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竟然暗示她的伤跟黄婉卿有关的事,卫浮烟一连几天都不知该如何提起。这几天在府上她们几乎难以见面,盛谦每日要偷偷过来让季神医和胡神医把脉配药,柳轻舟要娶亲的事令整个隐卫一阵忙乱,周怀意一边忙这些一边又要筹谋对付拓王,而她只能帮不能再做针线的青荷缝制嫁衣,于是青荷所提之事卫浮烟纵然有心透露都没有合适的时间地点。

盛谦是黎国一件大事。周怀意和盛谦的生母藤萝夫人是黎皇生平最宠爱的女人,他们的养母更是一国之母的皇后,太后怜他们自小丧母更是对他们照顾有加,这样的兄弟二人在黎国理当可以呼风唤雨,可是周怀意无夺嫡之意,盛谦又被教养地不识人心险恶,因此纵然是大婚,卫浮烟也隐隐觉得危机四伏、并且觉得他们十分被动地处在极度危机状态。

盛谦的毒仍然未被完全解开。

用季神医的话来说:“毒无恙,药有异。”坦白说就是解药中一直被人动了手脚。卫浮烟知道周怀意这王府里的人全都是细细挑选、并且都是跟了周怀意许多年的人,于是也不好在盛谦大婚之际大动干戈地逐一排查,只让季神医帮她留意一下。而药便只能自己亲手熬了送过去,然后在盛谦左右推脱之中连哄带骗让他喝下——这孩子,倒是跟师父一样性子,厌恶喝药。

大婚当前,玉儿原本不该常常跑来玩闹,但是玉儿那性子,但凡盛谦有一丝危险她都吃不下饭的,于是卫浮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两个在她的安然苑玩闹。

她究竟是没回安然苑,也没跟周怀意住翰墨楼,只是每晚都陪着青荷。青荷的手敷着难闻的药膏,但是毕竟是要出嫁的人了,嘴角常常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卫浮烟能懂她的辛酸,以为自己是真公主所以每日胆战心惊,原来不过是个需要被人封口的替身,这滋味只怕不好受,只是她身份终于确定,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唯有有柳轻舟的未来才是人生的重点。

卫浮烟没什么好在意,青荷嫁给柳轻舟便是她嫂子,如果能借着看青荷多往柳轻舟那里跑一跑,兄妹间的嫌隙说不定就慢慢闭合,很久之后说不定也能同桌吃饭,这样的幸福于她来说早就是奢望,于是每次细细想想后又重重叹气,然后一针一线帮青荷缝嫁衣。

至于她和柳轻舟的关系,她倒是没同青荷说,不是想瞒着,只是觉得于青荷而言根本不重要了。

第四天下午她正在安然苑劝盛谦喝药,却见周怀意过来了。面色依旧是平静,可是他隐隐的不悦中似乎还有一丝嘲笑。当着盛谦和玉儿的面她又不好多问,于是由着他径自进了一旁的小书房。

卫浮烟将劝药的事交给玉儿,随周怀意进了小书房。周怀意坐在书桌后的宽大椅子上仰面闭目,一只手轻轻捶了下头。

“又头痛了?”卫浮烟上前,从怀里取出一瓶药膏,指尖挑出一点来帮他揉太阳穴。

周怀意神色未明,只是仍闭着眼问:“何时连药都备下了?”

卫浮烟很自然地答道:“胡神医帮青荷治伤时我讨来的。”

“你是真的打算安定下来做我的小妻子了?”周怀意语气古怪。

卫浮烟手一顿,避之不答而是问道:“今儿朝里有什么事吗?”

周怀意唇角突然牵起极深的笑容道:“父皇将我们统统骂了一遍,说我们全都比不上辰皇——你口中的‘神’。”

卫浮烟略一沉思,继续帮他揉着太阳穴问:“为的什么?”

“不为什么,常常这样骂这样比,最近身体不佳骂得尤其厉害。”周怀意笑。

卫浮烟心中蓦然一动,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分明,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深深认为周怀意方才那句话意义重大,似乎抓到这句就能抓住解开这个局的钥匙。

终究是想不分明,于是问:“既然是常常被骂,怎么独独今儿不开心了?”

周怀意睁开眼睛目光深邃地看着她问:“你何以看出我不开心?”

卫浮烟让他突然的举止弄得手上一时无措,便只好支棱着双手举在腰间,房里全是清凉微甜的药膏味儿,周怀意的神色看起来愈发古怪。

“若没有,全当我看错了。”

上次因为柳轻舟的事差点同他吵起来,那之后便愈加提醒自己不要冲动,逞一时口舌又有什么好,说到底她一天比不上一天,竟然开始贪恋他的温柔。

周怀意抬起右手捏上她的下巴,他力气不小,捏得她脸颊发痛,嘴角仍然噙着一丝嘲笑,可是眼神中全是看不分明的东西。卫浮烟让他这眼神弄得烦躁,可周怀意却在她要开口的前一个瞬间松手,再度闭目养神去了。只留卫浮烟继续支棱着双手脸颊疼痛不知如何是好。

“你哪里看我不顺眼,直接说便好,又何须如此。”她终究只是十分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甚至都没敢大声。不是不想,竟然是不敢。

卫浮烟,你何时变成依附男人的人了?你何时变成你最瞧不起的那种人了?

她心中恨恨地怨怒,可周怀意仍然闭目养神,最后道:“让沈青荷嫁给轻舟,已是本王对你最大的让步了,如果再动了不相干的人,本王不会坐视不理。”

本王?

卫浮烟立即站立不稳倒退半步,本王?他在别人面前日日都如此自称,可是在她面前已经太久没这样说过了。卫浮烟明知他有时说不顺口,却心下喜欢这种亲昵,可如今为了什么事竟然再度在她面前自称本王?

卫浮烟顿了许久,用小拇指从怀中勾出丝帕细细擦着手上药膏说:“‘不相干的人;是指谁,妾身愚钝,请王爷明示。”

周怀意更是听不惯她如此说,却只是嗤笑一声说:“何须故作不知?”

卫浮烟一颗心立刻沉静若跌落寒潭,她紧紧盯着闭目养神的周怀意问:“恩恩怨怨爱恨情仇,我身边向来没有不相干的人!”

“是吗?”周怀意淡然说,“那么对婉卿呢,是恩是怨?是恨是仇?”

卫浮烟彻底恼怒,只是气极反笑问:“怀王殿下该不会以为妾身因为你们二人的旧事怨恨平王妃吧?平王妃已经是平王妃,王爷记不得,妾身却记得清楚!”

周怀意唇角笑意渐收,只是语气仍然淡然道:“那么婉卿究竟哪里惹到你了?你要派人跟着她?”

“我派人跟着她?”卫浮烟此番力气顿失,猛然上前一步问,“我身边才几个人,倒有闲人可以跟着她?”

“你身边有几个人本王不管,你和沈青荷交换了什么秘密本王也不过问,但是如果你的人再在婉卿身边乱晃,本王必会动手,绝不迟疑!”

“王爷若是没证据就不要胡说,”卫浮烟道,“妾身派出羽卫的时候王爷也在场,一个人秀姬,一个跟镜玉公主,江北尚在王府养伤,谁可以去跟踪平王妃?”

周怀意轻轻笑出了声,再度睁开眼睛却不回头,只是直直看向上方说:“这几日本王听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王妃不如也帮本王看一看。”

卫浮烟冷冷注视着周怀意,他此刻的样子根本就是两人未曾熟识时在燕京那个冷言冷语的他,纵然话语间尚夹杂着一丝笑,却让卫浮烟觉得气氛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