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一片沉默。

良久,卫浮烟开口问:“院子里的藤萝花谢了吗?”

周怀意淡淡瞥过窗户,已经是五月末,藤萝花期将过,就算尚有花开,也不如前阵子好看了。

但是此时此刻,卫浮烟又怎么会问起藤萝呢?

“影子!”

周怀意话音未落一个如影似幻的身影就飘然落到窗边,卫浮烟虽说看不到人,但是却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在翰墨楼曾听到,周怀意就是派此人去查真公主,也是派此人来监视她这个假公主的。

“密谈,守着。”周怀意简单吩咐。

来若风沙去似烟尘,影子点头飘然离去。

影子一来勾起卫浮烟许多回忆周怀意在翰墨楼将她软禁,周怀意在查真公主,周怀意派人跟踪监视她……

她欲起身,周怀意便及时过来为她加衣,接着在她身后加了一床被子让她靠着,并且细心地帮她掖好被子。整个过程中周怀意一言不发,似乎从大火之后周怀意便越发地沉默寡言了,对她越发得好,话也越发地少。

“囚禁锦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怀意先前防的死死的,如今她问起来他倒是不瞒不避地答:“拓王知道卫锦年来了,他不安全。”

“你囚禁卫锦年,软禁我,只为了这个?”

“不全为此。”周怀意简单回答。

“仍然不打算说?”卫浮烟抓着锦被一角压不住怒火道,“周怀意,你这一点最最讨厌!做事只顾及自己的看法,你觉得对就是对,你觉得错就是,别人怎么想你根本不在乎!以为软禁我是对的所以根本无所谓我心中怎么想!说着要我相信你也明知我喜欢你,却还对黄婉卿念念不忘!周怀意,你真令人厌恶!”

她一言既出房中立刻寂静,周怀意竟没答话,许久之后,连卫浮烟都在想是否自己今日看见锦年过于激动所以口不择言了,却觉有什么在手边动,她猛然松开紧抓着锦被的手,下一刻却被另一双并不十分温暖的大手握住。

“厌恶……吗?”

周怀意声音暗哑,握住她的手稳稳当当,卫浮烟心中却像被砂纸细细磨过,全是不足以喊痛却明明存在的小伤口。

卫浮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在跳跃的灯火下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就在她眼前,从未如此靠近地凝视着她的双眼。

坚决抽开被他抓紧的手,卫浮烟直入主题说:“软禁我,究竟是为什么?”

周怀意静默许久才开口回答:“在影子向我禀报之时,至少有三路人跟踪监视你,陆仲,拓王,和皇后。陆仲意是为保护。拓王和皇后想拿你要挟我。还有卫锦年忽然来洛都,他言行之间若有差池,你会被牵连入局。”

陆仲原来一直派人保护她,卫浮烟心下感激。皇后娘娘想逼周怀意救废太子,一时心急也可以理解,可是拓王拿她要挟周怀意?

“拓王会拿我要挟你?”卫浮烟嗤笑道,“拓王和秀姬比任何人都清楚黄婉卿在你心中的位置!初次宫宴剑舞吟诗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知道拿我要挟不了你!”

她的手再度不自觉地抓住锦被,周怀意一阵疲惫,默不作声地靠在一旁说:“拓王有个癖好,很疯狂的癖好,宫中人尽皆知。”

“什么?”

周怀意偏头看着一旁卫浮烟道:“拓王喜欢完美的极品,拓王妃的家世品貌,侧妃单氏的巫蛊之术,侍妾秀姬的聪明才智,都堪称完美。而在他眼中,你就是下一个完美。”

“我?”卫浮烟惊诧,转而又嗤笑,“一个替嫁公主,一个痴傻瞎子,算哪门子完美?”

周怀意隐隐觉得头痛,疲惫地靠在卫浮烟身旁棉被上说:“没到洛都时拓王恨不得我们立刻就到,真到了拓王却又迟迟不动手,你觉得会是为什么?”

卫浮烟不知该如何回答,却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许久才说:“一是联合朝臣弹劾你,二是牡丹花会上离间怀王府和平王府,三是对盛谦下毒,四是火烧盛谦府邸,这怎能算是迟迟不动手呢?”

周怀意头痛越发明显,迟疑一下才回答道:“你不了解他,他真正动手时不是这个样子。此番人人皆知你我二人已经闹僵,接下来拓王就该真正出手了,你弟弟锦绣王来得不巧,很可能就是第一个下手目标。”

提到锦年卫浮烟才稍稍安定些,她安稳靠着锦被静静地说:“锦年的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希望你可以提前告诉我。”

“……好。”周怀意又是许久才回答。

卫浮烟察觉到异样,隐隐也猜到他头痛的毛病犯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言归正传,”周怀意闭着眼忍着痛楚问,“所谓神的棋局,你怎么看?”

