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嫔妃里唯有兰贵妃送来的是这么两身小肚兜。有些嫔妃看了,自然而然地嘴角勾出一丝蔑视的微笑。

兰贵妃送来的这些肚兜衣物虽是用得着的,我却不得不上心,只吩咐人将其保存。没想到今日烟翠竟从兰贵妃的容德宫回来且为其换上这件肚兜。

我当即差人唤来了烟翠,心里虽是恼火,面上还是一如既往,随意问了些兰贵妃的起居等等。

烟翠向我细细汇报着每日兰贵妃的起居,兰贵妃除了夜晚睡觉不踏实外,其它倒没什么不妥之处。

彼时烟翠正看着奶娘抱着刚沐浴完的启菏回来,上前逗弄了一下,将启菏的小手掩进襁褓的时候看见大红的肚兜不见了,禁不住惊讶问奶娘道,“小公主穿那肚兜多喜庆啊,怎么给换了?”

奶娘头也未抬小心地抱走启菏,“是长公主吩咐的。”

烟翠愕然,转身看我。我只是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饮着。

有余光里,烟翠有些难堪,跪下低低道,“是奴婢的错,还请长公主责罚奴婢。”

我面色淡淡,只管低头饮茶,并不言语。

烟翠一动未动低头跪在那里,良久之后,偶尔抬眼,她的额头已是冷汗顿现,脸色亦渐渐苍白起来。

我用茶盖拨着漂浮着的茶叶,喝了半晌的茶,这才放下茶盏,淡淡道,“烟翠,本宫自来到宫中,就看出你是个伶俐的,凡事都替本宫省三分心,怎么今日反倒糊涂了?”

烟翠身子一颤,紧咬下唇,并不辩解。

我让奶娘将换下的肚兜拿过来,在桌上平整展开。

我细细端详了一会,手指轻轻抚摸过耀眼的五彩丝线绣着的“五福图”,徐徐道,“兰贵妃蕙质兰心,这绣工啊,真如其心思一般缜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烟翠脸上血色遽然褪尽,愣愣抬眼望我,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冷冷一笑,“连已去的常太妃都道提醒本宫,在宫中本宫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本宫,更要为了大梁的基业……常太妃都如此深明大义,你一个小小的侍女,又是来自太妃家族,怎能会不懂太妃的意思,竟敢违背太妃的意愿?”

烟翠是昔日常太妃身边的人,亦是常太妃的远亲。烟翠的家境在当地算是殷实,只是由于庶出,自小在家里与其母亲没少受气。常太妃当年省亲,在前来贺喜的常氏远亲里,看到烟翠聪明伶俐,便收在身边,带进宫里。只是,刚开始并没有在常太妃的宫中侍候,烟翠入宫半年后才借个机会来到常太妃身边。只是,很少有人注意这个普通的入宫丫头与常太妃有什么关系。

因此,我入宫前,烟翠因“不小心”打碎常太妃屋里的贵重物什,被罚去洒扫;恰好被皇后看到,又在其他嫔妃的“授意”之下,便随意指给了棠梨宫,侍候即将入宫的长公主。

烟翠就这样被常太妃安到了自己的身边,表面合情合理,又是皇后指派来侍候长公主的,无丝毫破绽。殊不知,这正是常太妃一招绝密的棋子。

自我来到宫中,常太妃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这位“长公主”的行踪,自然,烟翠便是第一线人。于是,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自己的一言一行毫无保留地传到了常太妃的耳中。

待弄清了自己来到深宫的真正原因,常太妃便放下心来。

这烟翠常年在常太妃身边,对常太妃与兰贵妃来往甚密不是不知道,对常太妃与太后之间的恩怨也并非不清楚。

而自一心效忠的常太妃去了后,与其有恩的兰贵妃便成了她在宫中一心想依靠的人。

这也难怪,自己对她再好,终将是要和亲到异邦的人,最长一年,自己便会离开这里,从此扎根在与此相距千里万里的漠北,再不回还,这繁花似锦的皇宫,从此便再无长公主一人……而她注定还要在这深宫里呆下去……

我望着眼前脸色煞白浑身瑟瑟发抖的烟翠,心下生出一丝不忍,“烟翠,你起来吧。”

烟翠冷汗涔涔,愕然抬眸看了我一眼,却不敢起来。

“烟翠,本宫问你,你为何要给小公主换上那件肚兜?”

