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高戴,珠帘垂泪,彩凤于飞织锦红袍,还有这满室的喜字无不诉说着喜庆的意味,绾意端坐青铜镜前,手里握着象牙梳子,慢条斯理的梳理着透着银亮光辉的发,眼中空朦一片,恍若失了灵魂一般,痴痴的望着镜中那个一身素衣凝香的女子。

熟悉的眉眼,陌生的神情,似在凭吊,似在哀伤,是心如止水的平静,是百花尽出孤芳自赏无人怜的哀婉,更是越不过千山万水,照不亮万顷斜阳的绝望,灯灭,心死,她,不过是一具失了魂的躯壳罢了!

一座屏风遮蔽了外间火急火燎的气氛,屏风后的喜娘嬷嬷急作一团,被秋心挡着,不得前行,生怕误了时辰。

“姑娘,这都是什么时辰了,公主还不更衣,若是误了吉时,咱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一肥肥胖胖,看起来喜气十足的嬷嬷在众人的推选下,上前与秋心交涉。

“急什么?公主自有主张!”秋心冷眼一横,那嬷嬷似是被她凌厉的眼神吓到了,瑟缩着退了下去。

众人见着秋心像是门卫似的守在屏风前面,大有谁敢过去,就要有把命留下的觉悟的意思,一时间只能干着急,却无人再敢上前催促。

秋心清冷着一张脸,看着屏风后倒影着那萧索的背影,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她知道为了栖凤,为了那人,只有和亲,才能解了栖凤危机,可是每每想到自己安生的日子竟然是靠着一个女子牺牲一生的幸福,便觉得愧疚不已。

想要半月前,公主与萧相国单独谈了很久之后,萧相国积着一身怒气,拂袖而去。而公主却是自闭一天一夜,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消瘦了一圈。来不及休息,她便吩咐马车进宫觐见流云帝。

她虽然不知道她和流云帝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但是她却亲眼见到她高傲的公主屈膝下跪,笑着对一脸欢畅的流云帝叩谢。只是那笑容里,掩藏着太多的苦,看着秋心针扎一般的痛。

未带他们回府,圣旨便下了,原来公主竟然是去皇宫请婚的。只是这驸马人选却一直是个谜,有人传闻,流云帝那日与众妃在御花园赏花,论及此时,只是神秘的朗声大笑,言公主终究要成为他流云家的媳妇。

后来,流云帝命祈王率兵出征,与栖凤联手,共同抵抗北定。绾意奉旨犒劳三军,于十里长亭,与流云祈羽上演一幕感人肺腑的长亭送别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绾意要嫁的就是天下王流云祈羽。

若非知晓其中内情,想必秋心也会这么觉得,毕竟看着两人站在一起,是那般的和谐融洽,浑身洋溢着幸福。

可是谁曾想三日前,一直负伤在身生死未卜的百里凤熙突然出现,流云帝欣喜之余,下令三日后,公主大婚,下嫁丞相百里凤熙,几经风雨,折腾来,折腾去,到最后失了一颗心,嫁的还是自己不爱之人。

公主的苦,她懂,却无能为力。

“秋心,进来吧!”

淡漠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秋心整理了一下心绪,越过屏风,大红嫁衣铺陈于榻上,绾意一身素衣,青丝为绾,眼神空无一物。

“给本宫更衣!”

幽幽站起,双手平举,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拿捏。

一件件锦衣华服着上身,喜气洋洋的红衬托得她更加耀眼,纤腰束起,不盈一握,裙裾摇曳,风华绝代,妆容轻点,给那苍白的肌肤上点缀着一丝血色,显得不那么苍凉。珠帘遮面,金碧辉煌,偌大的金凤盘旋在她的头顶彰显她奢华无比的贵气。

绾意有些恍惚的看着青铜镜里那喜气洋洋的身影,想要笑着祝福,却发现话到嘴边,只能化作一片虚无。

“秋心,打开窗户!”

绾意转身前往榻间,取出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走到窗前。

今日虽是艳阳高照,却难得的透漏着丝丝凉风,解了众人的燥热,世界变得安静,时间在此刻停止。

绾意打开盒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那盒子中竟然装满了一盒的梨花碎瓣,这是她那日在祈王府时,心血**拾起的,当时还被团子鄙视了好一阵子,它哪里知道她拾起的不是飘落的梨花,而是她曾经属于他的证明。也许从那一刻起,她便决意走上了一条与他背道而驰的道路,从此天涯梦断,两不相依。

看着那枯败的花瓣从掌心滑落,绾意一阵恍然,想要抓回那花瓣,却只能握着虚无的流风。

“我们走吧!”