看来这一整晚都要在这样猜测筹谋中度过了,可是周怀意不是在头痛?

“一个布置了二十年的棋局,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明白的!我困了,明儿再说。”

周怀意嘴角牵出一丝极惨淡的笑意,许久才沉声说:“我没事。说吧。”

卫浮烟对这样的心有灵犀毫无抵抗力,她几乎不知该说什么话继续回绝继续赶他走,周怀意却径自道:“真假公主,祸乱三国。你猜到的也一样吧?”

卫浮烟心中更是震惊,她久久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认命地咧嘴一笑,静静闭目养神般靠回去。她知道,周怀意就在身边。

“从真假公主开始,辰皇把每一步都算好了。三花堂的袭击一是让你身份暴露,二是让沈青荷的身份浮出水面。辰皇一定知道师父的存在,他确信师父必然会保你平安。尔后秀姬提点拓王注意你的身份,然后逼迫我带你来到洛都。紧接着辰皇向月国人透露碧波流岚的消息,月国人来查碧波流岚,必然会牵扯到你,不出意外黎国和月国将会为此发生不悦,然后黎、月大乱。此时两国无暇顾及辰国,就是你弟弟锦年君临天下、辰国改朝换代的最佳时机。”

卫浮烟安静听着周怀意说话,听完静默许久却又忍不住笑道:“似乎立刻更加厌恶你了,你竟知我心中所想。”

周怀意偏头安然看着她,房中灯火昏黄,她的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柔光,看起来美丽异常。

“以我对他的了解,”卫浮烟开口道,“他要的不止这么多。一个布置了二十年的局,如果结果只是让锦年在没有外力干扰之下继承皇位,未免太过不值。神一定会借此改变三国的格局,黎国未来的皇帝是谁,月国未来的皇帝是谁,他们和锦年相比谁胜谁败,他不可能不考虑。”

周怀意头痛得厉害,许久才淡淡说:“哦。”

卫浮烟听得出尽力压制的痛苦,偏头看他却只隐约看到拧紧的眉毛。周怀意的忍耐似乎极好,若非来了洛都二人关系亲近,她可能永远不知道周怀意有头痛的顽疾。如今大约以为她全然瞎了,所以并不多做掩饰。

“先前我们提过月国的事,你可查过了?”卫浮烟问。

周怀意再度顿了一下才开口说:“查过了,镜玉公主的哥哥夜郎将军,幼时去过你们辰国,和辰皇至少也有过一面之缘。如果辰皇选定他来做月国的皇帝,好让你弟弟锦年登基后有一个友好的邻居,倒是合情合理。”

“去过辰国?叫什么名字?月国皇室姓单,单夜郎?”

周怀意头痛越发厉害了,忍了许久才说:“封地在夜郎,人名连城,单连城。若是我们猜的没错,等到黎国和月国起了冲突,这位夜郎将军就会起兵打仗,夜郎地处月国最西南,它要讨伐我们黎国,只能一路先抵达月国的都城,争名求利也好,篡权夺位也罢,这都是大好时机。”

周怀意头痛似乎已经不能忍受,卫浮烟在一旁听他说话都隐隐心悸。

“你在哪儿?”卫浮烟伸手摸索,她的确只知道他在身边,只看得到他偶尔清晰的眉眼,其他的全都模糊难辨。

周怀意抓住她的手低声道:“在这儿。”

“继续交换吧!”卫浮烟说。

周怀意将她冰凉的手放到锦被中暖着,嘴上淡然说:“要什么,你说。”

“要我的黒木匣,和我娘留下来的七弦琴。”

周怀意一滞,想起来另一件事,一时便又偏了话题:“那木匣中的红包裹,可是你的嫁衣?”

他只记得当时拜天地,眼前是个一袭大红嫁衣的新娘子,其他的全然不知。

卫浮烟不答,只是说:“其他的都可以不要,把墨玉扳指和七弦琴还我,那是我生父生母的遗物。”

周怀意侧身凝视她许久,静静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并不言语。两人明明已经撕破脸面,明明就在刚刚卫浮烟还用了“厌恶”这样的词,可周怀意这样亲昵的动作卫浮烟却觉得顺其自然,好像此时此刻就只差这么一个拥抱。

“等繁花似锦的人到了,我会踏平松鹤楼,到时你不要插手。”

周怀意头痛越来越严重,只是抱着卫浮烟轻轻“嗯”了一声,而下一刻他却惊讶,因为卫浮烟摸索到他的头,然后轻轻地帮他揉起太阳穴来。

“这是交换。”她淡然一句话立刻屏退他心中所有瞬间澎湃的思潮。

夜渐深了,周怀意头痛稍减,人却也倦了,他拥着卫浮烟轻声呢喃道:“我想看你,身穿嫁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