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来侯府的第二夜,做了个撕心裂肺的大噩梦。

她梦到侯爷一病呜呼了,然后昨日来的那位姑奶奶冲进府,眼里攒着火拽住她的头发,将她从春老院一路拖到府门外,一把摔到个竹篾编的笼子里!

路边百姓纷纷朝她砸硬石头臭鸡蛋,将她的脸都砸破了,疼得她哇哇哭!

他们叫她水性杨花又残花败柳,各种难听的词汇一股脑抨到洛棠身上,叫洛棠回也回不及,哑口莫辩被带到江边,车马一翻沉了江。

那些拍手称快的人宽慰地笑出来,仿佛终于洗去了侯府唯一的脏污!

洛棠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一口气卡在胸膛,半晌才缓缓舒下。

梦中被划花脸的痛重新袭来,疼得她涌出泪花。

她跌跌爬爬地从床榻上挣扎蜷起,抱住自己的脸缩成一团。

她没水性杨花……明明只有侯爷这么一个恩客,她也不是残花败柳,她分明连身子都没给出去过!

虽然是梦,可也太真实了,姑奶奶凶神恶煞的脸惟妙惟肖,叫洛棠一想起就忍不住抖得更厉害。

她回想起侯爷这两日越发反常的样子,颤颤巍巍咬紧了嘴唇。

纵使再舍不得富丽堂皇的侯府和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还是觉得命更重要。

不行……若侯爷真没了,她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要逃!

想通了这点,李婆子早上再来叫她,洛棠已经梳理好等在屋里了。

洛棠甜甜地笑过去:“李妈妈,可否向上面的人请教一声,我想回趟别院取些东西,傍晚前便能赶回来。”

李婆子当即皱起眉:“有什么是府里没有的?”

洛棠就知道这婆子不会如自己的愿,只得咬牙忍住心疼,将半块小碎银塞进对方手里:“是些私密的物件,让府中为我采买也过意不去,还请妈妈通融。”

心疼是真心疼,侯爷对她好不假,却从不给她真金白银,她笼统就一块碎银,如今给出去点,等于一半身家没了。

李婆子平时是看不上这种狐媚的,可今日有半块碎银压在手心,便觉得这面容看起来楚楚动人了些。

她咳嗽两声将手收回去,言道去向上问问,洛棠便充满期待地搓手等了起来。

当然,没等到结果前,她还是得去侯爷的屋门外跪着。

日上三竿,李婆子来了好消息,洛棠强忍狂喜,娇娇弱弱道了声谢,在两个小丫鬟的陪伴下驾车去了别苑。

她满肚子算计,别苑虽不大,却有前门后门侧门,她无甚细软,只有半块碎银傍身极易开溜,到时再放些烟雾弹,定然能瞒得过那两个小丫头。

只是她的卖身契到底弄不来了,可大不了以后低调些做人,总好过在侯府里日日受欺,甚至浸猪笼!

如此想着,到了别苑,洛棠先与先前的丫鬟婆子们热情招呼了一遍,想着松缓松缓气氛,可实际上那些人原本就不待见洛棠,见她从侯府回来,又无甚排场,只有两个小丫头跟着,便笑得各有打算。

“怎么才两日就回来了,莫非是触了主子的霉头,被罚了?”

“触了霉头哪会这么轻易解决啊,要我说,是被厌弃了,灰溜溜赶回来的吧!”

两个小丫头不清楚其中关窍,只知官家并未吩咐多关照洛棠,依稀猜测洛棠在侯府不得宠,昨日甚至还在侯爷院外跪了半日,便也懒得去帮衬,只看戏便好。

洛棠站在前院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挨过今日一切便都过去了。

她沉默不言走向后院,大门外突然传来声悠悠的调笑——

“我当这么热闹,原是我的好妹妹回来了!”

洛棠心里咯噔,转过身,看到确是从前与她相处得极好的一位姐姐。

那姐姐也是京中人家养在城郊的外室,比洛棠大两岁,平日便爱笑爱张扬,仗着有几分权势的相好宠爱,在这片地带向来肆无忌惮,下人都避之不及。

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搁在她要逃的节点来,洛棠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几欲憋死!

好姐姐看洛棠神色隐隐透着憋闷,猜测定是受欺负了,当即甩了脸色走进来,阴阳怪气地扫过众人。

“有些人啊,真是狗眼看人低,脑袋也不灵光,怎不想想,若是触怒了主子,惹主子厌烦了,还马车丫鬟的陪送回来?”

她睨着那些瞪大眼的下人,忽而娇俏一笑,“也是,若搁在你们身上,估计就直接卷铺盖扫地出门了,确是想不到别的。”

她妆容精致语调尖锐,将十分的嘲讽加持到了十二分,听得院内的下人们各个脸色难看——这位同洛棠不一样,她是个实打实受宠的。

“就是欺负棠棠脾性好,不与你们计较,还各个的都长脸了,”

好姐姐眼皮一翻,笑得咯咯乱颤,“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轮得到你们在这儿放屁?”

她言语难免粗俗,众人再也不想听了,纷纷忍气吞声低头不语。

洛棠悄悄觉得解气,却又担心这一闹,后面会被人盯紧不好溜啊。

好姐姐却迤迤然走到洛棠身前,亲热地挽住洛棠,拍拍她的手。

“走,去屋里和姐姐说说。”

她挤眉弄眼,真的勾人。

洛棠笑得勉强,心里担忧,今日还走得掉吗?

