洛棠脑海中一片混乱,又要提防被丫鬟窥出不对,只得垂着眼眸死死按捺住情绪。

可她见到还未完全干透的衣襟,看到衣襟里凌乱的里衣,呼吸又乱了一瞬。

谢凤池……谢凤池!

到此时,她才来得及在心中唾骂,原来他竟真是个人面禽兽!

在侯府前年那两个月,还与她装什么正人君子?

早知道便该让他被冻死在江南那场大雪里才好!

今日之事,她决不能告诉崔绍。

回了少卿府邸,洛棠借口外出劳累要沐浴,将自己浸在水中里里外外洗了个遍,摸到那处,陌生的酥麻感叫她径直红了脸。

身上处处都是那人留下的记忆,洛棠欲哭无泪。

待到崔绍回府,洛棠换了身将领口高高包裹着的藕粉色长衫,只将身躯勾勒得玲珑,却是不敢露出分毫叫崔绍发觉异样。

崔绍在书房中见到洛棠端着汤盅过来,笑了笑,与她问了今日去到书斋情况如何。

洛棠自然样样说好,甚至将遇到程四郎,并且随对方一同去了院子的事也都说了。

丫鬟车夫都看到了,隐瞒没有意义,只是那院子里坐着谢凤池便不能说了。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崔绍点点头。

洛棠咬着牙赔笑,不愿再提程四郎。

她拐弯抹角地又问到江南案,问到被纵火的大院。

她想知道,谢凤池既然提及了,究竟是否从江南案中得来了信息,哪怕是寻到了卖身契呢?

崔绍的面色却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洛棠心中咯噔,便听崔绍肃穆道:“此案已经肃查了半年,牵连越发深广,其中涉及的人员与世家也多不胜举,我若是你,此时便不该继续找下去了。”

否则原本她可明哲保身,一旦东窗事发,却被九族牵连,得不偿失。

洛棠一顿,下意识问:“不至于那么巧吧?”

可崔绍告诉她,恐怕江南就没几个稳妥的世家了,这一次肃清,圣上下了狠心。

洛棠说过,她怀疑她的母家就是江南的某户望族,在这种情势下,崔绍不得不多有顾虑。

那位暴戾的大皇子如今是卯足了劲儿想做出番成绩来,以故像只盲目的鬣狗似的横冲直撞,被他逮住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今朝中局势严峻,他不便与洛棠多说,只想着,如果此时让江南豪族世家认回了洛棠,究竟是认可照拂她,还是害她?

洛棠失了神,一时竟想不到如何接话。

崔绍宽慰,哪怕不能找到母家也无妨,左右安宁侯府也拿不出卖身契,她又能靠着自己自力更生了,长此以往,她终归会越来越好的。

洛棠险些落泪,强撑着笑,目光涟涟地看着崔绍:“可,可我给安宁侯作过两年外室……”

未来当真会越来越好?

崔绍顿了顿,抬眸看她:“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不是你的错。”

可旁人会如此想?

旁人会因为她不是自愿的,就高看了她吗?

多的是身不由己的女子沦落风尘,多的是受男子冷落或是欺辱的女子被休出门,世上又有几个人因此而怜惜她们了?

大多数男子从不深究其中道理,只道是寻常,只道她们天生便该低男子一等。

若没个强有力的依傍,女子只能是最无依的牺牲品。

可洛棠不拂崔绍的正直,他起码是在替自己说话,自己只将这些想法打碎了吞回腹中,艰难地点点头:“您说的是。”

她虽不太愿意只接受个平凡普通的户籍,但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左右还没到最后时机,先应下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只是……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崔绍所想的,与她所挂念的,似乎总不太一样。

她也知道大约是自己太贪心,所图所求皆是崔绍这般君子不齿的,可她又总是想,若她是君子,她也愿意霁月风清啊。

崔绍顿了顿,仰头看向眼中似还辍着泪珠的少女,心中蓦然产生了抹有些陌生的焦躁。

他不明白,难道自己说得不对吗?

半晌,他皱紧眉头,有些笨拙地重新安慰:“你若当真在意身世,我可拜托户部替你安置个清白户籍,将过去那段经历掩盖掉,届时便无人再可说什么。”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切实能帮到洛棠,也是最出格的行为。

清廉的大理寺少卿从未如此谋过私权。

洛棠撑起个笑,烛火悠然映在她桃花般的瑰丽容貌上,泪光涟涟,一眼便能唤起男子心中的怜惜。

“您不怕别人因此弹劾你吗?”

崔绍抿了抿唇,忽而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他不愿在洛棠面前失态,只沉着脸道:“这种小事不伤天害理,还不至于被弹劾。”

洛棠睫羽轻颤,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闪躲,极弱地轻呓:

“若洛棠真能得到清白身世,再与大人相逢,也会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说完,她又似羞恼于自己的痴妄,怆然笑摇了摇头,转身便要奔出书房。

“洛娘!”

崔绍猛地站起身叫她,洛棠僵立在门前,不敢转身,只垂着头,手掌紧紧地攥着衣角,如同一只不安的兔儿。

崔绍深吸了口气,脑海中不住回**着洛棠刚刚娇羞的模样。

他很迟钝,对于女子的反应向来很难分辨,可这次,哪怕猜错了,他也不想错过。

他走到洛棠身边,郑重地凝望她:“若身世落定了,你心中心结可否能放下了?”

这半年来,他隐约察觉洛棠对他有意,可或许正是因她来历不好,所以每当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要捅破时,她总狼狈地往后撤退。

所以这次,他想主动替自己争取一下。

洛棠猝然看向他,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杏花沾雨。

“崔大人……”

洛棠极低地喃了声,婉转流云蕴含了不知多少情意。

崔绍不自觉紧张起来,俊朗面容从未如此严肃,只静静等待一个人的回答。

洛棠泪凝睫羽,千回百转地看着他:“不知您可还记得,我说过,不论旁人如何看待,可我喜欢就是喜欢,为了喜欢的东西,总想努力一下。”

“我自记得。”

若非这声柔弱却铿锵的诉说,他也不会发觉,原来媚骨撑起的,也是笔挺的脊梁。

洛棠轻咬贝齿:“我如今努力地写话本,找自己的身世,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站在我心悦的郎君身前,”

她脉脉望向崔绍,“不求他家财万贯,不求他地位崇高,只求他敦厚忠孝,心中有我,携手相伴,白头到老。”

崔绍便觉得自己如同个笔都握不稳的毛头小子,他被推上考场,临场之上,连声都发不出声了。

他喉结滚动,是叫这温声细语的诉求,叫这情意绵绵的传达给烘暖了胸腔,熏红了面庞。

谁说深秋夜寒,谁说京城冷肃,这里明明暖如盛春。

崔绍是个真正的君子,此情此景已不知再说什么才不失仪态。

他艰难克制想拥抱洛棠的冲动,浑身绷紧了,才只伸出手,头一次握住了少女的手掌,用行动来回赠她的情意。

嫩如柔夷。

洛棠眼眸颤动:“崔大人……”

崔绍不愿被窥出紧张,压住心头的澎湃,扬唇轻声道:

“你可,唤我崔郎。”

“过几日中秋,我与你同去花灯会。”

洛棠自是比他笑得更热烈,更灿烂。

可崔绍在男女之事上本就一片空白,自然也没看出,洛棠笑容下藏着抹微不可查的忧虑与怅然。

作者有话说:

谢凤池:我也想看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