烟翠低着头,身子惊颤了一下,良久无言。

我放下手里的茶盏,将那件刺目的红色肚兜一下扔到烟翠的跟前,冷冷道,“本宫向来对这些并不光明的手段嗤之以鼻,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只要本宫还在皇宫内一天,就不要在本宫面前耍弄心计……”

烟翠闻听此言,一下瘫倒在地上……

兰贵妃送来的肚兜在密密的金线里,裹了薄薄一层药粉,这药粉有毒,虽不能一日致人**,时间一长,却是毒慢慢沁入体内,终将体衰而竭。

自昔日的菏昭仪去了,我对兰贵妃亦上了心。这个蕙质兰心、温柔似水的女子原来是个懂药理的。菏昭仪临死前终是后悔了,一句“不该不听长公主的劝告”后,告诉自己就是因为用了兰贵妃送来的说是祖上珍藏的药草沐浴身体。

彼时的菏昭仪自知不行了,便将往事简单一一道出。几个名字,几件事情,亦会知道个大概。

让自己震惊地是,这后宫,原来不只皇后一人忌惮着别的嫔妃早日诞下龙子,这兰贵妃,竟是过之而无不及。

初次推断出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正坐在烛火下,虽是酷暑天,脊背却是阵阵发凉。

我脑海里一遍遍闪过那个在假山前遇到的如画中人的温婉女子,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对菏嫔与其即将落下的胎儿下此狠手,更甚者,菏嫔死了,竟还不放过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霍太医还在囚禁中,我命人将当日从水中捞出些的药草残渣,亲自送到霍太医手里。

霍太医眉间紧锁,仔细辨别了半天,突然间恍然大悟,断然道,这些药草原本是利于保胎的,只是里面多了一味与此药性相斥的药草,才使得这利于保胎的药草能了致人滑胎的毒药。

然而令自己更为吃惊地居然是霍太医道出了之前的几位嫔妃亦是在沐浴后滑胎,但却无人怀疑沐浴的药草有异。据说兰贵妃用这些药草保养容颜,且这些嫔妃都是用了好久才出现的滑胎,怎么能怪到兰贵妃的头上?

我亦是疑惑不已。

霍太医面色凝重,道此种药草沐浴,短时间不会有任何反应,但是长期用下去,导致宫缩滑胎是必然的。

“懂此药草的,必然是有高超的医术,且懂药草的相克道理,用量正合适。”霍太医仔细端详着药里的残渣道。

我这才想起菏昭仪当时房里已没有了药草,看来这是最后的一包。

亦是这最后一包,要了菏昭仪的命,所幸的是两个孩子大难不死。

如今,这兰贵妃竟追到了棠梨宫,买通了烟翠,只让烟翠给启雨、启菏穿上她亲手做的小肚兜就可。

因我有言在先,刚出生的孩子最好穿从民间收来的“百家衣”,寓意好养活。

兰贵妃的肚兜便搁在了一边。

如今看来,这兰贵妃是急不可耐了。

我冷冷一笑。

烟翠没有回去找她的主子楚如兰,木讷地跪在地上一会儿,便起来呆呆往外走去。

我心下烦闷,便去了御花园,回来后,才知道烟翠投湖了。

只是烟翠投湖的时候恰巧一队在宫内巡视的侍卫路过,烟翠便被救了上来。

喜儿气喘吁吁回来向我禀报的时候,我心里还是疼了一下。

我让喜儿将烟翠叫到宫中。

烟翠身上一片狼藉,我便让喜儿给她拿来衣服披上。

烟翠眼神木讷,死死跪在那里。

我示意喜儿下去,这才开口,“烟翠,自本宫来到宫中,早已将喜儿你们几个人看作自己的家人一样,本宫如何对你们,你自是比谁都清楚。本宫亦是苦难中走来的人,深知你们为下人的难处与苦处。在这深宫,稍有不慎便是难逃一死。你在这深宫近十年,想必比谁都看得明白。兰贵妃与你有恩,可是,若是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报答兰贵妃的恩情,你远在宫外那可怜的母亲后半生谁去管?”

听到提起她的母亲,烟翠身子瑟缩了一下,抬起被湿发覆盖的脸庞,苍白的脸上现出求生的渴望,哆嗦了半天,终于开口了,“长公主,是奴婢错了。奴婢并不知晓那肚兜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奴婢只是觉得兰贵妃亦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想来是稀罕小公主与小皇子殿下,才想将肚兜让其穿上,以图个喜庆……”

我静静看着眼前这落汤般的女子,缓缓道,“烟翠,本宫不让换这肚兜,有说这肚兜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烟翠再次面无人色,过分惊恐让她几乎失去了反应,她张张嘴,还要辩解下去。

我冷冷打断了她的话,“你母亲的病怕是吃了兰贵妃给配的药才好的吧。”

烟翠两眼发直,颓然倒在地上,好久才讷讷道,“长公主,是如何知晓的?”