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浮烟对青荷并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她自己。

因为刚出柳轻舟的别院就见一个人在门口等候,墨蓝的袍子,手执长剑,卫浮烟隐约记得这是隐卫中的一员,名字却并不清楚。

来人直言道,“王妃,王爷请您到翰墨楼稍坐。”

“稍坐?”卫浮烟冷笑,仅仅是稍坐用得着派个隐卫来?

来人坦然道:“王爷有言,稍坐。”

卫浮烟明知拒绝也改变不了,她今儿心早就凉够了,于是只示意身边青荷不必担心,便要跟着隐卫离开。那隐卫却说:“王爷说,您的百宝箱他先帮您收着。”

卫浮烟冷冷一笑,转身回房将嫁衣重新卷成一团胡乱塞进黒木匣里捧出来交给隐卫问道:“这就走?”

“王妃请!”

干净利落无感情,跟周怀意一个德行!

回到翰墨楼卫浮烟便只是冷笑,同一间屋子,周怀意拥吻她时好似要同他地老天荒,现在要为难,居然仍旧是挑了这么个地方!

不是宠爱一钱不值,是信任一钱不值!

房里过来伺候的仍是绮云,但也只是送了饭菜和茶水,绮云原本天真纯然,但是自从绿衣事件之后卫浮烟便对她的单纯有一丝怀疑,此次来伺候她卫浮烟也很难觉得亲近。信任就像一层纸,撕破了就是撕破了,再怎么拼都不会是从前那张,有些感觉一旦消失就难以回来。

一直到深夜周怀意才过来,彼时卫浮烟已经睡下,只是她认床,加上今儿心情恶劣所以一直睡不着,只是面朝墙壁闭目养神而已。可听脚步她便知道是周怀意来了。

周怀意久久凝视着卫浮烟,看得出她装睡,却更厌烦她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从现在开始,住在这儿,不准出府,除非和本王一起。”

卫浮烟一点一点握紧拳头,他要……软禁她?

为了一个黄婉卿,为了一个尚未查明真相的投毒,居然决定软禁她?

好一个周怀意啊!

“知道了。”

周怀意听她语气极其平淡,心中冷然不悦。

“卫浮烟,你可知你哪里最讨人厌?”

前几日还拥在怀中喜欢得不得了,现在却明说讨厌。卫浮烟不回头只是冷冷笑,笑得连自己都觉得一阵心酸,可是周怀意继续说下去:“什么事都藏着掖着,最最讨人厌!”

卫浮烟平静如死水地道:“若不是贪恋你千载难逢的温柔,我也不至于小心谨慎到如斯地步,委曲求全地不像我自己。你也从没亲口说过喜欢我的,是我自己误会,所以现在你嘲笑我,我无话可说。”

这几句话已经用尽她全部的力气了,卫浮烟疲惫地闭上眼睛,再没力气纠缠什么。

周怀意拧着眉手上青筋暴起,他冷冷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委曲求全?误会?嘲笑?”

“没什么意思,没爱对人,是我的错。我瞎了眼乱了心思,活该落到这种地步。如果当初只是拿了休书一心同你联手对付拓王,说不定现在大局已定,我们也早就分开。我自己走错路,活该如此。”

“卫浮烟你——”一个个“错”,一个个“活该”,听得周怀意几乎要再度暴怒。

“还有季神医曾说过盛谦的药有异,所以我才亲手帮他熬药,只因为那是你周怀意的弟弟。至于白风寨和成宇,我到洛都后就没联系过他们,谁有没有跟踪平王妃、谁又存着什么心思,我并不清楚。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是我的说辞。我说完了,这就睡了。”

周怀意在她身后死死盯着她,最终却只是猛然闭上眼转过身压下各种思绪说:“卫浮烟你——”

“不必再说更难听的话了,”卫浮烟平静开口打断他道,“那句‘滚’,已经够了。”

