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似乎又勾起了纳兰思思的伤心事,她本已舒展的秀眉又微蹙,到底是忍住沒有落下泪來。

她抬眸,想了想,似乎下了决心般,这才道:“自从姐姐被囚禁后,我便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

我点点头,看來传言不假。

她抬眸看我,神色略有些复杂,继续道:“姐姐是张扬了些,平日虽对王妃有不敬的地方,到底是事关人命,姐姐倒不至于……”

果然來是为纳彩珠求情的,我心底冷冷一笑,面上仍是不变色,微点头示意纳兰思思继续说下去。

见我如此,纳兰思思望我一眼,反倒停住,幽幽道:“我知道,姐姐平日对王妃是苛刻了些,可是……”随即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我淡然一笑,问道:“可是什么?”

纳兰思思见我如此问道,微怔一下,叹道:“罢了罢了……王妃深明大义,想必姐姐是咎由自取……”

纳兰思思态度前后反差较大,又有遮不住的烦躁聚于眉间,想來纳彩珠之事还不是其要说的。

我心底了然,遂淡淡道:“纳兰思思小姐,此番你如此匆忙赶來,虽是为纳彩珠夫人之事,若本宫猜的不错,想必你还有比你的姐姐更重要的事……不过,本宫可以告诉你,纳彩珠夫人之所以被囚禁,断然不是本宫能够做到的;何况,照你方才所言,你对这个姐姐知之颇深,她为何被囚禁起來纳兰思思小姐亦不会完全沒有耳闻!”

纳兰思思乍听之下,略有些愕然,继而缓缓起身,良久道:“王妃聪慧,我自叹弗如,今日來确实有事相求……”

纳兰思思在我的寝宫前后呆了不过个把时辰便匆忙离去,我见她衣着单薄,遂让人取了一件紫色貂皮大氅临走为其披上。

纳兰思思站在原地,身量只比我略矮一点,见我细心地为其结好项间系带,面纱上露出的一双美眸竟又是泪光盈盈。

我盈盈一笑:“本宫与纳兰思思小姐先前虽是一面之缘,但当日你手执长鞭的可爱模样还深深印在本宫脑海中,本宫还一直对纳兰思思小姐无愁无忧羡慕不已呢?”

待结好系带,纳兰思思深深看我一眼,用柔然礼节朝我郑重一拜,这才转身快步上轿,轿夫随即哈腰抬起,半步不曾停留,健步如飞般离开了我的寝宫。

看着小轿渐行渐远,绕过假山之后便不见了踪影,我唇角的微笑这才收了起來,心亦跟着缓缓沉了下去。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纳彩珠的事情还犹在心头,烦乱不已,纳兰思思又生出一番故事。

自纳兰思思第一次不请自來到我的寝宫,我便被这个性情直爽大方,举止亦不矫揉造作的美丽的异族女孩吸引,只因她是纳彩珠的妹妹,遗憾之余不免觉得缘分尚浅,曾经在宫中侍候过的农吉不止一次说过纳兰思思经常随其母亲完颜夫人入宫面见大汗夫人达簿干阿茹,并深受大汗夫人的宠爱。

本是两家大人在一起聊聊私房话,万沒想到情窦初开的纳兰思思与仪表堂堂的车吉安在达簿干阿茹那里相遇。

塞外不比大梁,男女之情不由父母做主,一切皆是你情我愿,纳兰思思被车吉安的才情及气概豪迈所折服;车吉安则深深迷恋于纳兰思思的美貌和纯情,当如戏文中所言,英雄与美人邂逅便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深情。

只是,两个人最初还拿捏着,少男有情,少女怀春,却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两人遇到一起的时候只是偶尔在王宫内花红柳绿的季节里散散步而已,后來,每当完颜夫人入宫与大汗夫人相见,最不喜进宫应付那些繁文缛节的纳兰思思竟每每央求母亲带她入宫。

而每次纳兰思思入宫,在达簿干阿茹夫人那呆不过片刻,便与“碰巧”去达簿干阿茹夫人那里请安的车吉安相伴出去,直到完颜夫人的侍女四处寻找,催促之下才依依不舍分开。

达簿干阿茹夫人与完颜夫人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各自并不点破,每每看到纳兰思思一脸娇羞随车吉安骑马射箭,远远相观的达簿干阿茹夫人便笑对完颜夫人道:“这两个孩子,当真是心性相似;瞧,这思思的骑马功夫不输于车吉安哪!”

完颜夫人便隔着面纱谦卑一笑:“夫人谬赞了,臣妾管教无方,思思虽是女儿身,个性倒更像男子,想來与王子殿下投缘!”

