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是个怎样的人,谢凤池自然清楚。

可他更清楚,如今的他心中是不悦的。

他不自禁笑了一声,叫姑奶奶质问的气势骤然凝滞。

谢凤池抬起眼:“姑母,凤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

“父亲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凤池神色平静,背后是泼天的雨幕,却未能将他的声音掩盖,他温和却不容置喙地轻轻笑,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来的,她现在在哪,未来又该在哪儿,都有定论了。”

被人瞧见脸就会出大问题,那他父亲怎敢将人就养在京郊?

听下人说,洛棠隔三差五还会去城里逛逛散心,当真是因为他父亲仁慈?

洛棠的身份或有问题,但更有千百种理由可以将她圆回来,将她的来历包装得更好,以达到更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非就以此为戒将她困住,将人心闹得背离,适得其反。

雨水从屋檐漏进厅前,卷携着植物枯败的气息。

姑奶奶恍惚间仿若看到了另一个人,不是她那个任命国子监、温润谦和的侄儿,可明明确确又是他。

“……你们该不会是,想将她送进,送进……”

谢凤池扭头看天,若有所指:“钦天监推算今年冬天恐降大雪,想必姑父如今所在的户部已经开始忙碌了,姑母不若早些回家,也好叫姑父体会到姑母的关照之意。”

姑奶奶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凤池,同时隐蔽的软肋亦微微颤动。

谢凤池未再多言,只想着早些与崔绍随口闲谈时,对方提到六皇子被委派进了户部,引起了些细微动**。

他不想戳破如今姑母对自己催促得着急,是因担心侯府衰落,日后在夫家抬不起头来。

他向来顾全体面,知晓宗室血亲间的感情不能以寻常来度量,且姑母确实还未真影响到自己这里,除了在洛棠的事情上。

于是对方的质问,他不承认也不反驳,只是叫对方知晓,一切都有据可循,洛棠是碰不得的。

雨声渐渐小了下来,姑奶奶哑口无言,扭头沉默许久,才岔开话题,将她今日带来的糕点拿上来。

“你自小爱吃姑母做的糕点,今日……本也只是想给你送些来的。”

可因为一个洛棠,两人间已然闹出了不愉快。

也或许并非因为洛棠,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侯府往后的路,看这位享负盛名的安宁侯世子能否袭爵,还是否能如他父亲一般接任九卿之首的位置,亦或是自此被困在国子监,望不到头的当他的谢司业。

谢凤池看着食龛里的那些点心,忽而就想到了洛棠那日来他书房言谢,说她亲自写的方子让下人做的糕点。

至于那糕点后来如何了,他依稀记得,是被三公主闯进来摔毁了,他终是一块没吃成……

他其实不爱吃甜,所谓的小时爱吃,也不过是因为父亲待他疏远冷淡,母亲哀莫心死,他只能靠故作懵懂贪吃,才能求来姑母那里的些许微甜。

或许那天洛棠带来的,也不会多难吃。

他垂下眼,轻轻道了声多谢姑母。

再去春老院时,雨终于停了,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大夫来看了一遍,开出来的药不得谢凤池的心,庞荣便去寻了新的大夫。

谢凤池换了身干爽衣裳,走进屋后,对上了那道绣着苍天白云,波涛滚滚的帘幕。

他想起洛棠看到帘子的反应,嘴角扯了扯,掀起走了进去。

洛棠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目轻阖,额头敷了块湿帕子,面色苍白,两颊却因发着烧而氤出团潮红。

丫鬟们早在世子来时便退到了屋外,谢凤池却依旧守着规矩,恭敬地伫立观望。

摆灯的灯罩将房间晕染得昏黄,也将少女睡梦中颤抖的睫羽清晰投映在床帐上。

她似乎在做噩梦。

谢凤池看了许久,看到洛棠的额角沁出汗,身躯时而紧绷时而颤抖,才相信,这次她是真的病了。

这次该学到教训了吧,一声轻微叹息响起。

谢凤池走近,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伸手把洛棠头上的帕子取下。

入手一片滚烫,他一时没察,究竟是这温度,还是脏污,更令他心神不悦。

他给洛棠换了张新帕子敷上,大概是突然一凉,让睡梦中的少女猛地瑟缩,浑浑噩噩地避开了。

“别……不要……”

洛棠似乎就要睁眼,可又被梦魇魇住,如何都挣脱不得,只能轻轻颤抖地呢喃起来。

谢凤池不满地看着帕子掉落,又上前一步,秉着耐心俯身从她的肩窝里将帕子拿起。

指尖却是轻碰到了她的颈脖,柔嫩又滚烫。

谢凤池眸色不经意暗了暗。

洛棠呜咽一声便哭了出来,下意识侧身,贴住了谢凤池的手臂,一把抱住。

“妈妈……妈妈别打棠棠了……”

洛棠呵出口的气比她的体温更滚烫,说话间柔软的唇瓣便就贴着谢凤池的手背,宛如亲密地厮磨,濡湿又旖旎。

可实际上,她只是在哭,在含糊不清地求饶。

谢凤池僵立在原地,肉眼可见地凝重了脸。

然而烧坏了脑子的洛棠根本连眼都没睁,自然窥不见这难得的变故。

她浑浑噩噩,只当是早年的那些人又来逼她了,她们不仅饿她,还欺辱打骂她,她病倒了也不轻松,仍会被提拽着继续练习。

以故,她哭得好害怕,好伤心,抱着怀中尚未抬起的臂膀用尽全力地求情:

“求求妈妈了……棠棠……棠棠好难受……棠棠不想再跳舞了……”