她不能同对方说自己的打算,万一今日顺利逃脱,侯府来顺藤摸瓜,这好姐姐说漏嘴可就完了,只要她当真不知,咬死不知,凭着她那相好的面子,侯府也不至于为难她……

不是洛棠不信对方,只是关系到自己未来,不得不慎重。

于是洛棠只挑挑拣拣说自己在侯府过得还不错,今日回来也只是想起些私密物件需要收拾。

好姐姐一听,登时饱含深意地眯起眼:“是见不得人的那些?”

洛棠:“……是。”

“那确实要自己回来收拾,免得叫外面那些小浪蹄子学去了,回头与你争宠。”

好姐姐笑得花枝乱颤,洛棠苦歪歪地想,谁爱学学去吧,这手艺如今不要也罢了。

好姐姐边说不够,还将洛棠拉去物件旁,亲身比划。

细指勾勒,轻拢慢捻,她那些手段比洛棠熟悉的更加孟浪……也更让人脸红心跳说不出话来。

眼见对方真心实意教自己如何在侯府求生存,洛棠心中也不是不愧疚的。

只是如今的真实情况不足为外人道,更怕好姐姐劝她忍让,劝她不要因为一个虚无的梦就断送一生荣华。

可侯爷真的要不行了,连世子都说不准情况,梦里那恐惧,她当真不想亲身体验。

又聊了一会儿,洛棠算计时间差不多也够了,便支支吾吾说自己要去后院再取些东西,好姐姐自然挥挥手让她赶紧去拿来。

洛棠低着头出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说来也巧,原本她还担心好姐姐来了会让人更加注视,却没想到如今所有人避她们不及,这会儿恐怕已经全部躲去角落里,疯狂说她们二人的坏话了。

好姐姐,幸得你今日照拂,来日若是棠棠在外面发迹了,定接你去吃香喝辣!

洛棠提起裙子快步溜到侧门,见果真还是无人看守,心里一喜,正要跨出,蓦然听到前院再度炸起一声尖叫——

“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原是躲这儿来了!!!”

洛棠脚步一软,差点一头栽倒在门框上。

不怪她如此胆小,实在是这语气这骂句,与昨夜梦中太相似了!

是谁?

洛棠正惴惴不安,很快便有另一道熟悉的哭喊声传来。

“别打了,别打了!”

是她那好姐姐!

洛棠倏地瞪大眼,手扶在门框边宛若石化。

隔着大半个别苑,女子的怒吼与哭喊相应传来。

那户人家的大娘子带来的人在骂她的好姐姐作人外室不知廉耻,似乎还动了手,巴掌声道道狠厉,她的好姐姐则凄厉地反驳求饶,字字泣血,清晰无比地刺进洛棠耳里心里。

洛棠手指颤抖地攀住门框,恍惚觉得那每一声怒骂都是冲着自己来的,每一声哭喊求饶也是自己发出的。

她犹豫不决地站在门边,很想冲出去帮一帮好姐姐,拦住那大娘子告诉她这又不是好姐姐的错。

可她怔怔地想,她这般不自量力,又能说出是谁的错呢?

难不成是大娘子的错?

不,不应当……

亦或者,是男子的错……?

她冷不丁打了个冷战,质疑自己怎敢有这般想法!

若没了侯爷,此刻的她也是寄托在另一处人家,或许还比不得如今,更或者,她甚至会落入吃人不吐骨头的烟花之地,再不能翻身……

她腿脚发软举步维艰,却也是这片刻的迟疑,叫前院叫嚣的人得了机会,在侧门处一眼盯住了还没来及逃走的洛棠。

洛棠被摔到好姐姐身侧,疼得浑身骨头都仿若裂开了。

“没想到,这小小的一处别苑,竟还藏了两个娇!”

仪态端方的大娘子皮笑肉不笑地盯住二人,身旁簇拥的下人得了意思,捋起袖子便要上前,还是跟着洛棠来的两个丫头胆子大些,制止了下对方。

大娘子冷笑一声:“哪怕是侯府的外室,那也是个外室,我公家是刑部尚书府,我还不能教训两个奴婢了?”

这下众人便知,来捉奸的大娘子已然情绪到位,不能劝阻了!

洛棠忍着疼,刚刚勉强撑起身子,便看到个人高马大的婆子朝她走来。

她脑袋一空,连眼泪都没来及流下,什么都没来积极辩解,那婆子便抬起手——

她要被打了!

洛棠惊恐地瑟缩起,却听得今日门外传来第三个不速之客的声音。

“陈大娘子,手下留情!”

男子的声音突兀插入这一院子,婆子登时一顿,手悬在半空,随着众人一同看去。

一身纯白色长衫的谢凤池跨腿迈进院中,他面容俊美,却带着抹与往日略微不同的巍峨气势,狭长优柔的凤目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狼狈的洛棠身上。

她极力望向自己,红着双眼似哭似笑,像从泥地里刚挖出来的小野草,哪还窥得出那晚风情万种奉献自己的骄纵模样?

洛棠的眼泪啪嗒落下来,顾不上今日的逃跑计划彻底失败,只觉得看见神仙下凡,世子的声音也要命的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