屋外的花瓣随风乱舞,屋内的绾意却已经心如止水。

他说:“等我过来!”

那时她没有回来,只是笑得好不哀伤,他以为那是她的娇羞,却不知道那是她无法承诺的未来。

他翻身上马,英姿飒爽。

她风中遥望,从此荒凉。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只是这一心人难求,且把相思付,只怨不同路!

在一种嬷嬷丫鬟的陪伴下,绾意知道自己要嫁了,嫁给那个痴凤求凰,恨无知音断鸢尾的少年丞相,虽非良人,却是寂静归处。

鞭炮齐鸣,锣鼓升天,这公主府成了她的娘家,许是早已料到今日之事,相国萧南一直没有回栖凤,今日在此,绾意躬身跪下,权当是替那冤死的萧绾意拜别她无良的父亲,从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与他萧家,他栖凤再无一丝瓜葛!

上了凤撵,绾意端坐其中,薄薄的轻纱遮挡了众人的视线。因为是两国联姻,这婚礼并不像一般人的婚礼,直接去夫家拜堂便可。得一拜,拜别含辛茹苦将之养大的父母,这二拜嘛,得进宫,于朝堂之上,满朝文武面前,拜见天子,最后才像一般人家出嫁,前往夫家,行夫妻大礼。

车轮滚滚,周身喧闹不已,流云的百姓在这个时候还是比栖凤百姓和善的,至少不会像栖凤百姓那般落井下石,口出鄙夷之言,论真心与否,都洋溢着喜气。

“好事多磨,两国的和亲终于定了,希望别在生出什么岔子就好!”

绾意想笑,还能出什么岔子,她人都坐在花轿之上,唯一能阻止这场婚礼的人如今远在祁连山。

“但愿吧!这公主能安安生生嫁了,咱们那几个王爷可要伤心了……”

伤心?伤心倒是不会,估计早就笑掉大门牙了,那些个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但愿自己如此“安安生生”的嫁人,能让他们少折腾她一点!

想来都是些闲言碎语,毫无新意,久了,绾意没听下去的意思。看着宛若长龙的和亲队伍,只觉得有些不真实,恍若回到那日,坐着车撵,在一众冷漠鄙夷的世界里慢慢驶出来凤都。

只是与那日不同的是,这领队之人再不是那个一身铮铮铁骨的刚毅将军,南攻城,取义攻城略地,可如今他却如同蛟龙入地,在金沙滩做着困兽之斗,何来攻城略地,一张雄风之时!

而那一身与自己同出一辙的大红锦袍像是在为这喜庆增添光彩,实际上却不过是又一个政治场上被牺牲的可悲之人罢了!

想到那日,流云帝那句句刺痛她心肺的话语,原来尊严什么的,在皇权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说:“朕知道你前来的目的,想要朕与栖凤联军抵御北定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朕为什么要帮助栖凤,不要说什么,栖凤流云唇亡齿寒,是一家的话,要知道若是让栖凤北定两虎相争,朕作壁上观,完全可以趁着栖凤被灭,北定元气大伤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何必出兵出力保他人的江山!”

绾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了,只知道流云帝接下来的话语将她彻底打入地狱。

他说:“朕知道你很聪明,较之其他女子,你确实是难能可贵的奇女子,但是却不是能成为祈王妃的女子,你和羽儿事儿朕都知道,朕甚至知道,羽儿在洞庭山中的碧瑶水池中破了你的身子,若不是你对朕还有利用价值,和亲公主未嫁失身这等辱及我流云尊严的事儿,朕怎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一刻,绾意知道了什么是痛,什么叫宿命,只可承受,不可逆转,当最恨与最爱交织在一起,如一百零八道天雷当头劈下,劈得她好不痛苦!而她也真的很是佩服自己,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却还能保持着她平静淡漠的面具。

她说:“陛下想要绾意如何?绾意照办便是!”

他看着地上的她笑,笑得好不轻蔑,如同看着自己脚下的蝼蚁一般,让绾意卑微得想要死去。

他说:“朕的羽儿的只有凤家女,你萧绾意,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