达簿干阿茹夫人便笑笑不再言语。

可汗大檀的病情时好时坏,完颜夫人亦托病不再去宫中,而自车吉安随乌洛出征,纳兰思思便彻底沒有了与车吉安相见的机会。

纳兰思思并不傻,她知晓自己的母亲不再去王宫,是有意让她断绝她与车吉安的关系;而纳兰思思也敏感地感觉到,达簿干阿茹夫人虽是宠爱她,却并沒有将其招为自己儿媳的打算。

但是纳兰思思深信车吉安对自己一往情深,亦深信自己的努力可以打动达簿干阿茹夫人。

完颜夫人不再踏足王宫的时候,便在国师府静心修养,鲜少出入,纳兰思思偶尔会偷偷溜出国师府,去达簿干阿茹夫人的寝宫陪达簿干阿茹夫人说说话。

达簿干阿茹夫人每每感叹于纳兰思思的孝心,声言自己此生无福,并无女儿,便有意认纳兰思思为自己的义女。

达簿干阿茹夫人一片厚意,纳兰思思则是犹如大冷天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瞬间透心凉,面对达簿干阿茹夫人表面认义女实则已委婉地回绝了她与车吉安的交往的事实,纳兰思思不得不含泪行礼谢恩。

纳兰思思失魂落魄回到国师府,恰与完颜夫人召见她,待听说纳兰思思私自进宫去见大汗夫人时,完颜夫人已是含了怒气;再听说纳兰思思被大汗夫人收为义女,完颜夫人登时勃然大怒,遂命纳兰思思跪在自己的房中面壁思过。

而被软禁起來的纳兰思思始终不明白,论家世,才情,相貌,纳兰思思并不以为自己与车吉安不合适,就连可汗大檀都曾赞过她与车吉安乃天造地设的一双,为何大汗夫人与自己的母亲皆是反对。

性子急迫的她遂去求自己的父亲,国师雍加斯,希望自己的父亲说服自己的母亲。

然而令她大失所望的是,雍加斯不待她开口,便告诉她待她成人之礼后,将她许配给大汗三夫人的儿子松泰。

纳兰思思个性强烈,从小到大皆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会轻易屈从父母的意愿,仗着父母的宠爱,她哭闹过,绝食过;只是,无论她如何闹,国师与完颜夫人一改往日对她的宠溺,皆是对她不闻不问。

闹过之后的纳兰思思彻底灰心了,每日被锁在闺房里,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

及到前些日子,才从贴身侍女的口中得知车吉安即将凯旋而归。

纳兰思思惊喜交加,本想再打听点什么?谁知侍女言辞闪烁、躲躲闪闪,纳兰思思知晓侍女的顾忌,便留神起自己父母的行踪。

一日待从侍女口中得知国师与完颜夫人出了国师府去南苑国师府别院之后,纳兰思思便动了心思,南苑在国师府在鄂尔浑城南部,国师府在南苑有自己的别院,平素來往及接待朝中人,则是在国师府;别院则是国师雍加斯为完颜夫人所建,除了国师雍加斯与完颜夫人,鲜少有人知道此处,纳兰思思亦不过去过几次而已。

纳兰思思知道父母每次去少则一两日,多则几日,便放下心來。

待侍女前來奉茶的时候,伸手劈在其颈后,侍女便晕倒在地。

因着纳兰思思近些日子不再闹腾,听闻纳兰思思每日在房内安静度日,完颜夫人便渐渐放松了警惕,除了每日侍女前去端茶奉水,完颜夫人只让侍女仔细看好纳兰思思不让其出其院落。

纳兰思思今日顺利出得国师府倒也是因为自己乖巧了一段时间而已。

纳兰思思此番出了国师府,直奔自己而來,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

只是,我不曾想到,纳兰思思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除了王妃,我不曾想到过任何人”。

面对纳兰思思的请求,我沒有摇头也沒有点头,而是反问一句:“若是大汗夫人与国师都不同意,你又如何打算!”

纳兰思思愣怔一下,垂眸片刻随即扬起头:“王妃有所不知,我与车吉安早已私定终身……”

看着纳兰思思微涨红的脸庞,我亦是微微一愣,心底不由感叹塞外女子果是不同于大梁。

我淡淡笑笑:“纳兰思思小姐可曾想过与既是车吉安殿下一往情深,为何还会遭到国师大人及夫人的阻挠呢?”

纳兰思思眉头微皱,垂眸下去,手指不安地轻轻抚摸着鎏金茶盏上的描金暗纹,久久不语。

看到纳兰思思这样,我心下亦明白了几分,这纳兰思思,必是知道些什么?I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