她越难受,越求饶,碎念着的唇瓣便在谢凤池手背上留下越多的碰触。

她发了汗,凝结住发丝,在她雪白的脸颊与颈脖上如同盘根错节的藤蔓,一路延伸到了松垮得快要散开的里衣里。

“洛,娘。”

谢凤池低沉地喝了一声,额角青筋凸起,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洛棠的脸,不让自己往别的更失礼的地方看。

洛棠却是真的神志不清,哪怕终于睁了眼,也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哪,而眼前的人又究竟是谁。

她撑着身半坐起,满脑子只想要让眼前的人心软,求求他,放过自己。

于是她红着眼,一只手紧紧握住谢凤池的手,另一只手随着身姿摇摆靠近,揽住了男子劲瘦结实的腰肢,牢牢抱紧。

“妈妈,饶了棠棠这次吧……棠棠明日再努力,挨、挨打也等到明日……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哽咽,脆弱且怯懦。

谢凤池觉得环绕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却像一条淬着毒的火蛇。

他深吸了口气,刚低下头打算呵斥醒对方自己不是什么妈妈,却被洛棠挣脱的里衣震颤了眼眸。

终归还是叫他非礼勿视了。

满背雪白,又被乌发盘踞得像是最神秘莫测的珠玉,少女仰着脖子,眼眸中只有自己。

静默片刻,鬼使神差,他抬手,拂开落在洛棠肩头的发丝,让浑圆滑嫩的肩头得以清晰。

“要如何饶你?”

略显沙哑的声音令洛棠直觉害怕,可既然害怕,更要求饶。

她泪水盈盈,用脸越发蹭向男子的身体:

“不要打棠棠,也,也不要让棠棠再唱曲跳舞了……棠棠,棠棠不会……”

谢凤池捏住她的下巴:“你会什么?”

会什么?

洛棠想懵了脑子也没想出自己会什么,神色便越发惶恐,本就苍白的脸除了脸颊,更有一双红得像染了胭脂的眼尾在这昏黄的屋子里重重印在谢凤池心头。

谢凤池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过了界,刚要收手,手掌却被洛棠一把握住。

手背贴在对方滚烫的手心,而自己的手心却碰到了个异样湿润柔软的——

洛棠不安地悄然伸了舌。

“我……我……会让你快活……”

摆灯里的灯芯受了潮,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了声闷闷的噼啪。

谢凤池的眸色深的像一汪深潭。

前些日子在书房荒唐,他本是猝不及防且微微恼怒的。

他看得清这种小伎俩,起初是觉得无伤大雅,觉得若能让洛棠亲近他信赖他也并无不可,可那日的过火却像留了烙印,裹挟着他的心弦始终不松,这几日的有意疏离也是在无言地告诫彼此。

可他没想到,这么快,便又来了。

且他清楚,洛棠这次是无意的。

一声长叹。

他的手指向上,启开少女湿润的唇瓣,再向内交缠,呼吸停滞般感受着这种触感。

半晌,他神色莫辨地开口:“棠棠,认得我是谁吗?”

洛棠怔怔地看着他:“妈……”

“我是谢,凤,池。”

洛棠脑子里嗡得一声!似乎有什么在破土欲出!

她看着谢凤池,也不知神智究竟清晰了没有,可脸蛋确是一点,一点,终于慢慢红下了脖子乃至全身。

庞荣将大夫带来的时候,看见世子正站在屋里的面盆旁洗手擦净,便拱手介绍了这是京中颇负盛名的陈大夫,给不少达官贵人看过病。

谢凤池便转身,冲对方颔首后出了屋,庞荣跟上后,眼神示意门外的丫鬟们进屋守着。

烛火悠悠,洛棠将自己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双惶惶不安的眼,可光是一双眼,也足以见得这是个漂亮娘子。

陈大夫笑了笑:“娘子发了热,这般闷着可不好,起码……先将手掌生出来给老夫把个脉吧。”

洛棠恍恍惚惚地便伸出去手,只觉得手指还发着烫,脑海中难以置信地想,刚刚当真不是她被魇出了癔症吗?

与她手指交缠,捏住她下巴又启开她嘴唇的人……是谢凤池?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定是自己想瞎了心吧!

陈大夫粗粝的手指把住她的手腕,耐心观测了须臾,随即便打开随行带的木盒,取出纸笔开始写方子,口中念念有词,如今快要入冬,气候变得大,京中不少人家都感了伤寒,娘子定要当心保重。

洛棠却还在想,若刚刚那一幕是真的,那,那她是不是已经成功了?

她已经引得世子动心了?

那她日后是不是就有好日子过了!

未等她想明白,陈大夫写好方子收拾东西时,却仿若无意间落了个什么单薄的一小片纸角塞入了她掌心。

她一顿,下意识将手掌握紧缩回了被子里,陈大夫面色如常地笑了笑,起身告退。

片刻后,谢凤池又进来了。

洛棠心如擂鼓地看向他,他清隽俊美的容颜,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映衬得更如工笔描摹。

谢凤池走到床边,洛棠期待对方会不会做些什么,他却只是垂眸轻轻看了她一眼。

“小娘便在此安心养病吧。”

声音低慢,浓密的睫毛遮着光,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虽说是身后还有丫鬟在,可这声恭敬的小娘仍叫得洛棠心里微微一沉。

似乎……真是癔症?

她攥着纸角,在深秋的夜里松开又握紧。

作者有话说:

洛棠:我大功已成?

谢凤池:小娘好[乖巧坐.jpg

洛棠:het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