周怀意默然不语,然后大步走出房间。

一夜未眠,卫浮烟早上起来时虚弱无力。可是绮云送饭过来说:“今儿青荷姐姐该出嫁了,王爷准了王妃去送嫁。”

卫浮烟手一顿,青荷要出嫁了?对啊,柳轻舟只说要准备五天。

“怀王殿下说要软禁我,意思是谁都不能见,还是别人可以来看我。去问问。”

绮云一愣,连忙说:“怎会是软禁呢,王爷他——”

“去问问。”

绮云讪讪地住口,尴尬地福了个利说:“是,绮云遵命。”

周怀意却恰好走过来道:“那要看是谁来。”

卫浮烟再看他时心中竟然平静无澜,她淡然吃着早饭说:“青荷,我姐姐宿月,我的羽卫。”

“江北昨日等不及你已经径自离开去找相思,现在两个人一起消失了。青松回来保护你,想必你也没什么其他事需要用人。”

卫浮烟无所谓地点点头示意明白,不争不要不吵不闹。

愈发沉静,眼睛不再有从前的光彩,像是薄薄蒙了一层雾气,让他看不分明,可是明明眼底在盘算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越这样想,越恨不得将她就此软禁于此半步不得离开,并且任何人都不可以见!

“你亲生哥哥成家,不去看看?”

卫浮烟喝着味道古怪的汤皱着眉抱怨说:“汤真难喝!啊,你说什么?哦,不去,哥哥恨我,大好的日子我何必给他触霉头。”

“你可知你一反常态?”周怀意忍不住道。

卫浮烟轻笑;“这是本来的我。”

周怀意再度不悦,最近暴怒的脾气似乎每天都在潜伏中,每天都在伺机跳出来燃烧他的理智。这么久了,卫浮烟除了那一朵试探的木兰从未向他索取过任何东西,更没抱怨过“汤难喝”或是“菜难吃”的琐事,一句都没提过!

卫浮烟眼看着周怀意再度拂袖而去,心中竟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极其自然,好似从一开始就猜到这幅画必定会出现一样。

她低头浅笑,继续吃饭。

绮云小心地说:“汤若是难喝,绮云再去给您做一碗来,王妃您想喝什么汤?”

卫浮烟故作未闻,径自吩咐道:“去街上帮我买些丝线,扯几张缝制嫁衣用的最好的红布,安然苑把我的七弦琴拿过来。对了,钱给你。”卫浮烟将一早准备好的钱递给她。

绮云十分恐慌地说:“王妃,绮云谨遵,绮云不能——”

“拿着。”卫浮烟将钱递过去,既然没什么关系,彼此还是分清楚一些好。

绮云有些欲哭无泪,却只能怯怯手下钱不说话。

卫浮烟又喝一口汤,忍不住将汤盆推开说:“这汤也撤了!”

绮云和周怀意都离开,卫浮烟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可做,于是在不大的翰墨楼里一圈圈兜转,最后竟然让她看到上二楼的楼梯。

如果卫浮烟没记错,上了楼梯就是周怀意的大书房了。

犹疑许久,一只脚还是忍不住踏上楼梯,状若游魂一把走到他书房。

极大的黑木桌子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卷轴,大大小小也有三四十卷。卫浮烟知道周怀意最厌脏乱,因而无论如何都对此景象难以置信。

她上前拿起一个卷轴,慢慢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碧绿草地,然后是两双鞋子,一个男人的厚底皂靴,一个是女人的葱绿小绣鞋,再慢慢展开是两件衣裳,一墨黑,一碧绿,卫浮烟陡然清楚画上是谁,也明白这一堆卷轴都与什么事相关,可是此时却听到楼梯一阵轻响,她连忙拿着画躲到帷幕后,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只见竟然是周怀意又回来了。奇了,柳轻舟成亲他不去?

“影子,”周怀意一直到进入书房才吩咐道,“那件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辰国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知道你在查真公主,只怕会很危险,这边的事不必你担心,真是真假是假,你查出真相,其他的本王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